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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鸣鼎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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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的那卷扉页上工工整整写着《徵德勋实录》五个字。想必是已逝的德勋帝时候的见闻,云溪想着翻开了那本书,却发现书中一页被折着,他小心地打开折角,只见书上大段文字被朱批圈了起来,红色的笔画如火一般在泛黄的纸页上燃起纷纭种种:
“德勋十六年,帝疾笃谬言纷纭,为固民心,宴群臣于鸣鼎楼。席间帝感恙,相谢无冥即扶帝离楼。风云难测,须臾鸣鼎楼火光大跃,至破晓火灭,众数大臣逝于巨火。噫!素闻德勋帝养浩爱民,君有德而天时不利,实江山之大憾也。众臣何辜?贤君何辜?”
“众臣何辜?贤君何辜?”八个字几乎被暗红的朱批浸透,云溪沉默了半晌忖度着那红色的后的深意,为何这八个字被涂得如此厉害,在这八字旁边还写着血红的八个字:
众臣何辜?暴君何德?
是谁在这书上画上的朱批?一阵穿堂风无声袭来,吹动桌上的另一本书,翻动的书页带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风止之时,那本书翻在被折角的一页。
又是折角?云溪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答案应该在这个折角里,他拿起左边那卷书,却发现书封上空无一字,左上角的白色框像一个明亮的陷阱,无限可能,无限诱惑。
手指触到那本书的须臾,云溪忽感一股力量自指尖席卷全身,完全无法抗拒的压迫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吸进书里一般,容不得任何反抗。一滴冷汗落在页间划出分明的界限,回过神来之时,云溪震住了。
一座奢华琼楼出现在云溪的面前,鎏金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鸣鼎楼”三字。云溪下意识看了看手中的书卷,本满是蝇头小楷的书页竟顿时空白。诧异之时却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陛下,您龙体欠安,不能一个大臣也不留在身边。”说话的是一个已近花甲的老者,一袭墨色滚金长衫和花白的头发在夜色里熠熠生辉,深邃的眼睛透过雕梁画栋敛住洞彻世事的锐利。此时他正谦卑地跪在阶上,等待高高在上的回应。
台阶之上是一位不惑之年的男人,略浮肿的脸上褪不去的病态却挡不住他眼里的阴鸷,他冷冷看着阶下的人似笑非笑:“谢无冥谢爱卿你果然是两朝老臣,深知朕心,你可知道朕下面要做什么?”
一句话似是带着催命符,谢无冥把头压得更低,声音依旧平静:“楼中众臣皆是大徵股肱之臣,陛下三思。”
“股肱之臣?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朕还没进皇陵就一个个耀武扬威了,留得这样的人给煦儿,我褚家的天下要改姓吗?你刚刚说我不能一个大臣都不带,朕已经让你出来,还不满足吗?”阶上人狠狠甩开袖子,银色的龙纹迎着月色泛出凛冽的寒光。
“臣叩谢皇恩。”
阶上人仰头看了看天上冷清的月,眼中阴鸷顿时蔓延,他缓缓挥手喝道:“放火!”浓烟和惊慌的呼救声一起在鸣鼎楼里飞窜,耀人的火光似魔龙一般吞噬着摇摇欲坠的繁华。被封死的门窗不住和惨叫一起颤动,砖块瓦片像粉碎了的龙鳞一样带着最后的光芒纷纷坠落,谢无冥跪在不远处看着一切的发生,怆然的神色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这是我给天下的教训。”冰峰般冷峻的话语和漫天的火光织成了繁复的幻象,所有的景物像它们出现时那样在不经意的瞬间消失。云溪再一次低头看了看种种已被握得微微变形的书卷,那一页开头赫然写着六个字:
德勋帝,暴君也。
短短六个字宛如惊雷,震耳欲聋的轰响让云溪胸中一时郁结,孰是孰非,孰真孰假?片刻前如云烟而过景象还历历在目,那玉阶之上的就是先帝吗?火里轰然倒塌的废墟是毁于天灾还是亡于人祸?谁写下了这本无题的书?一连串疑问似潮水一般袭向他,汹涌的来势叩击着他所有神经。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本书覆盖着强大的秘术,定是有心之人所作,这本书必然藏着玄机。云溪左手抚着观澜冰冷的剑鞘,长舒了一口气,调整好纷乱的呼吸,正欲继续读下去,书卷竟被人从手中迅速抽离。抬头,只见一张表情复杂的脸。
秦墨渊站在云溪面前,深灰色的眼睛印着摇曳的烛光飘忽不定,骨节明显的双手紧紧握着那卷无名的书,他注视了云溪许久,静默转身走向内室,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览玄府再次陷入死寂。云溪忽然觉得这个大厅就像一个巨大的棺材,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籍是浩大的陪葬,冷冷伴在自己身边。
同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已是二刻之后的事了,秦墨渊站在大堂的门槛外,从怀中拿出一枚铜板轻轻一抛,月下翻转的铜板划过一道黯然的弧线落入主人手里。秦墨渊看着手中的铜板苦笑,踏着月光走进大堂无奈耸耸肩:“都让你看见了啊?”
“对不起,我……”看着秦墨渊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态度云溪有些窘迫。
秦墨渊走上前,给了云溪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说:“……没什么要道歉的。”
“那本书……”
“《无字札记》是鄙人写的,我想给后人一个交代,太多的书谎话连篇欺世盗名,我不希望千百年以后……”秦墨渊拿起桌上的《徵德勋实录》指着朱批部分轻蔑地笑了笑,“这些‘所谓的真相’成为真的真相,这是对史官的侮辱。没收好拙作,让你见笑了,想不到清阀盟渗透得这么快。”
清阀盟三字扰乱了云溪本已平静下的思绪:“清阀盟究竟是怎样的组织?”
“这要让后人来说,我下不了定论。”秦墨渊合上手里的书轻车熟路走到右侧第七个架子前,把它放回第四层架子中间,看了看大厅角落的滴漏,转过身对云溪说,“不早了,明日你要面圣,早些休息。我带你去东苑,以后你就住在那了,请。”他缓步踱出林立的书架,煞有介事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云溪被秦墨渊戏谑的动作引得展颜,也煞有介事地回揖:“有劳了。”说着便随前方气定神闲的青年一起走出了汗牛充栋之地。
览玄府里遍植辛夷,春季还未全然到来,瘦孑的枝头依旧是冬日的萧条样,却透出一股不言的淡然,待得春暖花开,这里所有的亭台楼阁必然浸透在雪白的芬芳里,而此时,他们静静积蓄着所有的生机。
“云溪,你和芷青早就认识?”忽如其来的一问似是预谋已久。
“两年前在宛州柳南有过数面之缘。太史令你好奇这个?”
“野史轶事也在史官的工作范畴。”秦墨渊了然说,“等你哪天闲下来好好说说,我把它记进《无字札记》里。”
聆阳院的紫阳在深夜的月光下泛出一种从容的颜色,正如落南汀一如既往的浅色云裾静静守在这座帝都最精致的宫殿里。她拿着一篓药材走到花园的空地上,俯下身熟练地把那些已经泛黄的药材铺在地上。“落姐姐又开始准备辛夷入药了吧?”芷青盈盈而笑。
落南汀小心翼翼的拂匀铺在地上的药材说道:“等到开春小岚儿的老毛病又该犯了,到时候她鼻窍不通喷嚏连连我可不忍心,先准备着有备无患。”
“不忍心小岚儿啊?”芷青眨了眨眼挡住檀口偷偷笑道,“我怎么记得秦墨渊也有鼻疾而且比小岚儿严重呢?”
“你知我知就好,何必说破?芷青什么时候把小岚儿那套油嘴滑舌学到了,掌上明珠变成这样宛乾公可要愁了。”落南汀站起身瞥见芷青手中墨绿的剑穗脑中灵光一闪打趣,“云溪观澜的剑穗什么时候落在聆阳院了,我怎么不知道?”
芷青腮上一红,依旧专注的凝视着剑穗:“南汀姐也明知故问了。”
眼前人的回应像是说明自己小胜一筹,落南汀收起玩心,望着芷青身侧的雕花翡翠正色道:“芷青,不要忘了你为何会来帝都,总要做出的选择谁也逃不掉。陛下予你的垂青满朝都看在眼里,早些忖度你自己的路才是。” 语间悠然的眉梢里透出隐隐的忧虑,落南汀的眼神宛如对着自己亲妹妹,看着芷青微微沮丧的神情她轻叹一声,不再多说。
“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南汀姐你知道的,芷青不甘于作为一只棋子而活着……”芷青站起身看着落南汀,眼神里灼灼的光华似是黑夜里忽起的野火一样夺目,“我生于世间不会是只为了家族争斗,我这一生的价值,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承认。”
落南汀闻言心疼的看着芷青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和小岚儿想要走的路都会艰险异常。”
如果两年之前不曾相遇,可谁又能如此豁达的说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