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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朝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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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百官缓缓踏着朝阳步入泰和殿,朝会还未开始,习惯了宦海沉浮的众多朝臣纷纷围在了两个人身边。
宰相谢无冥一如往昔手持一把紫砂壶被围在人群中央,面对关于新学士的众多疑问,他只是以“陛下圣裁。”四个字不变应万变。渗入鬓角的沟壑像是玄机重重,被那些花白的眉与发遮得讳莫如深,三十多年仕宦之路沉淀下的睿智在微微眯起的双眼里亦真亦假,茶壶里缓缓冒出的热气让这个已过花甲微笑的老人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祖父。
尚书令方繁站在另一个人群中央,低沉的脸色藏不住愠色,一个月前几乎是满朝众人都认为那个空缺的江山阁之位会是他的,各大权贵世家甚至都已为他准备好庆功宴,却都在烨宁帝一道寻访云翎的诏书中化为泡影。若夺其位的曾经帝都的传奇云翎,那他也可以吞下这口闷气,而今坐上这个位子的的却是个自云州而来的年轻人。
在宗亲们眼里,他远远胜过因丁忧三年不在其位的那位出身低微的左领事,可他却始终不能成为十一学士之一。十一学士是大徵国君的认可,即使是九品的芝麻官,一旦成为十一学士的成员,便代表着无上的圣眷。即便,在众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九品的蝼蚁,依旧要处理那些原有的琐碎事务。可是他,青海公府中的二家主,已经位及正二品尚书令的方繁,却因为各种原因未得到那一份殊荣。
不远处的一人把方繁的不甘看在眼里格外得意,他便是宛乾公芷赦明,学士的位置,虽芷家没有拿到,但只要方家和寒门也没有拿到,那他便有撼动青海公的可能。
朝堂上纷纷的言论在此时的方繁听来都似一种讽刺,他压下满心的不甘,低下头只等朝会开始一睹那位云州来的新学士的风采。
而对于朝中的种种势力,初入帝都的云溪还未曾了解透彻,所以当他随着秦墨渊一起步入朝堂之时,方繁尖锐的目光让他颇感不适。第一次走上朝堂的云溪记住里两个眼神,一个是方繁那带着不甘的轻蔑打量,第二个是龙椅之上褚桑煦运筹帷幄的俯视。
褚桑煦端坐于大殿高处,看着堂下初出茅庐的青年满意地笑了笑,在金碧辉煌之中扬起的嘴角踌躇满志,他举重若轻地说着:“拜起居郎,擢江山阁学士”短短十个字的旨意让满朝都噤声不语。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君主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接踵而至的“陛下圣裁”,声势浩大地把那些不明君心的不安掩藏得不落痕迹。
满朝的“陛下圣裁”四字让跪在堂下受封的云溪莫名厌恶,那些声音里有太多虚情假意,他抬起头去看那金玉之中的天子,正迎上那睥睨的胸有成竹。只是一瞬,两个目光却已分出高下,深知锋芒毕露必会引来无端灾劫的云溪,终是顺应地低下了头。
直到一声“退朝”响彻整个宫殿,云溪才再次抬起头看着百官从自己身边走过,各色的官位、各色的表情、各色的城府都似水一样浸过他的身体,汩汩自身边流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除了一些琐碎的事务,近两个时辰的朝会基本把问题集中在禹离对边境的军事压力上。一夜之间,禹离竟同时袭击莫纥、黄泉二关,虽然两关将士死守未被攻克,但其汹汹来势依旧不容小觑。对于禹离下一次会攻击何处,满朝亦是众说纷纭。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这一步走错,其代价,便是大徵几十万军士的鲜血。
“第一天上朝可否习惯?”看到云溪若有所思的脸,风隐烁询问道。
和善的语气让云溪紧绷了许久的心微微放下,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会已经结束,风大人为何现在才到?”
风隐烁被问得愣了片刻,释然笑起来,刚想说什么却只听得另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风隐烁是南羽派入帝都的质子,按大徵历法不得参与朝会,但大徵历来与羽族交好,每一代都会提携一位羽人为十一学士。”
“十一学士并非都是重臣,有些是没有上朝资格的,就比如女子,若非召见或陛下拟旨特许,是不得于朝会之时走进泰和殿的。”似是一缕阳光融进了肃穆的泰和殿大堂,一名身着琥珀色锦衫的女子款款走入大殿,被阳光渗透的浅棕色眸子里泛出温润的光泽,这是一双比常人浅得多的眼睛,却又不似羽人那样透彻斑斓,略带混沌的瞳孔似名贵璞玉,永远与外界隔着一层薄纱。明明是双十年纪的面容,却溢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远观片刻的云溪确定了一件事:她是一个魅。
谢无冥闻声转过头对着来者会心而笑,眉宇间的沟壑渐渐舒展:“月儿到了啊。”
“大人,纸月去为您换壶热茶。”她淡淡笑着接过谢无冥手中的紫砂壶向侧殿走去,大殿随着她远去的背影似黯淡了三分。
“在下纸月,隶属工部,幸会。”捧着茶壶归来之时她走过云溪身边如是说,没有停留片刻,待得云溪反应过来,纸月已经行至谢无冥面前,依旧笑着谦恭地把冒着热气的茶壶交至主人手中。
看了看茶壶里缓缓而出的青烟,谢无冥朝着云溪等人无奈地笑了笑:“月儿生来不喜欢和陌生人多说话,望小云大人海涵,莫要见怪。”话语间全然是父亲的宠溺。
正欲回答的云溪再次被新的来着打断:“谢老您都这么说让我们这些晚辈如何是好?”落南汀笑吟吟和芷青一起走进泰和殿,比起昨日月下的淡定更添一份从容。
七人立于堂上,风采各异。
只听得一声折扇打开的豁然之音:“议事之时将至,各位怎么都杵在着说客套话?”是一个很纯粹的声音,像是滤过叶间的阳光般干净,却又不失稳重。宫门之侧倚着一位身着碧色素纹直裾的男子。而立之年的他眉宇间褪下了少年的飒沓,薄削的唇天生带着弧度,为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加了一份圆滑。挺拔疏朗的身形似是殿堂中的一株苍竹,微摇的纸扇上似是绘着松柏,细看却是一脉游走不定的缥缈碧色。
云溪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碧琊说的也对,走吧,都别杵在这。”谢无冥敛起笑意,慢慢向后殿走去。云溪不自觉又回头看了倚在宫门的男子一眼,那扇子上的绿意又轻轻一颤。原来他就是幻象森林里提到的大理寺丞碧琊,那扇上的翠色必然是秘术的杰作了,云溪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跟上众人。
从泰和殿到议事的江山阁至多不过二百米的路程,满路雕梁画栋尽显繁华,目及之处的郁郁葱葱不及聆阳院里精致,却尽显帝王家雍容大气之气度。行于长廊上的八人亦是这座宫殿里的另一道风景,近二百年的时间里,百余位才学广博胸怀天下的人从这里走向他们抱负的另一头。
褚家的江山里安葬了太多鞠躬尽瘁的旷世之人。
“右领事青海公方简目前正带兵驻守与莫纥关,络知年将军也带着炙麟营的军士戍防在黄泉关。”路上秦墨渊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七人微微皱了皱眉:“至于丁忧期满的左领事,目前还不知所踪,所以现在江山阁内只有八位在帝都。”
步入江山阁之时,褚桑煦已经已端坐在主席上,他缓缓站起身对着跪于地上行礼的八人微微抬了抬手,微皱的眉里透出隐隐不悦:“入座吧。”
待得其他七人都入座,云溪才走入秦墨渊对面那个空着的席位。议事的座次分为左右二席,由左右宗亲领事为首依次排下,而与左右宗亲领事地位相当的第三个席位则坐在盛颜的对面,那是丞相谢无冥的席位。此时,左右二席的首位都无人入座,未坐满的议事桌让云溪多少有些不舒服。
褚桑煦看着离自己最近却空缺的两个席位,扣了两下桌子问道:“诸位谁能告诉我左领事去了哪里?如今右领事在外出征,他想扔下满朝事务在外逍遥吗?”
微愠的龙颜让席下的八人不得不低头缄默,落南汀抬头刚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秦墨渊一个流转极快、暗示着不言为妙的眼神堵了回去。扩散的沉默像是瘟疫,让众人的脸色越加阴沉。除了云溪,在座的都知道那个不把繁文缛节放在眼里的年轻人素来行踪不定,在朝中这样的性子早晚惹出事,他们谁都没想到天子的迁怒来的这样快。
“陛下息怒,索少傅虽行事率性,但并非目无法纪之人,芷青窃以为他未回朝必是有要务耽搁。”芷青无惧地抬起头直视着圣颜娓娓而道。
一只青鸾却在此时翩然挡住了她眉目间的隐忧,谢无冥颇有兴趣地抬起头看着突然闯入的生灵,他知道这只青鸾将为是件带来转机。
“这是……”落南汀眼前一亮:“左领事的青鸾信鸟!”
“风世子你读吧。”褚桑煦随意摆了摆手。
风隐烁恭敬地站起身,轻轻取下那只鸟身上的纸条,打开那个细小卷轴的时候他的手为之一颤,一字一句让在座诸人的脸色更加阴郁:“禹离将于十日内聚重兵强攻莫纥关,速援。”
“陛下,微臣请缨。”碧琊甩手迅速合起折扇,六个字,字字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