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魄》雪桑

101、番外九

　　苏联红军轰炸长春后的第三天，傍晚时分，天边一片残酷的血红，青木柳带着两个侍从急慌慌敲响了陆钊的门。
　　开门的还是那个仆人，面无表情：“青木君，我家先生在睡觉。”
　　“睡觉！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睡觉！！”青木柳咬牙切齿，不由分说要往里闯。
　　仆人拦住他：“先生睡午觉。”
　　青木柳气得直跺脚，他可不管什么午觉晚觉，天都塌下来了，他是来带陆钊逃命的。
　　火车不等人，如果错过今晚这趟离开长春的列车，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青木柳连想都不敢想，“让他给我出来，马上！”
　　仆人袖着手，望着冥冥暮色仿佛认真思考了两秒：“先生会生气的。”
　　青木柳耐心耗尽，粗暴地当胸一把推过去：“起开！”带着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了院门。
　　跑到二楼卧室一看，陆钊果然在睡觉，屋里开了盏昏茫茫的夜灯，陆钊直挺挺躺在床上，纯白丝绸被褥拉到下巴，乍一看青木柳还以为他提前畏罪自杀了。
　　“今晚的列车，跟皇帝一起走，平桢君快起来，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
　　陆钊动都没动，青木柳急得一把掀开被子，“你听到没有，我知道你醒着！”见陆钊还是没反应，青木柳扑倒他身上又推又搡，“快起来跟我走！”
　　“去哪里？”陆钊确实是刚醒，正在闭目养神，自打销毁电台，他的人生如释重负，他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负担、酣畅淋漓地睡过大觉了。
　　青木柳所说的撤退，他早就收到了通知，但他不想走。
　　一是这样的逃亡没有意义，如今的满洲，再逃也逃不出苏联红军的五指山；二是，撤离长春后的最终目的地，是东京。要是真把下半辈子交代在东京，莫不如死了。
　　青木柳磨破了嘴皮也说不动陆钊，又不敢硬来，只能掐着发车的时间离开了陆钊的官邸，临别前他深重地望了陆钊一眼：“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一路顺利，保重。”陆钊微笑着说，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希望青木柳能逃脱，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青木柳下楼的声音远了，陆钊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落地窗外，庭院里的石灯亮了，暮云深深，秋风吹进半掩的窗户，带着沁人肌骨的寒意。
　　人生的最后一次相见和告别，往往也是这么稀松平常。平淡的天气，平淡的语气，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义，都在波澜不惊的一句“保重”里了。
　　陆钊恍然想起，他和青木柳相识已经十五年了。
　　事情如陆钊所料，一个礼拜后，青木柳乘坐的飞机在奉天机场降落后，准备转飞日本时被苏联空军截获，青木柳和傀儡皇帝以及一众伪满大臣都成了苏军的俘虏。
　　当然，按兵不动的陆钊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在官邸生活起居一如往常，甚至连大门都没有迈出去——满洲国政权已经全面瘫痪，他连办公室也不用去了，直到国民政府接收东北的军队踹开了他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