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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凛戈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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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东陆名将,凛戈营名副其实的主人,亦是江山阁宗亲右领事,青海公方简。
方简站在高台正色而言:“各位将士,这几轮交锋,相信各位也已见识到禹离骁勇的战力,真正的大战还未到来,等待我们的是一场,甚至更多场的硬仗。大家都是大徵子民,聚在这里一起抗敌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某感谢各位至今战场上的殊死拼搏,待得胜之日,大家一起把酒论功。”他对着台下众多坚定的眼神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诚而严肃。
“卫我河山,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一波高过一波的呼声响彻徵朝营地,高涨的士气直冲云霄。碧琊站在练兵场外围远望好友,微笑着缓缓鼓掌。
不远处的碧色身影似是拂过行伍的春意,让方简感到几分宽慰,待得众军士退回营中休息,他才自战台之上走到碧琊面前,扶着他的肩,对视沉默了半晌。
“想笑就笑出来,别忍着。青海公,现在可没什么将军属下。”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脸,碧琊了然笑着打趣。
只觉得肩上一沉,方简又重重在碧琊肩上拍了一下,朗声道:“还是你了解我。走吧,有什么事入账再说。”他右手腕动了动,听得一声倏然,方简收起青霜负在身后,引碧琊走进了帅帐之中。
帐外厚重的毡帘被放下,挡住了所有风声,一支银箸轻轻挑亮案上的灯盏,微微摇曳的烛光逐渐明亮起来。这是一顶普通的帐子,和士兵帐营的区别可能只在于摆设。一张简单的毡榻取代了联排的通铺,榻上一截深色的圆木分外不应景。枕于圆木,必不得安寝,睡意稍深便会被滚动的圆木惊醒。
放松警惕是行军大忌,只有时刻居安思危才能保持最清醒的头脑。书案上的墨迹已经干结,凝固的笔尖还停在兵策书籍的旁边,一张已被圈点了无数次的大幅地图被挂在帐内最醒目的地方,地图前的几步方圆已被来来回回的步伐磨得微微发亮。看着简练却不平凡的帐内布置,碧琊不难想象为定计策方简在这之前徘徊冥思了多少时候。
此时的方简正从帅帐角落的柜子中拿出一坛酒,似捧着珍宝般走到案前坐下。随着封泥的开启,醇厚而浓烈的酒香迅速溢满整个营帐。这酒是莫纥关的特产:莫纥春。以瀚州宁州交界处的野生粮食于窑洞之中酿七载而成的佳品,每一滴里都带着酣畅,好似在北陆广袤的火雷原上策马驰骋,入口极烈再回味,是疾风知劲草那种醇厚的后劲。
满满的两碗酒在灯烛下泛着醉人的颜色,方简把一碗推到碧琊面前笑道:“一路风霜过来先暖暖身子,喝了吧,这可是我私藏的好酒,在天启可喝不到。”说着他干脆地把另一碗一饮而尽,没有一丝扭捏。
碧琊捧起面前的土碗笑了笑,醇厚的酒顺着碗沿汹涌而入,初入咽喉只觉得一股猛劲直冲肝胆,泛滥的血气让耳边似乎响起了两军对垒时震天的喊杀声,不可抵挡的香醇也在此时溢满肺腑,整个人好似在沙场上率性醉驰,靠着一股豪气傲视群雄。碧琊放下碗摸了摸鼻子由衷赞叹:
“果然是好酒。”
“怎么有兴致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看我?”方简擦了擦唇边未干的酒渍问道。
碧琊脸色一沉:“天启接到密奏,禹离将于这几天强攻莫纥,陛下让我乘玄舸先来前线,黄泉关调动的五万支援的人马不日便道。”
“五万吗?”方简沉吟片刻,看着地图的眉宇间渐渐凝聚起几分担忧,“恐怕不够,虽然我在莫纥关附近布下众多机关,毕竟皆为缓兵之计,但照禹离现在的攻势,他们的反扑即将开始。如果他们真的调所有军队强攻莫纥关可能是场苦战,这几次交锋下来,苍狼骑的实力不容小觑。不能再多带人马过来了吗?”
“还有二十万在黄泉关,络知年担心禹离攻莫纥关可能是个声东击西的幌子,万一他们回扑黄泉关,黄泉关破让他们长驱直入不堪设想。”
“禹离要攻莫纥关的消息从何而来?”
碧琊指尖蘸了些水在案上写下一个工整的字。望着桌上渐渐蒸发的“索”字,方简皱了皱眉:
“他怎么会知道这事,他没回天启吗?”
“宁州天宁城里找不到他,现在左领事算是下落不明。”方简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胡闹!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也由着他折腾,视国法为无物吗?”沉默片刻他又想到什么追问道,
“天启现在怎么样了,新的学士为人如何?”
“云翎先生未肯出山,派其嫡传弟子云溪入仕,陛下依旧提携云溪入江山阁,这些天接触尚短,其才能为人都还未下定论,青海公一系的宗亲也在等你的表态。”
“待我能打完这场仗回帝都再说,繁儿呢,近日在帝都没惹什么事吧?”方简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一种只属于兄长的关心出现在他脸上,唯一的弟弟方繁终是他无法去忽视的人。
方简的神色让碧琊稍有迟疑:“尚书令他,还是有些介怀江山阁学士之位未授予他的事,不过相信不久就会平复的。”
“繁儿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一切因果毕业都了然于心,他为两人倒满了酒,又拍了拍方简的肩宽慰道:“尚书令很在乎你这个哥哥,不要想那么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这场硬仗,我陪你一起把它打下来。来,再喝些。”
何为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烛光之下,两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相视而笑,一如多年前少年间的默契。
碧琊回复莫纥关情况的奏书传到天启的时候正是朝奏之时,明眼人都看出了“战势严峻,严阵以待”八字里的喜忧参半。褚桑煦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满朝尽低着头的臣子洞若观火,尚书令方繁眉间萦绕的愁云也被帝王一览无余。褚桑煦虽然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但对于那个可以被称为“军中第一人”的青海公方简,他有莫大的信心。
高高在上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各怀心思的缄默:“对于这次莫纥关的战事,各位有何看法?”
“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定论,老臣不敢妄度。”虽然谢无冥持着的紫砂壶的身影十分悠闲,他的神色却极为恭谨,阅尽千帆的眼睛始终恭顺地垂着。
“秦爱卿呢?”褚桑煦把目光转向在众臣中另一个谦恭的身影。
秦墨渊抬头看了看大堂中央神色泰然的天子深深做了个揖:“微臣的陋见和谢大人相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胸中想必早有韬略。”
都是只知道明哲保身的软骨头,方繁听着两人的话心中冷哼一声,轻蔑地瞟向不远处那两个卑躬屈膝的身影。若战场上那个是你们的兄弟,你们还会这么安然置身事外、只哄龙颜一悦吗?他想着不由在心里暗骂,面上却也不敢露出半点不满。对于褚桑煦不派他而派碧琊去边关的理由,没有人比他却更清楚。他改变不了圣意,只能故作泰然地站在朝堂听着方简的战报。
与江山阁之位失之交臂的遗恨暂时淡去,此时能牵动方繁心绪的也只有莫纥关的战事。他沉默地分析着刚刚听到的局势,的确不容乐观。如果战场上的是自己,那他无法定论会有一个怎样结果。但现在战场上的是方简,他愿意去相信这个结果终会是胜利。
几日的朝会已经让云溪大致了解朝中的形势,各家宗亲勋贵的地位牢牢压制着众多寒门官吏,即使是谢无冥这样资历深厚的三朝老臣也要让青海公三分。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句话来形容青海公在徵朝的地位绝不夸张,自徵朝开国以来近两百年的时间,除了褚家,没有任何一个家族可以凌驾在方家之上。通过朝臣们的描述,云溪不难想象方简那样一位沉稳贵族的形貌,只是他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才能可以让褚桑煦如此放心。
随后江山阁的议事会因为缺了四位参与者而草草结束。对于青海公方简,在场的人似乎都不欲多说什么,皇宫之外云溪疾步追上了秦墨渊的身影一问究竟:“墨渊,为何各位大人都不愿对莫纥关,或者说青海公的事说什么?即便青海公一族在朝中势力极大,边关也是和国家命脉紧紧相连的事,什么都不说不太寻常。”
秦墨渊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富丽堂皇的宫门微微颔首:“云溪,你可知道柏奚之术?”
“你是说……”云溪回忆着自己曾经翻阅过的书籍,一种传闻中的巫术渐渐清晰起来,“民间那种以柏木制成小人为主人消灾去祸的那种巫术吗?”
“对,就是那种为主人去除厄运的巫术”
“那与青海公有什么关系?”云溪不解。
秦墨渊的眼睛里透出同情:“方家之所以代代不衰官运亨通,就是因为他们当了皇家的柏奚,为每一朝的陛下承担厄运,这是一种以死亡换来的荣耀。你可知代代青海公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场,换了是你,你会接受吗?”秦墨渊依旧看着身后的宫室,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