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37、第 37 章

　　南京对贺雄飞有怀疑，陆钊一点也不惊讶，毕竟当初他自己也怀疑过。
　　然而，等后来看到贺雄飞在上海大肆搜捕□□党人，手段足以跟阎王爷拜把子的时候，他的疑心就打消了——贺雄飞这种手段残忍、思想反动的家伙，要是能当□□党的卧底，那简直是没天理了。
　　事已至此，陆钊没了指望，只剩乖乖就范这一条路。
　　陆钊垂头丧气地走出秋影路，正是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分，空气炙热，憋闷得没有一丝风，香樟树油亮的叶子死气沉沉，连聒噪的蝉也静默了。
　　无处消遣，往常工作之余，他驰猎声色，颇有些消耗剩余精力的去处，如今万缕愁思牵肠挂肚，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乏味无趣，连阿莉萨小姐，也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这些黑白日子里唯一的亮色，便是那次苇塘中的幽会，只有想到林醉的时候，陆钊苦闷的心里才会泛起一丝甜，一种稍纵即逝、飘渺无痕的甜意，仿若落入黄连汤里的一滴蜂蜜，于事无补，但胜于无。
　　陆钊想起了与林醉的分别，又是许久没有林醉的消息，陆钊想他，想得发狂，陆钊被这种生死不知的痛苦折磨着，愈发丢了魂似的思念那个人，他的眼，他的唇，他白得发光的皮肉，他情热似火的体温，他轻得像风的吻。
　　陆钊独自开车来到林醉最后消失的村舍，把车停到路边，郊外凉快些，风从竹林梢头轻轻拂过，抚在他脸上。陆钊怀着凭吊的心情来这里寻找安慰，并不指望看到林醉，他知道，按林醉的审慎，一旦这个据点被外人知道，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哪怕这个人不久前才与他滚过草坡，那也没用，亲了一口，睡了一觉，代表不了什么，一码归一码，道不同不相为媒。
　　原本在一起的希望就渺茫，等到过几日当了那什么狗屁会长，跟日本人把酒言欢，林醉不杀了他就算念旧情的。
　　只要想到林醉将会怎样看待他，陆钊的心就阵阵绞痛，仿佛一只无情的手要把它绞成一条麻绳，专供他上吊用。
　　他漫无目的地走，说不好为什么，没有勇气往茅屋跟前去，怕见到人，更怕见不到人，他在小道上踅了几个来回，凉风把焦虑的头脑吹得冷静了些，他的手颤抖，点起支烟，长长吸了一口，转过身，闷头往回走。四下无人处，有几滴泪落下，被他掩人耳目地擦去。
　　林醉站在北墙一面纸糊的窗户后，透过窗纸上一个破烂的豁口，静静地看着他，目送他走远了。
　　回到家里，陆钊彻底死了心，眼下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便是等待着悬在脖子上那把刀落下来。香取会来找他的，那个东洋鬼子必定跟段崇光勾兑了细节，什么时候上任，上任之后干什么勾当，全不用他操心。干就完了。
　　第二天清早，香取君的代表果然又来了，邀请陆钊去虹口的香取公馆做客，香取将军要亲自接待他。陆钊问：“什么时候？”
　　代表说：“现在。”
　　陆钊说：“对不起，我今天有约了。”
　　代表笑微微地摇头：“不，您没有。”
　　陆钊心里骂娘，要不是为了不争气的大哥，他真想一枪把这个小日本轰出去。他深吸了口气，微笑着站起身来：“那稍候，容我收拾一下。”
　　陆钊人模狗样地坐上了香取派来的小汽车，一路开进了虹口某个高墙大院。车还没进院门时，陆钊抬眼看去，只见红砖墙高两丈有余，墙体密不透风，墙头上布满寒光闪闪的铁蒺藜，乍看不像个公馆，倒像是个监狱。
　　院里有两条东洋猎狗，半人来高，闻到陌生人的气味，狂躁地叫。
　　在代表的引领下，陆钊穿过客厅，爬上旋转楼梯，走向了香取设在二楼的书房。香取的洋房很宽敞，日式的摆设不多见，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它的主人是个日本人。
　　陆钊进门的时候，看见落地窗前的黑皮沙发椅上，背对着他，坐了个身形瘦削的白衣男人。
　　男人面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不出十五六岁，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头。一对菩萨似的眉目，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梨花带雨。陆钊心头一动，蓦地想起了初次见到的林醉。
　　代表不吭声，陆钊也不着急，两人就这么晾着，等香取训完话。
　　说是训，香取声音很低，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说得少年频频点头，羞怯慌乱的目光，偶尔朝陆钊这边投来，香取感应到了，回过头，露出个笑容，张嘴便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陆先生来了，快请进。”
　　然后挥挥手，让少年退下。
　　少年哈了哈腰，乖巧地走了，香取想起了什么，叫住他：“疆云，今晚我不在家，你早点睡觉，不许贪玩，听清楚了吗？”
　　少年噘着嘴，心里不爽，但又怕他，匆忙点点头，风也似的跑了。
　　香取起身走来，一袭白色长衫，与皮肤一样素净，不过那双细长眼，陆钊直直看过去，他认得这种眼神，一双杀人见血、野心勃勃的眼。
　　陆钊并不害怕，脸上漾起一副冠冕堂皇的笑，他昂首走向香取弦，与他握手寒暄，心中冷冷的，等着看这个鬼子的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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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周云卿和香取君友情客串，至少充分说明了你们将会活到《囚风》的最后。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叫“疆云”的少年是谁？说起来，大魔头香取弦也有一段悲伤的基情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