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16、第 16 章

　　陆钊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看贺雄飞已经看得腻烦了。
　　贺雄飞每天不定时请安似的过来盘他，一顿天南地北的唠，让他恍惚以为自己是贺雄飞养在这间办公室的一只鹩哥。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陆钊无奈地表示，“贺兄，我跟他不熟，劝你还是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吧。”
　　事发后约半个月，家属找上门了。
　　是唐云升哭哭啼啼的新媳妇，云妮。她披头散发，形容憔悴，瘫坐在25号门口死活不肯走，非要见陆队长。
　　陆钊被关在小白楼里十几天，突然见到外边的阳光，感到自己像一只啮破茧房，小心翼翼探出身躯飞向天空的扑棱蛾子，可没等他认真享受一口新鲜空气，云妮狠狠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陆钊摸了一下被打的左脸，想了想，惨淡地笑了一下，把头偏向左边，露出了右脸。
　　“你以为我不敢打吗？是你害死了他！”云妮哭得梨花带雨，“他原本要跟我回娘家，要不是你住院，他就不会留在上海！”她哭着对陆钊左右开弓，又打又踹，最后不出所料的，扑到陆钊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贺雄飞在一边冷眼旁观，看陆钊这副任打任骂的窝囊样子，心想邱岁文评价得不错，这个人有最好的相貌，有最硬的靠山，有最准的枪法，可是非常不走运的，长了一颗最硬不起来的心。现在的国共情势下，心软是一个特工最致命的缺陷。
　　贺雄飞看他挨揍挨得差不多了，抄着手上去解围：“弟妹，你丈夫是被□党杀的，跟陆队长没关系。”
　　云妮血红着一双眼睛瞪向贺雄飞：“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他让云升死心塌地给他卖命，云升就不会死！”
　　贺雄飞歪着头，耐心地跟这个炸毛的小女子讲道理：“错了，唐副队长不是在为陆队长卖命，是在为党国的事业卖命，他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工作。当前局势下，调查科上海站的每一位同仁，都应该随时准备为党国牺牲一切。对于这个结局，虽然我们很遗憾，但我相信，唐副队长应当是有所准备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弟妹你说呢？”
　　贺雄飞的解围果然十分奏效，云妮听罢，从陆钊的怀里猛地转过身来，擦了把眼泪，恶狠狠地对准贺雄飞就是一顿挠，挠得他双手护脸连连倒退。
　　好不容易等来人把云妮连哄带劝地弄回家去，陆钊冷着脸瞅一眼狼狈的贺雄飞，十分瞧不上地说：“贺兄，你说你，要是不会劝人，就少说两句，平白讨顿打不是？”
　　说完抄着手往院里走去，把贺雄飞远远撇在后头。
　　贺雄飞带着满脸花，愤然地回了自己办公室，说实话，他刚才差点有掏出枪崩了那个女人的冲动。
　　他用冷毛巾敷了把脸，揉着太阳穴坐到办公桌前。侦查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陆钊不配合的态度，给专案组的工作造成很大不便，但贺雄飞从陆钊云山雾罩的所谓供述中，基本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醉自来到上海后便以演员身份做掩护，伺机接近国民党上海特工机构要人以猎取情报，陆钊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原本林醉的任务是潜伏在陆钊身边，以取得他长期稳定的信任，不料另一条线上的陆茵被叛徒出卖，不仅营救被捕人员的计划全面失败，陆茵本人也遭到唐云升暗算。陆茵作为□□地下情报网重要联络人，在组织内级别不低，高层为此大为震怒，决定立即不惜一切代价铲除叛徒。
　　林醉便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锄奸任务……
　　陆钊后来才知道，早在事发之前，他的住所便被邱岁文的暗探监视了，那天中午，有人看见他和林醉的身影出现在厨房窗户里，但影影绰绰的，干了什么没看清。
　　陆钊无法抵赖，讯问时贺雄飞便揪着这点不放：“陆兄，你家的情况我看过了，以唐和李的警觉性，他不可能有机会下手，所以，请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在你眼皮底下……”他说得很慢，带着危险的意味，“如此顺利地完成投毒的？”
　　陆钊说：“我不知道。”
　　贺雄飞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要说林醉有单手开瓶盖的本事，我信，可是你要说……”他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想说的是，你要说你能瞎到这个份上，我不信。
　　陆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漠然地盯着贺雄飞脸上的抓痕：“你爱信不信。”
　　贺雄飞拧着眉毛略一思索：“你们当时做了什么？”他脑子很灵光，又是过来人，眼珠一转便想到了，“我猜，你们最起码接吻了，而且，你闭上了眼睛。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没……”
　　“胡说八道！”这就不是个谈公事的样子了，陆钊让他说得浑身鸡皮疙瘩炸起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恼羞成怒了。贺雄飞浅淡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点起烟，又跟他打开了话匣子。
　　扒掉那层一本正经的皮，陆钊发现贺雄飞身上是很有点八卦的精神的，不然，他也不会从贺雄飞那里得知那么多关于林醉的往事。
　　贺雄飞说，林醉曾在军校有过一个恋人，于他在武汉战场负伤的前夜阵亡。贺雄飞还说，林醉其实骨子里有点浪漫主义，极度迷恋李商隐，偶尔写诗。他不仅能写一手好字，更能写一手漂亮文章，那种慷慨激昂笔力千钧的功夫，《中/央日报》的专栏作家看了都要汗颜，只可惜呢，写的都是当局不让看的东西。
　　陆钊回想着贺雄飞的叙述，觉得林醉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得愈发陌生、缥缈，恍然间化成了一条硝烟火光中的影子，一叶浊世尘浪里的孤舟，一阵捉摸不住的野风。
　　他试图用零散的细节在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林醉，但无能为力，他能握住的，只有一张揉得面目全非的纸条。
　　云妮方才塞到他手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手头还有三章存稿，but……部门六月有个绩效考核节点，近期只能争取每天睡前用手机敲个几百字，无法日更了。（哎，卑微打工人）
保证不会弃坑，就是会慢一点啦，愿意等的话就等等吧，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