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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嗜睡(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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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大儿子要进京赶考,父母想着,有她相陪,一则能照顾儿子的饮食起居,二则她曾到过京城一回,怎么说也对这地方熟悉些,所以带上她总不会有错。
姜敏心里清楚,要是她不抓紧这个机会,想法子留在京城,她也许就再没机会享受京城的繁华了。为了能留下,她用了不少手段,可算在“机缘巧合”中结识了几位关系匪浅的手帕交,靠着沾她们的光,她得以参加一些上流宴会。
今日也是如此。
她跟着好友尚书左员外郎之女杨月去参加了一场赏花宴,刚一落座,便听到边上有几位女眷在嘀咕些什么。
姜敏的耳朵既灵光,又会捕捉关键词,一听到“姜半见”三个字,忙便将身子凑了过去。她注意力全放在了那边,自然不会注意到身旁的杨月面上那讽刺的笑意。
“你们是不知道,姜小姐和外头传闻的极不一样。”
“这话怎么说?”
姜敏坐不住了。
她对自己这年纪相差不大的堂妹怨恨已久。
没到姜家前,老家的日子虽然清贫,至少还能忍受。见识过姜半见的生活后,她在老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大家都是姜家的后代,凭什么姜半见自小锦衣玉食,她却得伺候兄长、照顾弟妹、面朝黄土背朝天?
那时她也才九岁,对许多事皆是一知半解,只有这怨恨与不满,她感受得清清楚楚,甚至产生了取姜半见而代之的想法。
可是她没成功。
不管她怎么哀求,叔叔都不为所动,她虽不是完全明白,却还是隐隐约约有个想法——
叔叔看她的眼神冰冷至极,也许,他根本没把她看作是一个人。
姜守宴让姜敏害怕,她不敢恨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这恨意转嫁到堂妹身上。
再次回到京城,姜敏本以抱定对姜家避而远之的想法,可连着参加了几次宴会,听许多人对姜半见赞不绝口后,当年埋下的怨恨如一条毒蛇般再度窜出,紧紧缠在了她心上。
第一次在宴会上开口诋毁姜半见之时,姜敏心底满是惶惑不安。
她还是有些担心的,担心有人会戳破她的谎言,担心她会再一次被人赶出去。
可那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正好相反,还有不少人对她的话信以为真。
连着几回后,她再想说堂妹的坏话已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今日也是如此。
一听到“姜半见”三个字,盘踞在她心中的毒蛇立刻出手,咬了她一小下。她再按捺不住,轻声附和道:“有关姜家小姐的事儿,我倒是听人说过一些。”
原本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的几人听到这话,都向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主导话题的康乐郡主楚觅微一挑眉,带着十成十的疑惑问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京城本地人。”
“小女姜敏,柳州人氏。”
在姜敏垂首自报家门时,楚觅与杨月不着痕迹地对了个眼神,等她抬起头,楚觅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你方才说有关姜家小姐的事儿你曾听人说过一些,那具体是听了些什么,你不妨说说看。”
姜敏不疑有他,以一种听旁人提起过的自然语气开始陈述:“我倒不是亲眼所见,但这事儿估摸着是八九不离十。姜小姐幼时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脸却毁了,左脸烂了好大一块儿,实在羞于见人。”
这回将话说完,却没能得到想要的效果,姜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一抬头瞥见面前几人戏谑的眼神,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楚觅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杯的盖,随口问了一句:“姜敏小姐不是亲眼所见还能言之凿凿,这胡说八道的能力,我倒是也想学一学。”
“我不是胡说,我只是曾听别人提起过,至于真假,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就敢到处乱说,姜敏小姐胆子倒是挺大的,也不怕恶语伤人、三人成虎。”
在姜敏默然思考应对之言的时间里,楚觅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带着几分惊奇开了口:“不对,今日应该不是我第一回见你,多年以前,你分明来过京城一回,当时还去了姜家,是不是?”
姜敏一瞬呆住了,脑子飞速运转开,想知道自己实在何时见过眼前这位姑娘。
她当然不可能想起来。
因为楚觅不过是在瞎扯罢了。
同样只是“听说”的楚觅模仿着她那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再说话时语气微冷:“我就在想,姜敏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般耳熟,原来是你。当年你一入姜家,就被姜家的荣华富贵迷了眼,死乞白赖非要给姜家做女儿。被拒绝后心怀嫉妒连脸都不要了,什么瞎话都敢往外说?”
听闻此言,在场的其他几位小姐都用手帕掩了嘴。
她们当然不会直白地笑出声,可眼神与动作已透露了她们的不屑。
偏偏楚觅说的不是假话,姜敏连如何反驳都不清楚,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嘴巴几开几合,却是说不出话。
楚觅冷笑一声,最后对此事做了拍板定论:“从十年前你跟着父母回柳州那日开始,你何时还见过半见,我前两日倒是刚去姜家吃了顿饭,饭桌上同半见聊了好几句。看过她再看过你,就知道你的嫉妒从何而来,还真怪不了你。”
“姜敏……”
乍然听到杨月出声,姜敏还以为她是要为自己说话,然之后听到的内容,无异于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姜敏,也是我傻,之前听你说起姜小姐的事儿还信以为真,同你一块儿说了小姐不少坏话。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只是想拉我下水,借我之口宣泄你那点莫名其妙的嫉妒之情罢了。从现在开始,我只当我自己从没认识过你!”
直到被人从宴席上轰了出来,姜敏仍没有回过神来。她并不知道,今日的赏花宴,是她进京以来参加最重的一次宴会,她只是隐隐有种预感,她恐怕……在京城不太好待了,原本想在此地钓个金龟婿的美好愿景也将成为妄想。
不行,她得想法子留下。
留下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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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姜敏的后续故事,苏方并没有关注太多。
他有派童纾再去打听过几回,有关半见的负面流言渐渐少了之后,他便彻底放下了。最近的他每天都很忙,上午要寻合适的地方满城遛姜程,下午要边带着姜程读史书、边焦急地等着半见的消息,要是那天运气好,正赶上半见醒了,他还会去她屋中坐会儿,给她讲讲外头的事。
这天带姜程读史书之时,苏方也放了一半注意力在门外,若是有人从门外经过,他定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话虽如此,他还是轻易便调动了姜程的情绪。周大将军传奇的一生已快要讲完,但最后这一段仍然精彩。
“所以周大将军就是在这场恶战中牺牲的?”
“自然不是。”
“莫非他又一次反败为胜?他究竟是怎么……”
姜程的问题问到一半,忽地就没了声响,苏方微怔,挑眉看向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按照前几日的规律来判断,我姐姐大概快要醒了。”
苏方:?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片刻后,苏方听见了院中的脚步声。
——果然是丫鬟来报小姐已醒的消息。
“先生定然是要去看看的吧?”
听着姜程看透一切般,用最肯定的语气问出了这句话,苏方笑笑,干脆地应了声是。
今天姜半见的状态很是不错,不过,许是因为和苏方已经处得熟了,她仍旧靠在床上,没有起身。
见苏方和弟弟一块儿进来,姜半见向着前者笑笑:“先生今日又带着小程去哪里玩了?”
“今日倒没什么新意,又带着公子去听了回说书,不过内容是全新的……”
不等苏方说完,姜程急急便插了一嘴进来:“而且今日有大热闹可看!几个人为这故事的真假,在茶馆大吵一架,险些就要大打出手!”
“那——最终结果如何?”
“可惜没能打起来。”姜程颇感遗憾似的摇了摇头:“茶馆早防着有人闹事呢,动静刚闹出来,掌柜的立刻带人客客气气地将那几位送了出去。”
虽然这结果姜程并不满意,他还是将几人打嘴仗的场面极其细致地为姐姐演了一遍,演完了还发表了一句感慨:“好歹算是个热闹,姐姐你要是在那儿看着,一定比听我说有趣!”
连着被苏方熏陶了小半个月,如今的他也开始觉得,姐姐是能出门的。就算不知得用什么方法,这想法肯定错不了。
姜半见眨眨眼,在弟弟发觉之前望向一旁墙壁,待掩去了眼底憾色后方才转头露出笑容:“也不打紧儿,听你说过一遍,就和我在那儿看过没什么区别。”
“姜小姐——”
苏方忽然出声,将屋中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方才演到兴头上,直接躺在地上的姜程可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从地上爬起,边掸灰边听先生说话。
“小姐想去听说书么?”
苏方目光灼灼,让姜半见在对上视线的一瞬便感受到了他的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