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8、第 8 章

　　整个下午，陆钊昏昏沉沉，翻来覆去睡了几觉，睡不安稳，梦里总有陆茵的脸在眼前晃动。
　　陆钊好几次惊醒过来，只是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呼呼喘气，一言不发，像要发癔症，把身旁的唐云升心疼得抓耳挠腮。
　　唐云升喊来医生看他，医生施施地来了，掀开陆钊的被子，扒拉了他一番，结论是陆队长受了刺激，又发了烧，需要静养，最多再加点消炎药。医生还不忘安慰唐云升，以陆队长年轻健壮的体格，虽然伤势较重，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唐云升忧心忡忡地问：“医生，我本来担心我大哥伤到腰子，现在看怎么像伤到脑子呢？”
　　医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即便真如你所说，男人嘛，也没太大差别。”然后转身开门出去了。
　　窗外明亮的天光逐渐黯淡时，这间单人病房里就热闹起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调查科驻上海特派员，上海站站长，陆钊的顶头上司邱岁文，年纪不到四十，戴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一张肃穆的瘦脸，从进门就板着，好像不是来探病，而是来探监。
　　平日里他就对陆钊的工作态度颇有微词，多次明里暗里敲打他，虽然说得没太露骨，但大概意思就是：你拿了党国的高官厚禄，是要时刻把刀尖对准敌人的，掐着点下班就是对敌人的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懂不懂？他们都快把联络站开到你眼皮子底下了，你的行动队到底什么时候行动？
　　但他也不敢敲打得太过，毕竟这个特派员比起陆钊在南京的亲娘舅，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邱站长一嘴官样文章，不咸不淡地慰问了几句，话里连敲带打地勉励了陆钊一番，方才离开。他走后不久，队里的兄弟一窝蜂热热闹闹地涌进屋，病房里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陆钊眼光搜寻一遍，问：“殿尘呢？”
　　“他去陆哥家里喂金条去了。”
　　“陆哥，昨天晚上到底咋回事，你好端端为什么会落到地下党手里？”
　　“多亏了殿尘把御弟从被窝里拽出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会儿御弟哥哥正搂着女儿国国王呢！”有人嬉笑着推唐云升，“对不对？陆哥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陆钊经过刚才邱岁文的一番领导关怀，状态渐渐恢复了，难得露出笑脸，跟着大家嘻嘻哈哈一阵。
　　他们离开后，陆钊问唐云升：“你不回家？”
　　“我留下来陪床。”唐云升憨憨地冲他笑，“怕你晚上起夜不方便。”
　　陆钊知道御弟要做的事他也拦不住，就不再多言，刚阖上眼要眯一会儿，费令浦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费少今天没穿长衫，西装革履，珠光宝气，一看就是阔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然而周身上下挂满了东西，宛如一棵不堪重负的圣诞树。
　　陆钊不自觉地朝他身后看：“你一个人来的？”
　　费令浦一件件往下卸货，抱怨道：“陆队长你不知道吗，你的人在那边路口把着呢，我都差点没进来！”
　　陆钊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直接问出口：“林醉呢？”
　　费令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语气有点酸：“你想多了，他哪会总跟我在一块儿呢。”
　　“他怎么样，没吓着吧？”陆钊还是不放心。
　　费令浦卸下肩上最后一个礼品袋，站直了，拿一副了然的眼光打量他几个来回，索性和盘托出：“他白天去我那，先跟我说你受伤了，然后告诉我以后不拍电影了，闹着要跟我解约。”
　　“哟，你们还有合约呢？”陆钊撩起眼皮瞅他，“都约定什么了。”
　　费令浦邪气地笑了笑，瞥了一眼旁边的唐云升，压低声音说：“要是没有合约，昨天人家能让你拉到怀里说亲就亲吗？就算你是陆队长，也得讲点王法是不是。”
　　陆钊听出不对劲了：“这话什么意思？”
　　“嗐！”费少不知道是陆钊长了个榆木脑袋，还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那就再直白一点：“说白了，我签了他，就是用来联络像陆哥这样的上流人士的。当然——”他很慷慨地一扬手，“把他给你玩是我乐意，说实话我也不图你什么，谁让咱俩是哥们呢！”
　　越说越下道了，陆钊觉得自己太阳穴上有根筋跳得厉害，他很克制，压抑着愤怒，沉默了半晌，问：“你利用他……都联络过谁？”
　　结合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可以想见那个词的内涵，他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听起来这么让人反胃。
　　“很可惜，还没机会呢，到现在就你一个。所以我才这么生气嘛，想想我在他身上可没少花钱，结果这下好了，人家撂挑子了！”怪陆钊的表情掩藏得太好，费令浦犹自眉飞色舞地炫耀，“不过这小子我可试过，那滋味儿真没得说，我在女人身上也没这么快活过！”
　　旁边听热闹的唐云升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这位先生，您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陆钊阴沉着一双眼睛，盯着费令浦那张倜傥风流的脸，他也说不上自己哪里来的邪火，仿佛把全身的血液都烧成了岩浆，一路顺着血管往头顶上流窜，再多看这姓费的一秒，说不准哪里就要爆炸。
　　“我累了。”陆钊闭上眼睛，怕露出杀气，“感谢令浦兄来看我，云升，替我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