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故》盐兔

3、有女初长成（贰）（幼年篇）

　　“我允你，自今日起每月给你送上你最想要的东西，待到数年后，你帮我办件事，可好？”依旧是那道低沉的声音，却不在同一处地方，面对的亦不是同一人。
　　“……好。”干涩的女声中透出贪婪，充满血腥之色的眸中更是爆出点点饥渴，面对那无比的诱惑，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了声，末了，她怪异的笑：“你便不怕我毁约么？”
　　那声音的主人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你那德行，我们自然清楚的很。”正是因为清楚，才特意找上的你。最后这句话他却并未说出来，也没必要。

　　“嘿，你们究竟是何目的？”眼见他就要离去，女声微扬急急唤住他。
　　“与你无干。”话音尚未落，那道本就淡的瞧不清面容的身影便彻底消散了，再无一丝痕迹。
　　女子怔然。

　　***

　　三朝，是人生最重要的第一个仪式。
　　这日距离小娃儿出生刚满三日，萧府设宴款待宾客，摆了数十桌流水席，意图让禀京的人都能明了她的喜气。

　　三朝过后便是“满月”，“百日”，以及周岁仪式。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儿，萧名仕自然不会落了这几个人生最重要的礼仪，尤其是周岁仪式。
　　众所周知，周岁仪上最重要的便是抓周，他们相信可以从那时的娃儿抓到的东西来得知将来的志向。

　　想当然尔，萧府对于抓周之礼自是早早便准备周全的，后有人笑言，萧家少主的抓周礼比起普通人家的婚宴毫不逊色。
　　当日，来贺喜之宾客络绎不绝，甚至连皇室都派人来送了贺礼，之所以会和皇室搭上边，是因为萧家的二公子被那位名满禀京的遥王爷娶了去，这个以后也会提到，暂时不详述。

　　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下，穿着红色小锦袄，带着长命百岁锁，特意由人梳洗过的小家伙被她娘亲抱着，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专门为抓周而准备的大红桌边。
　　看到眼前琳琅满目的物品，小家伙好奇的大睁着乌溜溜的眸，咿咿呀呀的张开了短短小小肥肥的手，似乎很是迫不及待便要扑将上去。
　　萧名仕赶忙将她抱稳，免得她太过活跃从怀里摔下去。
　　她浅笑着对众人笑言：“这小家伙从小就活泼的过头，简直像只小猴子一样，看看看看，才一会儿没注意就这样了……”她无奈的看向又将身体歪向桌边的小家伙，众人善意的笑。
　　萧二主子萧名楼从侧边接过小家伙，逗了逗她，好让家姐能腾出手去拿东西，小家伙混不在意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她的注意力早就被桌上的那些精致小巧的东西勾了去。

　　桌上的东西大多都是特别让人做的小巧型器物，方便小家伙的抓取，摆在上面最显眼的自然是算盘、书籍、玉佩等物品，定睛一看，甚至还有美男秀图一类的东西。
　　萧名仕瞪眼，自是很清楚这东西是谁摆上去的。
　　萧名楼满不在意的耸耸肩，将小家伙放在了大红桌上，为了防止她掉下来几人还特意围在她边上，然后神情紧张，满怀期望的盯着小家伙的动作。他们的身后也渐渐围拢上了好些人，都想知道这位未来的小家主会抓什么。

　　小家伙自然是不懂大人的想法的，周围熟悉的人让她很安心，咯咯的笑着，四肢乱蹬，啪的翻了个身，随后开始在大桌子上开始了寻宝。
　　她左看看，又看看，似乎存心吊众人的胃口一般，短短的胖手伸出去了好几回愣是什么都没抓。
　　最终小家伙似乎终于确定了目标，小小的身子滚啊滚，向着前方的目标爬行。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爬动的方向而去，看到了那边的东西，顿时不少人都露出了“不愧是萧小少主”之类了然的神色。
　　那里摆放的自然是算盘，萧家自上一代便开始从商，能成为今日禀京最大的商户之一自然是不容易的，这日来的许多宾客中便是与萧家与生意往来的。

　　小家伙一路爬行，终于来到了算盘那里，不少人依旧兴味盎然，也有少数人露出了可惜的神色，诸如萧二主子，又诸如萧三主子，只是两人可惜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萧二主子是禀京城有名的风流主儿，因长年不离手的一柄桃花扇以及其风流行为而得名小桃花，她惋惜的事自然可想而知。
　　而萧三主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萧三主子自小被通读各类诗书礼仪，是禀京有名的才人，她惋惜之事同样不言而谕。

　　大人的想法与小家伙一概无关，她终于停了下来，伸手抓向算盘，在众人来不及反应时，又将算盘往后一丢，顿时露出了压在下面的莹白色佩玉，细细的瞅了它很久，终于一把将它抓了起来，而后嘻嘻的看向自己的娘亲，伸长手臂，露出“给抱抱”的模样。
　　众人一愣，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不由一阵好笑。
　　原以为她是要抓算盘，却不想抓了佩玉。
　　这个结果……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萧名仕一把将小家伙抱起，轻轻的打了下她的臀部，笑骂：“你这风流种哦……”
　　众人大笑。

　　抓周礼便这样结束了，虽然结果与众人所想不一样，不过这对于宾客来说却是无关紧要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大多都已达到，接下来便是去吃吃喝喝罢了。

　　门外一道人看着热热闹闹的萧府，露出浅浅一笑，拂尘微动，伴随着“孽缘哟”之类的话语逐渐远去。

　　而待到终于有人想起问当年那块佩玉究竟是谁放上去时，早已世事变迁，当年的小娃娃早已长大懂事，而那佩玉，直到那时，再也无人能拿下来过。

　　三岁那年，萧临偌也就是萧家少主，玩耍时跌进了自家后院的水塘里，如若不是有仆役正好路过跳下去将她救上来，只怕已然魂归西天，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萧家的人都提心吊胆，唯恐再度发生类似的情况。
　　然这样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或者该说是并没有机会发生。
　　原因不是因为她身边被派了很多人注意着，而是自从那日以后，萧小少主的身子便骤然虚弱起来，渐渐只能躺在床上，镇日昏昏沉沉。
　　为此萧大主子没少忧愁，其正夫更是整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请了无数的大夫，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每每只得到一句：“体弱，多多调养”之类的话语。

　　眼见唯一的子嗣一日衰弱过一日，萧名仕却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道人。想起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此道人自己也不会得拥女儿，她不由的将希望寄托在了那道人身上。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知道缘由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始大肆寻人。
　　然而，那老道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寻了许久都未得到半点音讯，她不由暗暗绝望，萧言氏则终日以泪洗面。

　　不意，一日道人却主动寻来。
　　那日，门房跑来说有道人求见，众人一愣后急急将那道人迎了进来，在他们还未及说明情况时，那道人便开了口：“给那小家伙改名吧。”
　　随后大笔一挥，一个异常清携的“诺”字便跃然于纸上。
　　随后那道人便长袖微动消失在门口，仿佛他的到来便只是为了写个字而已。
　　众人怔忪许久，终于决定听从了那老道的意见，将萧临偌改成了萧诺。
　　至于其意，众人却始终不得其解。

　　说来也巧，自从改了那名字以后，小家伙便渐渐康健起来，小脸蛋也日日红红粉粉，水嫩嫩的招人直欲掐上几把。

　　女尊王朝91年秋，亦即耽行历1091年，萧家三主子长子出世。
　　之前便提过，萧家三主子萧名商是禀京有名的才人，但是书念的多了，便会有些呆呆傻傻，而萧三主子本质上便是这样一个人，换言之，萧三主子就是个书呆，而且还是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那种书呆。
　　萧家会被民众那么注意自然不是全无道理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应归结于萧三当家身上，每日谈论萧三当家又做了什么糗事，对于民众来说实在是件很乐呵的事。

　　萧三主子的正夫是由老家主挑选的，以萧三主子的秉性，既不去茶弈会（注一），也不去逛花街，想找到合意的男子实属难矣，无奈之下老家主只得做主，给她点了门亲事，对方是典型的温良贤惠型男子，两人互相交换了信物，在双方家主的见证下礼成，又过了个面红耳赤的洞房花烛后，这小两口倒也过得分外甜蜜，着实羡煞了一干人等。
　　便连萧家二主子小桃花有时都会艳羡万分的道：“这两口子怎总这般恩爱？”当然，每每她说这句话时怀里都搂着一男子，或温文，或邪魅，回回不同。
　　萧二主子有句名言，道：万柳林中过，片叶不沾身。尽管她收了不下数十个侍人（注二），却从未正式纳过侧室（注三），正夫更是众家公子窥觑已久的位子。小桃花曾发话说，一旦纳了侧室便是要收心的，自她说了那句话后，正侧两位便一直空着。

　　自成婚后，萧名商再也未纳侧室，对侍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老家主没辙，只得依了她。
　　长子的出生对于这对来说是件天大的喜事，尽管是个男儿，他们却照样乐开了怀，乐颠颠的在门的左边挂上了一张琴（注四）。
　　男儿百日礼远没有女儿的百日礼来的隆重，只邀请了三代以内的亲友来观礼，场面尽管不大，却十足温馨。

　　小萧诺被爹爹抱在怀里，肥肥的小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过了好一会儿才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露出睡眼惺忪的脸。
　　三岁的孩子头发已经稀稀疏疏的长了不少，浓浓黑黑，衬着乌溜溜的眼、粉嫩粉嫩的小脸蛋显得尤为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捏上两把。
　　而一边的萧名楼也确实如此做了，修长的食指并着拇指狠狠的掐上了那张小脸蛋，看着小家伙顿时盈满水气的眸，她笑得格外开怀。
　　萧名仕无奈的一叹：“老二怎总像个孩子一般……”
　　萧名楼充耳不闻，权当没有听到。

　　至于本次仪式的小主角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乖巧的睡在小床上，时不时发出“咂巴咂巴”啃小指的声音，嘴角有一丝可疑的水印。
　　那细微的声音引起了小萧诺的注意，她微微探出头，露出满是红印的脸，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目光直直的向那小床看去。
　　那双乌亮的大眼在看到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时登时睁大，挣扎着从爹爹的怀里下来，摇摇晃晃的向小床走去，而大人们则好笑的看着他们。

　　刚走到床边的小萧诺习惯性的咬着自己的食指，歪着头打量着这个小小的“肉团”，小小的脑袋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伸出手去，然后狠狠的戳了戳“小肉团”的脸。
　　“小肉团”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扁了扁嘴，慢慢抽噎起来，声音小小的，仿若隔壁刚出生的小猫叫。
　　小萧诺却咯咯笑开了怀，先前还是站立着的，此刻却整个身子都歪在了床上，一个不稳险些压到了“小肉团”，最后还是萧名楼手疾眼快一把将她稳住大伙才略略松了口气。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

　　小萧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大人们无奈的表情，继续扑腾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好容易连滚带爬靠近了“小肉团”，她终于得意洋洋的嘻嘻笑起来，然后又歪了歪头，似乎在琢磨着从那里下手，好一会儿才再度伸出小肥手，然后揪住了小家伙的长命百岁锁。

　　男儿家的长命百岁锁与女儿家的长命百岁锁是有些微的区别的，男儿家的长命百岁锁一般都是由银器打造成圆形，而女儿家的长命百岁锁则是由玉器打造成长形，长命百岁锁一般是不会轻易取下的，它寄托着爹娘对子女的祝福，他们都认为戴着长命百岁锁便能辟邪纳吉，永保平安。

　　小萧诺的小胖手紧紧抓着那块银质的长命百岁锁，直愣愣的看着那东西，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下往嘴里一塞。
　　众人赶忙将两人分开，一个哄着哭闹的小肉团，另一个抱住犹蠢蠢欲动的小家伙，顿时房内热闹不已。

　　这一天，这两个小家伙第一次见面，给当时的许多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长大后每次见面都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不过这已是后话。

　　而此时，那两个始终藏身在后头的“人”，却是笑而不语。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两人再未出没，直到……

　　***

　　【注一】茶奕会：本文设定，女尊国女子每年一度的聚会，男女均可参加，类似于公开举办的相亲会，主要以烹茶、对弈、诗画为主。
　　另注：本文设定，在女尊国，男女均可念书。

　　【注二】侍人：本文设定，在女尊国上大户人家未明媒正娶，上不得台面，随时可抛弃的男子，称为侍人，相当于有钱人家养的宠物一类。
　　另注：还有一称呼为“小侍”，本文中的小侍即为侍从，与主子并无任何□□关系。

　　【注三】侧室：在本文中又称“平夫”，比“正夫”级别稍微低一级，但同样需要三媒六聘，以示尊重，平夫每个女子最多只能娶三位，如本文女主之母萧名仕也只有三名平夫；
　　另注：“正夫”与“平夫”是不能随意休离的，尤其是正夫，因礼成后便登记在族谱上，除非违反了七出之条（七出之条将另外注释，本质上与古代类似），否则该女子将被判大刑。

　　【注四】在门的左边挂上一张琴：本文设定，女尊国有孩子出生时，女儿便在门的右边挂弓，象征女子的大气；而男儿出生时，便在门的左边挂上一张琴，寄望着将来儿子与妻主琴瑟和鸣，寄托了对孩子幸福的祝福与希望。

　　顺便附上古代七出之条（来自百科，百科威武）：
七出，七去（也称七弃）是在中国古代的法律、礼制和习俗中，规定夫妻离婚所时所要具备的七种条件，当妻子符合其中一种条件时，丈夫及其家族便可以要求休妻（即离婚）。
七出一词要到唐代以后才正式出现，但其内容则完全源自于汉代记载于《大戴礼记》的“七去”，又称作“七弃”。内容如下：
　　妇人七去：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姤，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一、“不顺父母”
　　亦即妻子不孝顺丈夫的父母。大戴礼中所说的理由是“逆德”，在传统中国，女性出嫁之后，丈夫的父母的重要性更胜过自身父母，因此违背孝顺的道德被认为是很严重的事。
　　二、“无子”
　　亦即妻子生不出儿子来，理由是“绝世”，在传统中国，家族的延续被认为是婚姻最重要的目的，因此妻子无法生出儿子来便使得这段婚姻失去意义。以《唐律》为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疏议据此认为四十九以下无子，未合出之。随传统中国“一夫一妻多妾制”的逐渐成熟，真正是以无子的原因而休妻的情形大为减少。
　　三、“淫”
　　亦即妻子与丈夫之外的男性发生性关系。理由是“乱族”，也就是认为淫会造成妻所生之子女来路或辈分不明，造成家族血缘的混乱。
　　四、“妒”
　　指妻子好忌妒。理由是“乱家”，亦即认为妻子的凶悍忌妒会造成家庭不和，以及“夫为妻纲”这样的理想夫妻关系的混乱，而许多看法中，更认为妻子对丈夫纳妾的忌嫉有害于家族的延续。
　　五、“有恶疾”
　　指妻子患了严重的疾病。理由是“不可共粢盛”，是指不能一起参与祭祀，在传统中国，参与祖先祭祀是每个家族成员重要的职责，因此妻有恶疾所造成夫家的不便虽然必定不只是祭祀，但仍以此为主要的理由。
　　六、“口多言”
　　指妻子太多话或说别人闲话。理由是“离亲”，在传统中国家庭中，女性尤其是辈分低的女性，被认为不应当多表示意见，而妻子作为一个从原本家族外进来的成员，多话就被认为有离间家族和睦的可能。
　　七、“窃盗”
　　即偷东西。理由是“反义”，即不合乎应守的规矩。
　　七出内容与之类似，语出《仪礼。丧服》包括：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整体来看，七出和七去的内容大多是以夫家整体家庭家族的利益为考量，凡是因为妻子的行为或身体状况，不能符合于这个考量，夫家或丈夫就可以提出离婚。相较而言，妻子要主动提出离婚的义绝，条件就严苛得多了。
悲催的古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