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91、第 91 章

　　如果有机会，陆钊一定要亲口问问林醉，为什么说了不让你来，你还偏要来，是不是信不过我？
　　如果有机会，林醉也会亲自向陆钊解释，虽然我们在收到你的情报后，迅速切断了与顾胜昌的一切联系，保住了党/组织的安全，但是，顾的手里还有一份华东各地通讯社特别党员名单，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在哪里。所以，为了保护我党潜伏在各地特务机关中的同志，顾胜昌必须死。
　　只可惜，不会有机会了。
　　时间回到那天清晨，林醉的身影渐行渐远，陆钊身后追来几个士兵，一个个杀气腾腾，还没站稳，抬手就要对着林醉开枪。
　　陆钊伸手挡住了他们的枪口，微笑道：“兄弟们辛苦了一早上，歇会儿，给陆某一个立功的机会。”
　　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点懵。
　　陆钊把挂在胸前的冲锋枪取下来，夹在腋下，好整以暇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随身佩枪，子弹上了膛，举枪瞄着林醉的背影，像瞄一只猎物。
　　陆钊枪上的准星微微晃动，追逐着林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潇洒地吹牛皮：“想当年陆某在黄埔的时候，这个距离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只苍蝇，照样手到擒来，你们瞧好了……”
　　“啪”，扳机扣动，一声枪响，林醉的身子连晃也没晃一下，反倒拐进一个斜坡后消失不见了。
　　陆钊非常沮丧地骂了句脏话，狠狠把手/枪朝前掷了过去，破口大骂：“妈的什么狗屁枪法！快追！他带着伤走不远，别让他跑了！”
　　几个士兵来不及嘲笑出了洋相的陆队长，拔腿朝林子深处追去，没跑出多远，身后陆钊的冲锋枪开火了。
　　震耳欲聋的枪声，顷刻间收割庄稼似的把追兵们打成了马蜂窝，灼热的弹壳纷纷迸落在地上，烫焦了几株脆弱的小草。
　　子弹打光了，陆钊扔下枪，一切归于平静。
　　陆钊抬头，见斑驳的树梢后云天寥廓，宇宙苍茫，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心里说：“蓦如，只能送你到这里啦！”
　　陆钊低头时，眼睛带了些湿意。他遗憾，刚才情势危急，他忘了对林醉说，我爱你。
　　问世间情为何物，江风吹浪，浮云聚散。
　　朦胧中有道白光晃了一下眼睛，陆钊瞥见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正被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照耀着，闪闪发光。
　　他盯着那枚戒指，像欣赏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他有预感，这可能是他今后身上最有价值的一件东西了。
　　小颜和其他两个幸存的行动队员走过来。小颜端着枪，抵住了陆钊的背，冷冷地说：“陆队长，对不起，你被逮捕了。”
　　一把黄铜手铐套上了陆钊的手腕。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陆钊后来才知道，周云卿从来不曾信任过他，在他们出发后不久，真正的顾胜昌通过另一条路线，由周云卿亲自护送往南京。而他们，不过是欲擒故纵放出来的诱饵。
　　如果诱捕成功，抓住□党分子，陆钊没有变节，则皆大欢喜，至于领导出于大局考虑做的一些神鬼莫测的安排，稍加解释，做下属的应当能够理解。
　　如果诱捕不成，陆钊果如传闻中所说，跟□党分子勾搭不清，那么正好借机坐实他一个通共的罪名。想那段崇光堂堂国民党要员，大儿子堂而皇之加入日共，小儿子背叛党国通了□共。此番只要证据确凿，陆钊罪名成立，扳倒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小颜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摇了摇头：“陆队长，这回就算徐处长能容你，熊司令也不能容你了。”
　　陆钊耸了耸肩：“随便啦！”
　　小颜命人把陆钊押送回上海，关进了调查科审讯室。昔日风光无限的特工队长，如今自己成了阶下囚，世道轮回，陆钊不得不感慨人生无常。
　　手下的兄弟没人拿鞭子抽他，倒不是有多大的余威，而是下不去手。
　　于是周云卿又把他投进了提篮桥监狱。在这里，没人对他客气，虽不至于严刑拷打，但动辄被辱骂呵斥，吃的是霉米馊饭，对陆钊这种没吃过生活苦头的公子哥来说，也算是打开新世界大门了。
　　起初有些不适应，但没过多久，他的心思渐渐凝聚到另一件事上，既吃不出饭菜的好坏，也不觉得狱警的喝骂有多难听了。
　　他在想，他要怎样才能打听到林醉的消息，林醉受的伤致命吗？林醉最后逃脱了吗？
　　临别那一眼，他没看够，林醉靠在石头上艰难忍痛的样子，时时在他眼前闪现。林醉仿若一只旖旎的泡沫，那么美，却那么易碎，陆钊一想到他，胸口就抽抽着犯疼。
　　等待审判的日子，陆钊也在等段崇光。他想象着老头子或许还能发挥余热，解救他脱离苦海，让他去寻找生死未卜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