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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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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扬的雪簌簌落在方简的银甲上,渗到肌骨的寒意在他眼里化成大片血光,早来的大雪为那场本应厮杀更久的战役提前画上了句号。他紧握着青霜枪,不时回头看着身后的血流成河的战场。他恨这场雪,因为它让这场战役的终结变得更加遥远,更因为,它将会埋葬躺在地上的众多骸骨。
就在入莫纥关的那一瞬,他拉住了缰绳,一句命令传遍三军:“众将听令。在雪掩埋战场之前把将士们的遗体都带回莫纥关。不能让我们大徵的军士在天寒地冻中当孤魂野鬼。”
莫纥关城门再次关上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有一尺多厚,错杂的马蹄痕迹在短短几盏茶的时间里又被大雪掩埋起来。营火在漫天的风雪里瑟瑟抖着,大战之后的凛戈营格外安静,马厩里的战马倚在草料旁,不断呼出的白气在雪里转瞬即逝。
死去的将士被葬在莫纥关南面向阳的山坡上,此时那个山坡寂静无声,白雪皑皑。
没有一个像样的墓碑,数不清的人无名地沉睡在简陋的土坡里。碧琊一人站在山坡上,碧色的外衣在渐渐昏晦的天色里若隐若现。他只是看着那些紧挨着的土坡,一言不发,直到满肩尽是白雪的时候他才恭敬的向整个山坡鞠了三个躬,转过身走向有灯火的地方。
一阵凄风带着飞雪,在碧琊掀开帅帐毡帘的时候窜进温暖的烛光里。方简抬起头的时候,细碎的皱纹在灯影下尽数显现。此时他已经卸去一身银甲,身着一袭银灰色玉纹直裾的方简与战场上挥斥方遒的青海公判若两人,手中的毛笔在停留了在纸上却久久不能下笔。
“怎么不写?”看了一眼空白的纸碧琊问道。
“不知写什么,今天一仗……”方简盯着空白的纸沉默了半晌,眼里透出哀思,“李校尉战死了,他们兄弟俩跟随了我七年,我一直希望所有将士都有平安回归故里的一天。”
碧琊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至方简手中道:“每个人都那么希望,不是你的错。这是左领事让我交给你的。”
“他还在边关?”接过信的时候方简讶异的问了一句旋即打开信封,片刻之后他合上信封放至烛前,燃起的火星嗞嗞吞噬着信封,黑色的灰烬在烛台边零落。方简深吸一口气道,“清阀盟的人到莫纥关了,很可能趁着这次战役有所行动。大徵半数精锐在这里,沙场之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意外。碧琊,你可知左领事和北羽一干叛党什么关系?”
“靖远侯索府虽然和北羽虽同在宁州,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不联系但也未曾有过冲突,两者一直以一种微妙的关系相处,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方简左手托起袖子,抬手将毛笔饱蘸方砚里的新墨,在纸上挥洒自如的写起来:“我一直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这场仗,绝不仅仅是清阀盟的人,还有北羽的人,探子来报半个月前北羽少主风隐彤和鹤雪翼领翼凌云秘访羌济原,表明北羽不参与这场战争。这倒在我意料之外,不管北羽与哪一方结盟或者是他们独自参加,鹤雪团的奇袭都不会让他们吃亏,可风隐彤却选择远观。休养了十六年,近三年开始练兵的北羽若想起事,那必然要除去索府,可是他们间依旧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
听着方简安之若素挥毫间说出的话,碧琊渐渐摸出方向,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是说这些和左领事有关?”
“他丁忧回宁州是三年前,北羽开始练兵也是三年前,依着他的性子这不会是偶然,所以我才问你可知二者有何关系。不过只要他回天启,这个答案就会很快揭晓。”方简在写完最后一笔后对着案上的纸自顾自叹了一声“到了莫纥关还未好好写上几幅字,果然生疏了。”
“一曲阳关故人去,二分明月茶烟里。三春戎马功名立,四面楚歌无人敌。五陵豪气人谁许,六朝金粉黯形迹。七弦难系盛世曲,八方不会凭栏意。”读完卷上瘦劲的字体碧琊眉间升起几分疑惑,“这是?”
“左领事信里留给我的话,今天,又少了两个故人。”方简收起毛笔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崎岖的地形轻声对碧琊说,“这场仗应该早些结束了,待这场雪稍停……”
语毕方简从身侧拿出那只布囊双手捧着交到碧琊手里:“若是我在雪化的时候没有回来,你就打开这个,即便不能击败禹离也可保我大徵军士全身而退。我把整个凛戈营交给你,不管这场仗的结果如何,碧琊你都要平安无事。”
雪无声下了两天,已积了半身的雪让整个草原满目素缟。羌济原独坐在帅帐里,听着帐外渐渐平息下的风声凝视手中的酒盅,倒映在杯中的荧荧烛火让他想起了一双眼睛。阵前方简那双极力将恨意和痛意压下的眼睛,那是掩尽所有锐气的静水流深。若不是这场雪提前到来,必然有一场更惨烈的厮杀。他清楚地记得方简提锋退兵时眼中的不甘,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凛戈营交锋,可那份让人为之一凛的杀意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一封密报静静卧在案上,羌济原知道那里面写着什么,他眯起眼睛放下手中的酒盅,兀自笑了一声走向帐外,满地的积雪让这个晚上比平日里更加明亮
“该来了。”他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没有星斗的天幕,似乎在期待什么。
霎时逼近的喊杀声如惊雷一般划破了整个禹离大营的安宁。
“报!凛戈营自西面来犯已驻守于西营的左贤王交锋。”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送来遇袭消息,没有发现羌济原的神色未变的他焦急的等待着可汗的回应。
“来了多少人?”
“目前……目前还不明……”侍卫伏在地上瑟瑟抖着,再不敢抬头看他们的首领。
羌济原扶了扶头上的狼头帽,蓦地转身走向东营的方向,“让待发的三千精兵跟我去东营,一千至西营支援洛原,剩下的守住主营,无我命令不得妄动。”
传令兵立即将命令传遍大营。夜袭当前,四千精兵却比往日集结得更快,羌济原看了身后的军士一眼胸有成竹地跃上马,自接到那封信起,这些人便做好了应战的准备。那封信来自清阀盟,它为禹离带来了一个制胜的机会。
禹离东营口的雪映着一小队的人影忽明忽暗,无声的前行却被四周忽然跃起的火光扰乱了步伐。银甲蛰伏在雪地里,禹离军火把上跳动的光芒无疑是放肆地示威。羌济原勒马于东营入口,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于雪夜突袭本就已让人难以防备,更何况于一袭后趁敌方军心方安之时再声东击西反扑,青海公用兵的确是让人防不慎防。可惜了!”他抬眼看着已经处于禹离精兵包围中的一队人马,满意地笑起来,“这步险棋青海公你走错了,祸起萧墙,凛戈营的行动早就泄露。否则此时苍狼骑怕是已经成血海。现在,凭着你所带的人马如何安然回莫纥关?”说着冰冷的刀锋便指向了包围圈中最镇静的身影。
只是眨眼,马嘶顿起,一杆寒枪蓦地从羌济原耳侧掠过,一闪而过的尖锐呼啸却似乎他在耳边凝结。方简在沉默间策马逼至他身前,青霜枪丝毫没有因主人被围而失去方向。
方简的一身银甲在满地白雪的映衬下透出难以掩藏的风采,那似乎是一颗不断来回的星,毫不犹豫的冲进敌阵之中。迅速抽出的长刀挡住了再次逼来的枪锋,羌济原的手立时转了方向,将那流动的锋芒死死压在刀下。
刀下传来的巨大力量让羌济原不得不承认:他眼前的男人的确算得上人物。由衷的感叹被紧逼而来的刀枪相接的声音盖过。方简握住枪杆腕上一动抽出被压住的枪尖,转身一个不由分说的回马枪,再次直抵羌济原的命门。
“砰!”刀刃上擦出的星火在二人的眼里燃起一股难以平复的战意。没有鼓点的战场却比往日战鼓不断的战场更加生死一线,羌济原面前的男人除了应战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枪锋来回的每一个动作都透出浓烈的杀意。看似轻盈的寒光着实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似游龙一般寻找着对手的破绽。而对手手上的那把长刀也越战越勇,未加冗饰的刀锋凌厉得可以斩断瀚海边年复一年的狂澜。
“报!西营被青海公率兵攻破,除左贤王外尽数覆灭。”加急的军情让羌济原不由错愕,又只是眨眼功夫,对手竟枪法大变挑开了纠缠在青霜之上的长刀,只听得战马一声长嘶,连人带马正欲跃出的瞬间,只见马背上的羌济原借势俯在马背,低身之余反手一刀斩开了方简的银甲。
呼啸的寒风将二人身上的血腥味传开,羌济原感觉得到背上凛凛的寒意,而对手的枪法却自某刻开始,忽然似变了一个人般变得诡谲异常。若袭击西营真的只是调虎离山,定不会有如此大的攻击力,难道……这根本就是将计就计!
“你不是方简!”羌洛原想着西营的急报喊道,招招意在取命的攻势却未因他的话停下。
不能再在此拖延,若西营被凛戈营长驱直入,粮草也保不住。羌济原不再拖延选择回援:“方简,有你的!”
他不甘地抬眼看了对手一眼,咬着牙狠狠抽了身下的战马一鞭子下令道:“半数人跟我去西营,剩下的包围住他们,不留活口!”话音刚落,急促的蹄声已带羌济原直奔西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