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与太阳之子》Sun森森

24、第24章

　　几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阿瓦什地下世界，东南部一片密林间，卡尔正在此处锻炼。
　　阿瓦什的每一天都很热闹。就算在这个密林中，也总是徘徊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城市的管理者、出生在阿瓦什的学生和山谷的防卫者，也有牧场的农民、钻研先代信息的学者和生物技术的佼佼者，更有维护树林与草地生态平衡的科研人员、汇编阿瓦什丰富言论与思想的撰稿人和唱响灵魂的乐师……
　　这里的88万人过着88万种不同的生活，使得这个地下世界也显得千姿百态。
　　过去的一个月，他时常来到这片树林，这儿有很多他之前从没见过的树木，有的高大粗壮、有的也才刚刚成为一株树苗。他时不时听见长着黑白色羽毛的白鹡鸰边飞边鸣，声音清脆响亮，或是如波浪一般飞舞，或是停在枝头，尾巴上下轻轻摇摆。抬头看去，和白鹡鸰一样，也有一些大山雀在枝头间穿梭着跳来跳去，边飞边叫。
　　“咚咚咚——”一只大斑啄木鸟抓在一棵树干上，轻轻地啄着，一双乌黑的眼珠不时四处瞟着。它也叫赤鴷，头顶后方略沾桃红色，腹下则是鲜艳的辉红色。
　　林间种着一大片嫩绿色的草坪，散发着天然的草香，空气清新怡人。在湿润的土壤上，一只薄翅螳螂隐藏在草尖后，待一只小虫经过，它便迅速发起进攻，将之吞下。而在草坪上方，则有几只橙黄色的鹿灰蝶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又消失不见。草坪中夹杂着一些卡尔不认识的白色小花，一只七星瓢虫从茎上爬下，到了绿叶上，随后一滴水珠滑落，将它包裹，它费了好大一番劲才从中挣脱……
　　这里大概有一千多种动植物。阿瓦什将适合的物种放在这里，精心雕刻这里的天气、温度、地形和水文等，试图重新建立完整的生态系统。目前这片林子里已经形成了一片初具规模的生态系统，是生灵们的乐园，草木兴盛，鸟类与昆虫都在其间自由自在地生长。
　　卡尔陶醉在林间的色彩、生机与沁人心脾的芳香空气中，不时地仰着头到处张望。
　　这里的绿色植物的种子大多是来自潘多拉魔盒的，它们不像墓园中间那株百杉祖冷杉那么难种植，绝大部分的种子都被阿瓦什的技术人员种植成功了。还有一些种子阿瓦什没有把握种植成功，便一直放在冷冻库里，毕竟它们都是先代人类留下的绝无仅有的珍宝。
　　而另一些昆虫来自于城市废墟中，它们在‘七日之灾’后，也和人类一样在艰难的环境中，奇迹般地存活下来。不过过了133年，它们也大都快要灭绝了。阿瓦什的探索者们将那些还存活着的昆虫带回来，使它们的物种得以继续存在。
　　那些鸟类则几乎都是来自于潘多拉魔盒的冷冻受精卵，阿瓦什将它们复活以后，慢慢培育和克隆，总算是挽救回了大部分——当然，也有意外。
　　还有最后一部分的动植物，则是探索者们艰难混入了圣城，从黑市上购买下来的。圣城的人们偶尔由于改造建筑之类的原因，会从地下挖出潘多拉魔盒，又或是某些杀戮事件中，被某些有权势的人偷偷带回了圣城隐藏下来，多年后又流入黑市中。阿瓦什在圣城的探子会传回消息，让这里的人准备好足够代价的物品，换回潘多拉魔盒。
　　树林的各个角落里时常传来人们的交谈声：
　　“上个月HER2生物研究所从潘多拉魔盒中取出了先代植物的种子，前天已经复活成功了，是几株紫色的睡莲，据说盛花期时能削减水源的磷与氮，进一步净化山谷的水质。继续培育一段时间后，会取下一些体细胞组织进行克隆，但愿同样能够成功！”
　　“研究所已经公布了它们的照片，天呐，它们是那样圣洁与美丽！希望就像这些紫色的睡莲一样——阿瓦什只有开始，不会幻灭。”
　　HER代表“Heritage”，因此，所有HER开头编号的研究所都是“遗产系研究所”，专门负责处理先代人类留下的遗产。
　　“昨天21号探索者队伍从第三圣城回来了，带回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是有钥匙的吗？”
　　“很幸运，的确带有钥匙。看来很快就能拿到里面的东西了。”
　　“不知道这次会是先代遗书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自成立起，阿瓦什也找到过几十本先代遗书，可它们都是由汉字书写而成的，且信息量极为庞大、涉及的学科众多、知识结构更是极其复杂。虽然阿瓦什有专门的学者研究如何翻译汉字，但进度仍然非常缓慢。
　　卡尔第一次听见关于其他探索者队伍的事情，很快他又听见了一个关于探索者的消息，也是个令人振奋的声音：
　　“这个月探索者们似乎带回来格外多的好消息。今天早上，19号探索者队伍刚刚回到阿瓦什。”
　　“我记得，他们之前是去东部海岸线了吧？”
　　“是啊，我们在东部海岸线的地图又向南延伸了6千米。”
　　“嘶——，太了不起了！不过，他们六个人没有伤亡吧？”
　　“我听说的是他们虽然遇上了几次巨浪，但还好没有伤亡，都平安回来了。”
　　……
　　当然，不仅有这些鼓舞人心的好消息，也有一些令人惋惜的坏消息，就如卡尔听见的：一颗管状花亚科的向日葵的种子复活失败了。
　　卡尔的心中默默叹息：不知那颗复活失败的种子会不会是世界上最后的向日葵……
　　他蹲下身子，凝神看着跑道边灿烂盛放的花与叶。有些草刚刚才长出嫩芽，焕发着勃勃生机。
　　不远处长着一棵广玉兰树，枝干挺拔、花大清香、叶阔荫浓。它不仅姿态优美，也能净化有毒气体，是很珍贵的树种。宽大的绿叶上，那一朵朵芳香馥郁的白色花瓣正要打开……
　　在那棵广玉兰树的树荫底下，长着密密麻麻的常绿灌木，其中有几株茜草科的金边六月雪，是极度濒危的物种。
　　而在这阿瓦什山谷的地下世界中，它却这样盛放着，树姿优美、枝叶扶疏。此时正是花期，在那些碎叶冬青与白马骨的枝头上，淡红色与白色的小花于绿叶间竞相绽放，玲珑清雅、优美异常。
　　卡尔没有走进草坪，只是远远地观赏，他生怕自己伤害到这些可贵的生灵。在这样的世界里，每一根草都值得被呵护，每一瓣花都值得被爱惜，每一片叶都值得被尊敬——这些都是真正的珍宝，让他内心始终欢呼雀跃着，就如那在枝头歌唱的白鹡鸰与大山雀一样。
　　在这春末夏初，广玉兰还在换叶，好维持它的四季常青。就如现在一样，一阵微风吹拂而来，一片树叶便打着转从枝头离开，落在卡尔面前。
　　卡尔欣喜地拣起那片落叶，观察一会儿，又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草地上。
　　当树叶的绿色从他眼前挪开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生灵自然生长，花开叶落，这儿再美不过了，不是吗？”
　　卡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儿坐着一个体态有些微胖的老妇人，长着银色卷发，脸上有些皱纹，但面色还较红润。
　　老妇人向他颔首，眯着眼微笑道：“你好。”她的笑容慈祥和蔼，目光也很温和。
　　卡尔忙回应：“您好。”
　　老妇人看了看他的眼睛，缓缓地说：“孩子，你的双眼中透着迷茫。是否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老妇人笑着说。
　　卡尔愣了一下，回答道：“您怎么知道？”
　　“我叫罗瑟琳。”老妇人说话很慢，指着身旁的石凳，“要坐下来聊聊吗？也许我能为你解决一些迷惑。”
　　“谢谢。”卡尔走过去坐下，说，“我叫卡尔。”
　　罗瑟琳说：“卡尔哟，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卡尔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看向了老妇人的眼睛。
　　罗瑟琳也看着他的双眼，过了一会儿，她悠悠说道：“你的意志虽早已坚定了，却仍有许多迷惑在围绕着你。你想要拨开那些迷雾是吗？”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卡尔有些诧异地说，“的确是这样。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做的事情，可是还有太多的东西我不明白。从前，有一层黑布盖在我的眼前，我什么也看不到。现在我把这层黑布摘下了，却又看到了无尽的迷雾。有些人给我指出了一条路，我才刚刚走上来，这条路的前方不知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有尽头，它荆棘丛生、遍布藤蔓。”
　　罗瑟琳问：“你是否对它感到恐惧？”
　　卡尔略思索后，说：“我并不恐惧痛苦，也不恐惧遥远的路途。我……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无知。我一直在想……父母、家庭……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始终想不起来我到底忘了一些什么。我甚至仍然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回头时，总是发现我的身后一片空白。”
　　罗瑟琳摇头：“你无需为此担忧和愁苦，你已经看到了这些迷雾不是吗？”
　　卡尔说：“这些迷雾……难道我不该为此担忧吗？”
　　“这看到了的迷雾会驱使你前进。”
　　“看到了的迷雾……您的意思是，好奇心？”卡尔说。
　　罗瑟琳笑着点点头。
　　卡尔又略作思索，说：“我明白了，您想说，那些看不到的迷雾才值得如此担忧——就像曾经的我一样，蒙着双眼，还看不见那些迷雾、那些无知。而我已经看见自己的无知，又怎该对此而感到恐惧？”
　　罗瑟琳又带着和善的目光微笑：“不错，那迷雾怎会使你恐惧？在你看到那些迷雾的时候，你才真正拥有自己的意志，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个体，这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意志已是至高无上的能力了，使你能够支配自己、自我决定。”
　　“支配自己？自我决定？”
　　罗瑟琳摊开双臂，两只手掌心向上，抬头看着这片密林说：“看看，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瓣花朵，它们都长在那迷雾中。它们长着不同的样貌、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它们的气味与温度都千差万别，但每一个都这样真实地存在着。你只要静静地看着它，总能获得你想要的知识。当你一寸一寸拨开迷雾后，相信你终能找到那个最后的答案。”
　　“那个最后的答案……要怎么找到？”
　　罗瑟琳说：“闭上你的双眼，你就能听到，它的声息无处不在。”
　　卡尔缓缓闭上眼，他感受着微风的流动与青草的气息，于是，他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他听到了花朵在绽放，他听到了万物生长。可是……
　　他睁开眼说：“我还是没有听到它的声息。它真的在吗？”
　　“它既在而又不在。”罗瑟琳指着他的胸口说，“它存在于每一个事物中，它就在你的心里。”
　　“我实在不明白。”卡尔愈发迷惑了，“为什么？”
　　“因为，唯有你自己才是真实的。”
　　刹那间，卡尔心中剧震，似乎脑海中有无数的光影闪烁，然后万千个模糊的画面突然显现又立刻消失不见，曾经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些话语也再次响起。
　　“在你不知道的曾经，在你看不到的未来，它都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孩子啊，你闭上眼，在那充塞于天地的火焰中，你看到了什么？”
　　“怀疑一切你所能怀疑的，直到你亲眼看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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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那些纷乱的碎片一一划过之后，只留下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Je pense, donc je su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