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78、第 78 章

　　绵绵的秋雨天。
　　不见天日的弄堂深处，一幢破败的民房。一楼是个棺材铺，大门紧闭，木门油漆斑驳，像一张发皴的老脸。二楼住人，屋外一排不甚结实的木栏杆，被雨水浸润透了，露出湿重的土色。
　　再往上看，年久漏雨的屋檐下，伸出一根细细的晾衣绳，挂着几件破烂的湿衣裳。那是伪装的天线。
　　侦缉车停在弄堂拐角，新任行动队副队长的小颜，捋了一把油光水亮的短发，轻叹了一口气，恭敬地对身边的陆钊说：“陆队，前面就是了。”
　　“确定没错？”陆钊的声音潮湿低沉，像糟朽了的檀香木，“‘白虎’就藏在里面？”
　　小颜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似乎可以肉眼看到电波穿过层云：“确定！”
　　这是陆钊复职后的第一个任务，贺雄飞让他揪出隐藏在这片民房中的□□电台，并抓捕□党一直活跃在这个区域的交通员“白虎”。
　　陆钊从车上跳下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特务，一边拉枪栓一边弓着身子迅速前进，幽灵般沿着外墙楼梯爬上二楼。
　　陆钊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不是害怕即将到来的正面冲突，而是害怕见到不该看见的人。他最近愈发有些魔怔了，但凡牵扯到□党，他就不由自主地往林醉身上联想，万一这里的人是林醉，他可怎么办呢？
　　陆钊冲在前头，伸手推了把门，没推开，他抬脚狠狠一踹，突然砰砰两声，木门上赫然出现两个冒烟的枪眼儿，子弹几乎擦着陆钊眼皮飞过去，是屋里朝外头开了枪！
　　陆钊闪身退到一边，枪声震得他耳朵疼。他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说不清的不耐烦，虽说不耐烦，却又磨磨蹭蹭半天，才掏出枪对着锁眼搂了火。
　　一声巨响之后，随着四溅的碎木渣子，门开了。
　　两扇窗户在冷雨寒风中摇晃，屋子里空无一人，□□早跑了。
　　陆钊站在窗前看了看，窗台上有一把梳子，一盒雅霜，一团揉皱了的稿纸，几根散落黑色的头发，“白虎”竟是个女人。
　　“搜！”陆钊一声令下，身后特务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床底下搜出一台来不及销毁的电台，还拖出个用摇篮装着的，有出气没进气地哼哼着的小婴儿，裹在潮乎乎的襁褓里，不大点儿，瘦猴崽一样，虚弱又可怜。
　　刚才一阵着急忙慌，谁也没注意到这一线微弱的哭声，陆钊惊呆了，甚至忘了安排人去追那个跳窗脱逃的女□□——或许是忘了，或许是故意为之，谁知道呢。
　　半晌，陆钊从手下怀里接过孩子，歪着脑袋左瞅右瞅，估摸这小东西来到世上不会超过两个月，他揭开襁褓飞快扫了一眼，立刻掖回去，是个女婴。
　　陆钊皱着眉，被眼前的小东西整得有点无措。他伸手去摸孩子的肚子，微凉的小肚子瘪了，细小的肋骨根根分明。
　　陆钊转头瞥见墙角有只倒地的空奶粉罐子，心头一痛，像凭空被谁抽了俩大嘴巴，脸上火辣辣的——他们派人封锁了两天才最终确定这幢民房，显而易见，那个女人没奶水，奶粉又断了补给，孩子是活活饿成这副样子的。
　　“造孽！”陆钊嘀咕了句，把孩子裹好，回身交给一个小伙子，“抱好了。”
　　手下不敢不接，捧着孩子仿佛烫手，面露难色:“老大，这……”
　　陆钊瞪他一眼:“别废话！”
　　这时，陆钊突然意识到小颜没在，他放眼扫一圈，发现屋里还少了几个人，心知可能要坏事，高声大嗓地喝问:“小颜呢？”
　　话音刚落，外廊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陆队我来了！”
　　身后跟着几个得意的特务，小颜一马当先，推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往屋里拐，跨过门槛，粗鲁地把那个跌跌撞撞的女人搡到地上，揪着她湿透的头发，迫使她仰起脸。
　　小颜蹲在女人身后笑得邪气，介绍道：“陆队长，这就是白虎。”
　　陆钊点点头，没说话，神情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转眼消散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倒霉的女人，长相清秀，小鼻子小眼的，眉宇间却透着股视死如归的劲儿。一身粗布衣裳，在泥坑里滚了几转，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泥水和着血水，滴滴答答淌在地板上。
　　目无长官，擅自行动。陆钊眼睛盯着“白虎”，心思却在小颜身上——这个贺雄飞特务组旧部，贺雄飞亲自任命的副队长，确实有点东西。
　　“干得漂亮，回去为你请功。”陆钊走上前，拍拍小颜的肩膀。
　　小颜露出一口白牙，没有虚情假意的谦虚：“谢谢陆队。”
　　陆钊低头看着地上湿漉漉的女人，淡淡地说：“白虎同志，跟我们走吧。”沉着脸一挥手，“收队！”
　　角落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泣，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女人大梦初醒般惊跳起来，回身抻着脖子往人堆里张望：“囡囡，囡囡！娘在这儿！”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让那个快要饿死的小东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与母亲告别。
　　女人的泪水糊了一脸，哭喊着踉踉跄跄地朝哭声跑去，小颜一把抓住她，掐着她的脖子贴在耳边说：“等回头招了，你才能再见到孩子，否则，妄想！”
　　陆钊鼻尖一阵发酸，心头又一阵火燎，静了片刻，他拿出长官的威严：“让她看，小颜。”
　　“陆队！”小颜手上没松，试图争辩，“她是□□！”
　　“她跑不了。”陆钊克制地又重复了一遍，“让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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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没写，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