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90、第 90 章

　　陆钊烦躁地扯开衬衣领口，远远望了一眼中间那台车，静悄悄的，顾胜昌没动静，只能看到小颜在驾驶座漫不经心地抽烟。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过去安抚一下这个党国的投诚者，不能显得怠慢了娇客。
　　陆钊点燃一支烟，示意他们尽快把车推到路边，然后大步朝顾胜昌的车走去。
　　拨开护卫顾胜昌的大兵，陆钊脸上挂着笑，尽量礼貌地敲了敲后车玻璃：“顾……”
　　话没说完，身后惊天动地的“轰”一声巨响，陆钊猝不及防，被爆炸掀起的气浪冲击得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与他一道从天而降的还有数不清的碎土石块和残肢碎肉，淋淋漓漓，急雨一般洒落在地上。
　　陆钊摔到道旁一堆秋草里，压死了两只早起约会的蛐蛐。
　　他被震得暂时失去了听力，感到周遭一片诡异的死寂，他看到朝阳探出了头，橘黄的光线从树木的缝隙间射过来，树叶碎金一般摇曳。
　　他本来应该就地隐蔽的，但一种说不清的莽撞，让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扶着歪斜的车门回头望去，他要看看，这么劲爆的登场，是不是他的祖宗来了。
　　他看到了熊熊燃烧的老别克，只剩下半边车架子，周遭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五颜六色的花花肠子撒了一地。
　　陆钊呆站着，顾胜昌躲在车里，专车周围护卫的士兵情况比陆钊好不了多少，他们灰头土脸，像一群东倒西歪的高粱杆子，纷纷拿着枪匍匐在地，朝远处灌木丛里连连射击。
　　有人看到了，一捆集束手榴弹，就是从那个方向飞过来的。
　　然而枪声从他们的背后响起。
　　陆钊听不见声音，只看到神出鬼没的子弹，从密林中挟着火星射出来，一个个士兵无声地中枪，无声地摇晃着身体倒在自己面前。
　　这场杀戮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与他无关。他感到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子弹撞击在铁皮车身上，哐当哐当打得铁花四溅，其中一枪似乎击中了油箱，车身呼啦一下燃起了大火。
　　火势太大，车里人从另一侧被逼出来，迅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陆钊一眼看过去，当即震惊得说不出话，出来的居然不是顾胜昌！
　　虽然只在审讯室见过一面，但陆钊不会认错，尽管身形相似，那个人的的确确，不是他娘的顾胜昌！
　　时势不容多想，这边又折了几个人，火力点终于被锁定，士兵们迅速反击，“嗒嗒嗒”一阵扫射，灌木丛里只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那头的火力渐渐弱了下去。
　　士兵们端着枪再一次无差别扫荡，打得宿鸟惊飞草木颤抖，那边终于没了声响。喧闹后的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挥不去的硝烟和血腥气。
　　陆钊的听力渐渐恢复了，他望着那从结着红色浆果的灌木，稀烂的果子七零八落，暗红的浆汁挂在叶子上，仿佛树也挂了彩。
　　他的胸膛里狂跳乱响，他……死了？……是他么？
　　几个胆大的士兵提着枪慢慢站起来，陆钊反应过来，蹒跚着大步冲到最前面，一头撞进树丛后一看，远远的，林醉倚靠在一块石头后面，脸色煞白，正艰难地抽出一支弹夹装进枪身。
　　抬眼看到陆钊，他也不惊讶，惨淡地笑了下：“你来啦？”
　　林醉穿了身黑西装，衬衣白得晃眼，下摆处一滩血迹，红艳艳十分夺目。他腹部中了一枪，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陆钊霎时心里一阵剧痛，但他来不及崩溃，甚至来不及安抚林醉，他压低了声音催促：“还能动吗？这里交给我，快走！”
　　陆钊把地形看好了，树林很密很深，只要林醉能跑进树林里，就能活，他会拖住他们，不让他们追上林醉，哪怕豁出去同归于尽。
　　林醉却躺着没动：“我不走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其实林醉不是刻意找死，而是事到如今，他逃脱了，陆钊怎么办？
　　看林醉这副自暴自弃的态度，陆钊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痛心疾首，气急败坏，心急如焚！他冲林醉压着嗓子怒吼：“废他妈什么话，快给我走！”
　　他恨不能冲上去把林醉背起来，可是追兵就快到了，他不能。他只能宽林醉的心，鼓励他活下去：“放心，你想想我爹是谁，我不会有事的，活着，等我去找你！”
　　林醉吃力地翻身起来，眉头紧皱，明显在忍耐痛苦，但他还是灿然地冲陆钊笑了笑，没说话，转身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往树林深处去。
　　今天的行动失败，他认了。他不怪陆钊——如果因为陆钊站在第二台车前，让他一时心软把炸弹扔向了打头那辆车，就此错过了锄杀顾胜昌的机会，他或许会问心有愧。
　　然而，当他也看到第二辆车里坐的竟然不是顾胜昌时，他当即明白过来，他和陆钊都被人算计了。他尽过力，无怨无悔，只是可怜的平桢，要被自己拖累了。
　　林醉步伐蹒跚，走得不算快，身影在斑斓的林木间若隐若现。他强忍着没有回头。
　　目送他走远，陆钊冷笑一声，拨开了冲锋枪的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