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4、第 4 章

　　酒过三巡的时候，陆钊基本把林醉的来历家底都摸清楚了。
　　陆钊对于一夜露水的对象，除了漂亮，没什么要求，要是漂亮之外还缺心眼，那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显然林醉就是这样的人才。
　　但这晚陆队长的恶作剧才能没有得到进一步施展，刚要散场，队里的兄弟小李慌慌张张地跑来找他：“陆哥，有两个消息！”
　　陆钊淡定地搂着怀里的人：“先说坏消息。”
　　“大洋……大洋死了！”
　　陆钊腾地站起来，把林醉吓一激灵，厉声道：“他妈的怎么回事？”
　　小李苦着脸：“怪我没把门锁好，我喂元宝的时候，大洋和金条打架，大洋没打过，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了！”他说着都快哭了，大洋是陆队长钟爱的一条纯种德国狼狗，地位不亚于队长夫人。
　　陆队长心如刀绞，愣了半晌，无力地问：“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小李战战兢兢地说：“我追大洋回来时，发现……发现金条把元宝吃了，只……只找到这个。”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条残破的鱼尾巴，红里带着金，在灯光下分外惨艳。
　　又一个晴天霹雳。猫吃鱼，没毛病。金条弄死两个同伴，看来是要把自己变成主人的专宠，陆钊恨得牙痒痒，却也想不出能拿它怎么样。
　　陆队长痛彻心扉，气极反笑：“让你喂几个畜生都喂不明白，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陆钊感到这晚的所有兴致都败尽了，给费令浦和林醉留下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到上面的地址找他，然后气冲冲地带着小李走了。
　　几个小时过去，菲利大街上积了厚厚的雪，陆钊回25号取了车，一路赌气似的往家开，路上差点迎头撞上一辆雪佛兰。陆钊满腔怒火憋到了家门口，发现撞死大洋的是个女人。
　　女人看到陆钊，知道是苦主来了，从车里懒懒地钻出来。最先出场的是玻璃丝袜和高跟鞋，然后是她，她穿着黛色的夹棉旗袍，头发是时兴的大波浪，蓬蓬地披在肩上。
　　女人风情万种地跟陆钊道了歉，表示多少钱她都愿意赔偿。
　　面对女士，尤其是位漂亮讲理的女士，杀气腾腾的陆钊顿时就熄了火，说钱不是问题，不如改天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女人抿着嘴笑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头顶墨蓝的天空上飘落的雪花，说不用改天，就今晚吧。
　　然后身后小李的枪就抵到了陆钊背上：“陆哥，不要动。”
　　陆钊脸色一沉，知道不妙，自觉地抬起双手，头也不回地问：“殿尘，大洋真的死了吗？”
　　“死了。”
　　“这位漂亮小姐是谁？”
　　女人脸上的笑消失了，冷冷地说：“咱们是老对手了，不妨告诉你，我叫陆茵。”
　　陆钊看她从车里抽出一捆绳子，歪着头问：“陆姐不直接杀我？”
　　陆茵白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后来车里又钻出几个戴鸭舌帽、腰间别着盒子炮的男人，粗暴地拧着他的手臂，把他绑成了粽子塞进车里。
　　李殿尘要回25号报信，车门关上前，陆钊望了一眼家门口的方向，窗户黑漆漆的，他对着远去的背影大喊：“喂！金条到底喂了没？”
　　雪地里快步疾走的背影顿了下：“喂了！”
　　然后陆钊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臭袜子。
　　陆钊被绑上车后，没有多少慌乱，反而抽空回味了一下林醉瑟缩在他怀里咳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他被蒙上头套，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弄堂深处。
　　陆茵把他带进一幢石库门民居，上到三楼的阁楼，头套被粗鲁地扯开，灯光骤然漫过来。陆钊眯着眼，忍受着不适，悄悄观察这间陌生的屋子和面前的一干人等。
　　他们的脸上写着仇恨和杀意，目光像刮骨刀似的刮他，陆钊让他们看得莫名有点脸热，索性低下头，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然后他们开始讨论明天的行动计划，他们要用陆钊的命换行动处刑讯室里的五条人命。有人提议交换人质之后杀了陆钊以绝后患，听得他心惊肉跳，还是陆茵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杀了他不过是换个人坐他的位置，那个队长与其让别人当，不如让他当。”
　　陆钊心说这个女人有眼光，却听她又说：“这种靠裙带上位的纨绔子弟，草包一个，要是换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咱们的处境会更艰难。”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陆钊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引起了陆茵的注意。陆茵大概觉得当着敌人的面商量大事实在不妥，走过来一拳把他打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被绑在木椅子上的陆钊醒过来，咬着袜子呜呜地叫唤，陆茵走过来一把从他嘴里扯出袜子，没好气地问：“你要干什么？”
　　“陆姐，我要解手。”陆钊鼻青脸肿地挤出一个微笑。
　　陆茵左右看了看，眉毛立起来：“罐头瓶子行不行？”
　　陆钊腼腆地一笑，摇摇头。
　　陆茵吩咐一个黑脸男子带他去。阁楼没有卫生间，男子拿枪抵着他出了门，让他往楼下走。陆钊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地踩着松木楼梯，他在回想之前他们说的话——虽然陆茵下了死手，但他并没有真正晕过去。
　　所以他有幸偷听到了自己的命运：明天在苏州河春望桥上交换人质后，他们会留下一个枪法最好的人，对着他的后背或者后脑勺送上几颗子弹。
　　只有他死了，“威灵仙”同志才有机会代替他的位置，从而获得更有价值的情报，毕竟，再窝囊的敌人也是敌人。
　　“威灵仙，是一种洗涤剂？”
　　听到这句话，陆钊忍不住想挠头，但不管是什么，明摆着他们的间谍已经打入了25号内部。
　　寂静的夜，陆钊后悔不迭。后悔自己没有努力工作，仗着有个在南京做大官的舅舅，就占着如此紧要的岗位当一条咸鱼。如果自己不把“工作是党国的，身体是自己的”当成座右铭，如果自己肯奋发图强带领行动队彻底清扫了上海的犄角旮旯……
　　何至于此啊！他痛心疾首。
　　在人间逗留的最后一晚，他又情不自禁想起了林醉，一块送到嘴边的鲜肉，看来只有下辈子再品尝了。
　　然后他很荒唐地设想了二十年后与林醉相见的样子，那时候林醉三十九，自己二十。他感慨万千，二十年，小白菜都成老菜帮子了，啃他干嘛呢？还是算了吧。
　　越死到临头，他越止不住胡思乱想，磨蹭着走到楼梯口，二楼没开灯，走廊墙上挂着一盏聊胜于无的小壁灯，昏茫茫的黄光。他不知往哪儿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楼下有开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很轻，像一只猫走路，但松木楼梯不服气地嘎吱嘎吱叫着。越来越近了。
　　看押他的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揪着陆钊正要往三楼带，啪嗒一声，灯开了。居高临下的陆钊，就这么跟站在楼梯转角的林醉打上了照面，陆钊被狼狈地拉扯着，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么巧，是你呀？”
　　林醉看着几个小时前刚调戏过自己的陆队长，突然被人五花大绑着出现在自己家，当场就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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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陆队长的咸鱼人设还有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