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36、第 36 章

　　陆钊转辗联系上了段崇光，挣扎了几回，态度十分鲜明，就算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拿枪抵着他脑门，他也不会去给日本人的商会干事，除非他死了。
　　段崇光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又暴躁，带着苍老：“实话告诉你，平桢，这个事你必须做，由不得选！”
　　“为什么？！”陆钊不解，且很委屈。
　　段崇光沉默良久，在听筒那头深深叹了气：“你大哥在日本犯了事，被抓起来了。”
　　陆钊愕然，段铣被抓了？
　　段崇光不说，陆钊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大哥，当然了，没有哥哥自己怎么会被过继出去呢？但他每次想起大哥，都好奇爹妈是否会后悔——原想留在身边的大儿子，翅膀硬了就远走异邦，反倒是过继出去的小崽子，偶尔还能见上一面，岂不是造化弄人？
　　当然，更弄人的事，陆钊也是刚刚才知道。
　　段铣留学日本，后来在早稻田大学做了助理教授，很少回国，由于从小分离，兄弟俩除了血缘基本没什么联系。
　　除了联系少，陆钊跟大哥压根也不是一路人。打小段铣就一本正经，品学兼优，深得父母欢心，而陆钊调皮捣蛋，人嫌狗不待见。两岁，吃奶差点咬掉段太太的奶/头，三岁，专往爹妈拖鞋里撒尿，四岁，拿剃刀给睡梦中的段崇光刮胡子，差点把亲爹抹了脖子，五岁，听完评书，自己在浴室找了根绳子学上吊，六岁，刚上幼稚园就学会打架，拿砖头敲破了某军官小儿子的头。段崇光暴怒，质问他为什么打架，小陆钊横眉竖眼，半点都不怂：“他没事儿就揪我小鸡儿！”
　　到了七岁，陆钊的姑妈没有生养，段崇光把陆钊送过去，心说，再见吧儿子，愿你到了陆家重新做人。
　　虽说爹妈一直不错，不仅没把自己摁倒马桶里淹死，反而时时照拂着，但都是儿子，没有大哥这个同行衬托，自己怎么会被送走？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兄弟俩真正的分歧，陆钊直到今天才看出来。
　　据段崇光说，大哥在日本加入了日共，跟苏联GC国际联系密切，最近这次被捕，便是因为秘密掩护苏联间谍转移，结果同志顺利回了莫斯科，大哥顺利进了班房。
　　儿子们长大后，段崇光才品出点儿陆钊的好来，老二虽然淘了点，至少跟自己在一条道上，而那个从来不让自己操心的老大……不提了，一想起他，老父亲的心就要痛！
　　烦心事最忌往深了想，段崇光尽量不钻牛角尖，但话说回来，他总忍不住地想，老二又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呢？跟那个叫林醉的中□特务纠扯不清，有仇不报，藐视法纪，私纵□党，跟他大哥一比，说穿了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段崇光心中哀鸣，果然他娘的男大不中留！
　　悲愤归悲愤，毕竟血浓于水，儿子有难，当爹的不能见死不救，幸而在关外时跟香取弦有几分交情，这个时候只能拜托香取君帮忙想想办法了。
　　香取君在中国苦心经营多年，既是个军人，也带着点商人的习气，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在他看来，回头向国内运作运作，放段铣一条生路，不成问题，但平江商会刚好缺了个人主持大局……
　　听段崇光说完来龙去脉，陆钊知道，自己千真万确是被卖了。但他无可奈何，亲哥的小命被人捏在手里，老父亲左支右绌，他甚至问不出那句“如果我不呢？”
　　没了主意，他去找贺雄飞。
　　贺雄飞已经许久不露面了，陆钊径直去了秋影路。
　　凭着脸熟，陆钊顺利进了25号的机关楼。一进门，他立刻感受到一股阴森、沉闷的气氛，每个人都表情紧张，行色匆匆，一副天下大乱的模样。
　　他以为是自己闲散惯了，神经敏感，等走到贺雄飞办公室门口，刚要敲门，听见里边传来摔茶碗的声音，啪嚓！然后是贺雄飞气急败坏的一阵怒骂，不过人声太吵，没听清。
　　来得不是时候，贺雄飞正在作威作福，想必是下边人行动失误，又没达到他的高标准严要求。陆钊突然觉得没意思，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门开了。
　　几个人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架着贺雄飞，正要往外走，陆钊在门口，震惊地盯着他们，贺雄飞也愣了：“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说罢挣了几下，怒骂身边的人：“别他妈碰我，我自己会走！”
　　人堆边上，站着个肤色偏黑、五官精致的中年男人，气质颇有点阴郁，陆钊不认识，但粗眼一看便能断定，这人是带头的。而且，他几乎能从这人身上闻到一股盐水鸭的气息。南京来的。
　　男人盯着陆钊，眼神像在磨刀。
　　陆钊傻挡着门，没有让路的意思，身边的特务押着贺雄飞不松手，贺雄飞脸上挂不住，扭过脸对那个男人说：“周特派员，这是前任行动队队长陆钊。”
　　“原来是陆队长，久仰！”周特派员一听，冰冷的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边走边摘掉白手套，上前来跟陆钊握手，自我介绍：“鄙人周云卿，今天有公务在身，就不跟陆队长多聊了，改日登门拜访！”
　　都是客套话，冲着他爹来的，陆钊习惯了，敷衍了两句，问：“请问阁下，贺站长犯了什么事？”
　　周云卿官方地笑了一下：“机密，无可奉告。”然后拉下脸，冲身后一扬手，“带走。”
　　擦肩而过，贺雄飞狼狈地、深深地看了陆钊一眼，什么也没说，被推搡着离开。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就这么，贺雄飞被捕了，没有理由，没有征兆。陆钊一头雾水，心烦意乱，多方打听，终于有人向他透露了点消息：南京怀疑贺雄飞是威灵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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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说的，祝周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