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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柏奚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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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有个人的选择,若是我……”云溪沉吟了片刻,“有很多条路,大可以不出卖自己未来而走向辉煌。我一介史官,也不需那么大的权势徒惹风波。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青海公如此重要,为何陛下还要让青海公去边关冒险?万一他出事……”
“这一代的柏奚,不是青海公方简,而是他的弟弟,方繁。也不知为什么,六年前方简承袭青海公官爵之时,来帝都与陛下缔结血咒的是方繁。至今没人知晓方繁是怎么说服陛下的,但明眼人都知道,方繁是怕柏奚的命运会扼杀方简的前途,毕竟向方简这样天生属于战场的人,是百年不遇的,若……”秦墨渊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缓缓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下去,只是声音小得让人有些听不清,“若陛下福薄,要方简一起殉葬就太可惜了。毕竟是血浓于水,谁舍得自己的哥哥死的这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四字像是身后的宫室里吹来的阴风,让云溪觉得周身都不舒服。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瞬时多了几分刻骨的凄厉。他甚至在猜测,方家历代出武将辈出,是否就是因为只有在沙场刀剑无眼的情况下,性命才属于他们自己。
世界很多时候都不是公平的,一个家族的繁华背后埋葬了太多人的血泪,荫庇之下的幸运者却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繁华。云溪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不让旁人察觉出他的想法,云溪接过秦墨渊的话道:“因为尚书令和陛下的那层生死联系,所以陛下不让他去支援青海公,而让碧琊大人去莫纥关。”
“对也不对。”秦墨渊收回目光,又谈起一桩往事,“虽然陛下的确考虑到这个,但碧琊确是比方繁更好的人选,你可还记得我们来天启时经过的幻象森林。”
想起已经垂暮的碧淮,云溪点了点头,“碧琊是幻象森林的传人。”
“正是因为碧琊来自幻象森林,虽被提入江山阁之中,但是没有什么背景的他,在朝中只是一个没什么倚仗的大理寺丞。八年前,碧琊初入帝都之时正逢其妻颜氏过世,再加上帝都那些权贵的冷眼打压对当时的碧琊打击很大。原本该大展宏图的二十多岁,他那时却在低谷。”
听着秦墨渊的讲述,云溪始终觉得这样的过去,和当日朝上那个从容的男子不相干。
“患难见真情。”秦墨渊顿了顿,渐露出赞许的神色,“那时他只有一个朋友,也只有一个人把他当朋友,就是方简。方简从不介意碧琊寒微的出身,二人意气相投,用生死与共四字来形容他们二人一点也不夸张。方简早年还是世子,在天启一言一行都被守旧派的宗亲盯着,他们彼此都帮对方挡了不少暗箭。两年后老青海公薨逝,方简承袭爵位,他二人的情谊已是满朝皆知。多年无间合作的默契已经成了一种极大的力量,让碧琊去支援莫纥关最合适不过。”
秦墨渊信手向天上抛去一个铜板,在铜板落在手心的时候对着清晰的正面展颜道:“不管成败与否,这都会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战役,值得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不能去前线一观,的确是有些遗憾。”
正如左领事的密奏所写,后来的三天禹离分布在黄泉关的兵力竟以让人想不到的速度集结到了莫纥关,隐隐颤动的大地和溟朦海上急速掠过的身影都把未来的局势指向了兵戈二字。
天幕上的云层不再像往日那般轻快,凝固下的铅云遮住了几日来的阳光,漫天阴霾似一张迟暮腐朽的脸,冷眼看着两军不断变化的局势,有些经验的牧民都知道,早春的第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毕竟,真正的春天还未来到。
羌济原站在营中凝视着墙上的地图眉头微敛,他转过身看着营中端坐的众大臣抿了抿唇:
“来日会战各位可有良策?”
“微臣认为明日之战是场硬仗,他凛戈营在东陆名声赫赫,几次交战下来……”席下的老者恭敬地说着。
“国师要说的不会只有这些吧?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我们都懂,凛戈营之棘手本王心里已经有数,不断重复对手的强大,只会影响士气,现在本王要商议的是……”羌济原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一掌拍在案上,沉闷的声响正如他的心绪,“面对如此劲敌,我们如何以最小的伤亡将禹离的战旗插上莫纥关的城头,行伍之中可都是我们的兄弟,不是抢抢牧草水源的儿戏,不,是,儿,戏。”
听出话里的不满,老者神色一动,安然接过羌济原的话:“虽然凛戈锐不可当,但还是有所弱点的,他们徵朝内部纷争不断,这让青海公也有了破绽,想必可汗也注意到了那个人。”
“你是说清阀盟的消息?”
“是,请听老臣细言。”
夹带着呼啸的寒风自方简脸上刮过,比起刚到莫纥关之时,此时的风已经柔和了很多。他抬起头,天幕上已看不到任何星星,厚重的黑色云层已经近得触手可及,虎视眈眈似是欲压垮整个天地。军士们不断哈出的白气让莫纥关多了一份生气,城墙之上,三队士兵正不断将大量温水浇在城墙外侧,清响的水声盖住了有条不紊的步伐声。
火把局促不安的跳动着,将方简的面容照得晦明不定,莫纥关前的众多机关已在几日内被禹离去了大半,若是苍狼骑全军雷霆压境,剩下的机关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挡得住先锋,却阻不了万钧的攻势。该来的还是会来。而他唯一的使命,就是守住身后大徵的土地。
关在人在,关破人亡。
士兵们很快便完成了任务,整个莫纥关的外墙都被浇满了水。方简站在城墙上,借着跳跃的火光,静默地摩挲着青霜枪,枪头上淡青色的光芒与天气一样透着寒意。这是一杆有太多故事的枪,时历百年依旧带着锻造之初的锋芒,那是它的那些方姓的主人永远求不得的,没有谁能逃过老去的命运,方简眉眼间悄悄蔓延出的细碎皱纹,宣告着他早已不再是青海公府上那个还需克制的少年。
没有月色,呼啸而舞的青霜成了城墙上最灵动的亮色,银甲的撞击声在风里格外铿锵。方简握着手中那道淡青色的光芒,神色中透出的一股不为外界而动的豁然,浑然天成的枪法让城墙上的火把为之震颤,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经过驰骋沙场磨砺出的磊落。
“当下可不是什么良辰美景,怎么想起来舞枪?”碧琊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目光随着那道青色的光芒不断流转。方简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停下,更加凌厉的招式撷着风声穿梭来回。凝视着那个飒爽的身影,碧琊靠在城墙上眉头微皱,“你不安了。”
“知我者碧琊也。”方简出了身汗,收起枪坐到碧琊的身边,笑意在他抬起头的瞬间随风而去,他漆黑的眼透过压城的黑云,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兵戈。方简将青霜枪立在膝盖边叹了口气,
“要下雪了。”
扣着节拍的折扇因下雪二字而漏了一拍,碧琊神色忧虑地重复了一句:“要下雪了。”
方简缓缓点了点头:“对于禹离来说,这个天气是莫大的天时。凛戈营自东陆而来,在恶劣的天气之前,必比不上常年在北陆生活的禹离骑兵。天降大雪虽然能挡住禹离的攻势,但他们必会在雪前展开一场猛攻。这场雪,最晚两天后到。雪一到,不知又会带走多少人,若是能在雪前结束战事对两方都是好事。”
“可这场雪所带来的结果必然是……”
“僵持。”方简从怀中的布囊里拿出一块绒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青霜的枪尖,眼中再无旁物。四下顿时只剩下风声,几缕垂下的鬓丝在风里动了动。
碧琊看了那布囊片刻,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东西,素常的布囊若大在风中必然颤动不已,而方简手中的那只纹丝不动,除了那块用了很多年的绒布,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微微凸起的布囊守着青海公的秘密,他心照不宣得笑着,拍了拍方简的间站起身,“这布囊你带了很多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青海公的意中人送的。”
“别取笑我。”方简没有抬头,沉稳的目光依旧停在青霜的枪尖上,神色没有半丝动摇,“方简此生不会娶妻,等我百年之后,青海公之位会让繁儿和他的后人承袭,我欠了他太多。说起来真是愧疚,除了这浮名,我什么都给不了他,如果当时,我……。”
“你用性命为他守住了天启城里的高枕无忧。这,还不够吗?个人有个人的路,这是令弟自己的选择,说实话,作为兄长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若不是左领事手里的暗线有意在朝中压着各方宗亲,方繁必定已是朝中最跋扈的人。寻根溯源这都是因为你作为兄长……作为兄长的庇护造成的。”
绒布随风落在地上,方简迟疑了那么一瞬,旋即释然笑起来,“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你敢这么毫无顾忌又真心实意地对我说这样的话了。繁儿也许是我这生唯一不能无愧面对的人。碧琊,这么多年真的谢谢你。别再说我的事了,小颜已经过世八年了你真准备一辈子孑然一生?”
“这个……”碧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道,“等这场仗结束了再说。明天这里会冻成一片冰城吧。”
“既然要下雪,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天时,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冰封的。若是……”方简顿了一下眉间微微一颤,“若是莫纥关破,这里将是最后被攻下的。碧琊,明日劳你在此地指挥擂战鼓,有你在后方,我更安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