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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决战 ...

  •   不安震颤的大地正如摧城的黑云一般压向莫纥关。这是方简未归第四天,禹离重兵直扑而来,滚滚沙尘宣告着有一场恶战。方简亡故的留言如瘟疫一般肆虐,人心惶惶。碧琊披挂于阵前,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令人窒息的压抑,此时的他身着和方简同样的银甲,凛冽的寒意随着禹离雄兵不断逼近而越发渗入骨髓。他本职是个术士,术士大多不精武艺,只是此刻无人想起。
      而另一方,羌济原还感觉得到背上伤口的疼痛。虽然雪未化尽可他已经等不急着一场搏杀,徵朝所欠他的,他要一并讨回。金戈与铁马撞击成他身后的声势浩大。
      “方简已亡,莫纥必破!”如雷的叫阵声一次次劈向凛戈营。阵前羌济原阴沉的脸上目光如炬,没有了方简的凛戈营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势如破竹的雄军,他要以此天时,让禹离一战名垂青史。
      你还没有回来。碧琊握住了手上方简临走时留下的布囊,囊里寒冷而坚硬的质感搁的他手掌生疼。他相信他会在大战之前赶回来,故始终未打开这个布囊。而此时,他只能赌上这一注,如若失败,身死殉国。碧琊扬手给了战马一鞭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后的众将是怎样的表情他不想知道,他只想守住莫纥关内国土的平静。扇上隐隐跃动的碧色已经渗出杀气。战鼓如雷,杀阵已如覆水,立时驻守于莫纥关的银色波澜涌向了逼杀而来禹离怒涛。
      呼啸的风声席卷了所有的杀气,刀光交织成绵密的网,覆着已落在攻势中心的一抹碧色。转身的余地在羌济原凌厉的刀间越变越小,斜挥而来的长刀在转眼间斩在了眼前的敌人身上。只是一个恍惚原本刀上应有的力道却是空无一物,碧琊完好地出现在一丈之外,亦幻亦真。就算是幻象,也有一个是真相,像是早料到自己的一击会落空,羌济原却也没有为之受影响,依旧斩向眼前飘忽的身影。
      颜儿,你亡故的时候也是这般感觉吗?各色的兵器在碧琊身边擦过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八年前亡故的妻子,那时不停地呕红让她苍白的脸颤抖不已,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在他的面前失了所有血色,涨开的黑色瞳孔里除了恐惧再无其他,她死不瞑目,他却无从报仇。
      往事像开了闸一样冲击着碧琊,宛如刀剑一般致命。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满目血色,缠斗的铿锵声像索命咒一样撞击着每个人的神经,雨一般的流矢已分不清是从哪一方射出的,杂乱的马蹄声,飞扬的沙尘皆被血色染上一层凄艳。明明是太阳初生的时刻,却分明让人觉得是残阳如血的光景。
      刀锋斩于肩甲的声音分外惊心,若非周身皆为幻象,此刻羌济原的刀已斩下碧琊的头颅。
      “还我西营三千人命!”
      凌厉招式间的杀气与怒火势如破竹,错愕间刺骨的疼痛狂烈袭来,似是要把每一寸骨肉都拆开,血顺着刀锋汩汩而出,将铁甲下碧色的衣衫染得尽数腥红。碧琊闷哼了一声,旋即回头看了眼依然屹立的方字军旗了然笑了笑,旗不动,军心不动。
      慌乱的马蹄声隐隐藏着什么动静,一个声音似乎随着风声越来越大。原本听不清的细碎声响竟在莫纥关外激起了千层雪浪,像是星火燎原一般点燃了凛戈营的士气。当羌济原真正听清的时候,那声音已经有了惊天动地的气势一声声震撼着莫纥雄关:字句铿锵地说着:凛戈军魂,浩然长存。
      凛戈军魂,浩然长存。碧琊忍痛默念着,抬眼看着由远及近疾驰而来的银甲,微微笑起来,你终是赶上了,方简。
      只是一念,原本复杂的眼睛里锋芒毕现。挥袖扬扇之间羌济原只听到鬼魅般的声音:“你知道那天西营发生了什么吗?你可知为何西营三千军士俱亡,而此刻为止禹离进军未受任何阻碍?”碧琊的声音因伤势变得极其微小,却字字都令羌济原一身冷汗。他暗道不妙,即刻勒住缰绳后退,眼前之景却已经骤然变化。
      “我等的便是这一刻!”话语间碧琊手中的扇子急急而动,开合扬起的扇面引出了沉郁的咒唱,威严而夺魄的声音让空间迅速扭曲,将一干人等缠入其中。自始至终,碧琊都是一位术士,行伍厮杀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羌济原的刀从他身上抽出的那一刻,鲜血飞溅,嗜骨之痛下碧琊开启了裂镜之阵。
      染血结下的阵法赫然展开,诡谲之像包围了羌济原周围百丈之地。喊杀震天的四周顿时陷入死寂,一片茫茫惨雾吞下了所有景物,似乎只听得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又是一瞬,出现在雾中禹离军士面前的是凛戈营让人不逼视的冲锋。战鼓又起,排山倒海一般的银浪汹涌而至,不辨真假的幻象与杀阵生生拖住了禹离前锋的进军。
      方简,碧琊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额头上沁出的层层汗水浸湿了碧琊的从冠间滑落至眉梢的头发,原本起伏的心境竟慢慢平复下来,变得一片澄明。越渐微弱的呼吸让他缓缓闭上眼睛,还来不及还给主人的布囊颓然落到了地上。
      “全军不得妄动!”守于禹离后方的羌濬原在在尘嚣里果断下令,他望着前方的异象一时失了方寸,却听见身旁的策师说:“三殿下,请退兵。”
      还未褪尽稚气脸踟蹰起来:“可是大哥还在……”
      “三殿下,此时再进军也只会受制于凛戈营,只有徒增的我们的伤亡,有去无回况且……”策师抬起头看着羌濬原隐隐露出城府的笑容,“若此时可汗战死沙场,左贤王又已癫狂,能走上禹离王统的只有三殿下您呀,这次出征已让禹离元气大伤,若三殿下即位关注民生必会的民心,待到禹离恢复元气,您再班师为可汗报仇更是有情有义。是救是退,还请三殿下定夺。”
      握住缰绳的手像是已经可以拧出血来,羌濬原焦虑的看着远处不真切的战场说不出话来,两个念头在他脑中不停地撞击着,最终他咬着唇,转身示意退兵。
      隐约听到后方撤兵的声音被困于阵中羌济原不知是悲是喜。眼前已满是鲜血的人也许真的是这场战斗里最大的变数,他从未想到过,一个术士竟也可以这么改变战况。后方已经安全不会再有更多的禹离士兵被波及到,他知道那个下令退兵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在减少禹离伤亡的同时,他放弃了自己的兄长。
      濬原,我该感谢你还是诅咒你?羌济原看着眼前飘忽变换的幻想竟慢慢安静下来,他清晰的听见有人大声喊着:“誓死跟随可汗!”
      誓死跟随吗?来这世上一遭,也值了。他擦去上的血,笑了起来。
      战场上诡谲的白雾像利剑一样刺穿了方简的眼睛。
      碧琊!碧琊!再也不是在心中的默念,而是如山洪爆发般失控的叫喊。刹那间方简什么也听不见了,错身而过的士兵形同泡影。
      “方简,你说现在的天下能让我们寿终正寝吗?”在他三十岁的寿辰上碧琊这么问过。
      “若是可以固然好,若是不可以,希望可以死在沙场之上,要是哪一天我是死在朝野斗争上,那做鬼也不会安心吧。”
      “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青海公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扳倒的。如果我不能安乐老死,我最怕的就是死在战场,若是死在北陆,我的魂魄要飘多久才能回到故里。”那时的碧琊躺在廊桥的石栏上,看着被画檐掩去一半的夜空,习惯性的捏了捏鼻子,不再清澈的眼睛里云淡风轻。
      此时此刻已经冲至阵前的方简蓦地拉住了缰绳,缓缓抬起了手,疏朗的剑眉不住的颤抖着,凛戈营的战鼓旋即变了节奏,裂镜之阵中的凛戈营士兵按着鼓声的指引迅速而有条不紊的退至莫纥关前,一百,三百,一千,三千……却依旧看不到熟悉的碧色,方简第一次觉得自己军的银甲竟是这么刺眼。
      对不住,碧琊。他心里暗暗念着。在马蹄声和鼓点交织的啥阵中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放箭!”
      “元帅,碧大人……”
      “若失了这个机会,让羌济原逃出生天,边境兵乱还会死多少百姓?放箭!违令者斩立决!”没有人听出放箭声音里的颤抖,可他的夜北名驹的嘶鸣却凄怆得让人动容。
      如雨般密集的箭借着弦力冲进那片白色惨雾里,皮开肉绽的沉闷声响带给方简的,是长久的撕心裂肺,似乎每一箭都是射在他的身上。他紧紧握着青霜枪,逼迫自己看着那片被溅出的血液染得绯红的迷雾,他希望看见那抹碧色,即便知道,碧琊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一滴泪无声息的落下,呼啸而过的北风把温柔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约摸半个时辰战场上的雾气才散去,方简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这段时间的。断剑、尸体、被染红的禹离裘皮在猎猎的风中散发出浓重的腥味。“元帅,你看!”方简抬头顺着副将的手望去,瞬间心生敬意。在已经沉眠的羌济原身中数箭,而他身边紧紧包围着的是一圈又一圈禹离军士的尸体。想必箭雨来袭之时,所有人都围在了主君的周围,以血肉之躯为盾,誓死追随,万死不辞。有些士兵还依然站着,没有放下的武器,依然圆睁的怒目皆是无畏。
      “派人把羌济原的遗体送回禹离吧,这些军士都厚葬了。”方简跃下马对着长眠士兵们深深鞠了一躬。
      “有发现碧琊吗?”他仔细地走在战场上喃喃自语的寻找,着“碧琊,我是不是很残忍,以挚友的性命来换取胜利?我是不是很没用,若是我能早一刻赶回来,你就会好好的站在我面前。”
      感觉到踩到什么东西,方简停下脚步,俯身去看,却觉得一身甲胄都在顷刻分崩离析。那是他交给碧琊的布囊,那里面有他常年用来擦枪的绒布,还有一个跟随方简多年的秘密。他猛然吸了口气,茫然四顾却依旧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伤口包扎的白布再次被血液染红,像是每动一下都在遭受严刑,方简把那布囊捧到手心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颓然跪在了地上,怎么都抬不起头。
      碧琊,碧琊!
      残阳如血,遍地荒凉。

      烨宁五年,二月十六 ,莫纥关大捷。禹离敬武汗羌济原亡于沙场同月,右贤王羌濬原即位。 《徵史.懿宗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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