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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雪花像是从枝头上跌落的枯蝶,盘旋,落下,静无声息地铺陈在青石步阶上。今夜谁着金缕鞋,谁撑十四股的油纸伞?

      “怎么可能!”谭烟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秦落衣。她在等待他嘴角上扬起的微笑。不会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落衣,你怎么可能是九莲座!

      夜色是前所未有的清朗,就像秦落衣的眼神般。额前的碎发遮着他的眼角,他至始至终没有微笑。风一直一直灌进他的衣袖,如此清隽,如此善良的秦落衣,竟然真的是九莲座吗?

      “为了救音之,你连这种谎话都会说……”谭烟哼声笑着,身体随着踉跄的步伐摇摆起来。

      “都是真的。”他声线平静,提起衣摆跨过门槛,“我是九莲座。”

      谭烟不能置信,一步跌坐在金丝滚绣的蒲团上。秦落衣的每一句都在她的脑子里爆炸,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是莲座,他是莲座……!“我们儿时就认识,我们曾经在扬州……你怎么会是莲座……怎么可能……”谭烟急急喘气,笑声从喉咙里涌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烟儿。”秦落衣掏出一串紫色的琥珀缨络交到谭烟的手里。度母宫中以琥珀缨络为信物。缨络共有四种分别为朱、紫、青、白。主尊持朱红缨络,文使出度母宫后以墨绿色缨络作为传信的凭证,武使持白色,而莲座持紫色缨络。紫色,谭烟恨不能这一刻眼里看不到半点光芒。

      如今,谭烟想起往事种种,过去的疑惑开始在脑海里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真相,缓缓浮出水面。当初她不明白戚亭海死后,铸剑庄无人打理的时候秦落衣为何提出要买下铸剑庄?事发当日,他收到过一封书信。之后,他对信中的内容只字未提却执意要买下铸剑庄,如今想来,谭烟便明白了。

      铸剑庄是扎根在帝都的聚宝盆。戚莫根本没有能力打理,但秦落衣却有。就因为他是莲座,所以主尊下令其接手。的确,当时能从自己手中得到铸剑庄的人也只有秦落衣。真是好筹谋呀。

      哈哈,谭烟笑了。

      因为他是莲座,所以他能扮成公子衣,假扮上使欺骗戚亭海。

      因为他是莲座,所以对绿度母和度母宫一清二楚,他能一帆风顺地查出莲座的下落。

      因为他是莲座,所以度母宫的文使对他惟命是从。

      原来清静气说自己第一眼就认出的男子,不是音之而是落衣。清静气说,第八尊莲座是莲座中最不同寻常的,是最让主尊怜爱的。是呀,大理寺卿,断狱神手,帝都万千闺秀口中的郎君,公主的驸马,当今圣上和敦煌城主都为了这个人不惜倒戈相向,这样的人不是莲座,谁又能是莲座?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说我根本就不会知道。”谭烟抬头问道。

      “我不会看着自己的兄弟因我而死。”秦落衣走到音之身旁,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交汇后,秦落衣笑着摇了摇头。

      “秦公子真是有情有义,谭烟佩服。”侧过头,谭烟觉得实在好笑,“没想到,主尊真能手眼通天。朝中不但有顾培清还有你秦落衣。看来,我真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了。”

      弹指飞烟的术,在瞬间松开。澹台音之适时地从药殿中退了出来。烟雾袅袅里,秦落衣双手合什跪在绿度母之前,口中念起绿度母心经。

      谭烟轻笑了一声,眼前的男子熟悉而陌生。回忆里,扬州的石子桥,红木窗都变得斑驳。官人哥哥领着她走过的路,他们勾着小手指时的嬉笑。寒风卷走记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曾经对自己好的官人哥哥竟然是主尊手下的莲座。谭烟不笨,她在扬州两三年能过得安稳舒心还能逃过南夙的寻找,看来都是因为秦落衣是莲座的关系吧。那年,她还年少,怎会想到自己离家出走却从来不曾逃出过母亲的手掌。

      他们一直安好,直到三年后她被带走,秦落衣都没有出现。此刻想来,她倒是明白了。原来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

      “为何在扬州留了我三年,三年后还是把我送回了南夙?”谭烟抬头,眼中没了怨恨和惊异。她真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江湖上不都这样吗?不是你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你。

      “你出走后,老主尊其实一直很担心。你自小孤僻不愿同女伴一道,性子倔强,又不服人管,老主尊筹谋这一次出走或许是绝好的机会,就叫我来陪伴,能让你生活得像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只是没有想到,后来我们……而且,当今主尊也明确表示绝不会接手南夙。老主尊就决定将你带回。”秦落衣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攥紧了拳头直到指节泛白。

      那一年,他靠着青石墙眼睁睁地看着谭烟被主尊塞进车里。他没有上去喊一声,也没有冲上去。他是南夙的人,但对谭烟来说不过是个手下罢了。十指扣进湿滑厚重的青苔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马车越行越远,他还能听到巷口传来谭烟嘤嘤哭泣声。从那一刻开始,幼小的秦落衣暗暗地发了一个誓。

      “十年后重逢,我以为是你落进了我的圈套里。没想到从十年开始,你就已经在我的身上设下了圈套。”谭烟站起身,毫不避讳地盯着对方的目光,“我假扮成主尊出现在溯水谷,出现在含凉殿,妄图诱你查出主尊,自己却一步步落进你的柔情里。在你看来也都是愚蠢而可笑的吧。”谭烟又笑了,云淡风轻地翘起嘴唇。

      “你是怎么成为莲座的?”

      秦落衣张嘴,却没有说话。

      “算了,都不重要了。”

      男子垂袖。低头时,一柄寒冷的匕首抵着他的肩胛。他们终究是刀戈相向了。

      “敌人。”秦落衣道,“我是你的敌人。”第八难,敌难。他们相隔不过咫尺,而这一刻眼神的交汇里,两人之间似乎隔着千秋万壑。

      鸢尾刺青在女子的肩膀上微微颤抖。谭烟将额头抵着秦落衣的肩膀,握着匕首的指节变得青紫。秦落衣怔怔地站着,身子陡然一震。

      “杀了我吧,你就能拿到第八颗琉璃珠了。我说过要帮你找到主尊的,烟儿,动手吧。”

      雪无声无息地下了,又无声无息地停了。雾气氤氲里,谭烟看着秦落衣靠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倒下。她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到夜幕中。灯火阑珊处,一抹白衣胜似白雪。音之提着红灯,站在台阶下。

      儿时,谭烟听过一个故事,说是生前背叛别人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永世在荒野上游荡。除非有人愿意为亡魂提一盏红灯,站在雪夜的旷野上。亡魂就能循着红灯的指引回到自己的安歇之处。

      谭烟拾起地上的绛紫披风穿在身上,一步一步走出药殿。她在红灯处顿步,抬头看着白衣公子,将手按在了提灯的手上。

      第二日,睿王府中传来消失,说是城主婚礼要推迟。原因是什么却没有说明。这一消息让远道而来的各位贵客都十分抱怨。后来,有知情者透出口风说是谭门主病了。大婚前一日夜里为圣母祈福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病得怪厉害的。

      慕辰听说后,立刻去找了一趟澹台城主。但澹台音之却闭门不见。慕辰心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澹台音之必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就去各处找他。原本,属下们敬她公主身份,说话还很婉转。但这一次府上似乎真的发生了一件大事情,连带着属下们也急躁起来。

      慕辰知道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能耐下心来细细打听。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几次三番的打探后,慕辰得到了确切消息:音之在药殿里为谭烟治伤。

      过了三四日,澹台音之终于药殿里出来。刚一出门就被慕辰堵在门口。慕辰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怎么打算的。音之一脸疲惫,像是连日连夜都不曾休息过,只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婚期推后。

      慕辰一听就勃然大怒,却不敢发作。回房后立马写了一封信,又过了一日她便带着人马回了帝都,连张纸条也没留下。

      慕辰公主走后,敦煌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但澹台音之处理公务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的。属下们只知道他日日泡在药殿里。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后面,是什么?没人知道。只有在门偶尔被打开的时候,人们才会看到里头的云蒸雾绕。

      这一年的冬天过得分外平静。但朝廷和江湖上还是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江南出了一桩私盐案,死了好几条人命。连百姓们都隐隐觉得这件事情牵扯到帝都的高官,但朝堂上却没有一个人能查这个案子,敢查这个案子。这时候,街头巷尾有人上念叨着秦孜的名讳,怀念起这位大理寺卿了。

      私盐案闹得沸沸扬扬,皇上三番五次下令督办也就是没有结果。期间也杀了几个臣子,可不见有什么效果。后来,到了隆冬的时候,陛下得了一场大病。说是因为求贤若渴而心郁血至才得了这病。皇上一病,举国上下都要为皇上祈福。期间一切婚丧嫁娶都不能明着大办。于是,音之跟谭烟的婚事也就无限期退后了。

      朝廷里,算得上是消停了。可日子一清闲,江湖上的这些侠士就闲不住了。在暗地里,筹备期英雄大会要一展身手。这一遭的英雄大会,谭烟被奉为座上之宾,极尽万人追捧。谭烟如今不但是为中原武林力挽狂澜的高手,还是未来的敦煌城主夫人,南夙门也一飞冲天了。而为南夙门在擂台上打下赫赫战绩的人却是戚莫。

      英雄大会上除了斗武比试,也是交换消息的绝佳场所。如今,黑市里有人出极高的价钱在收几件绝世宝贝。这些宝贝都是能救人起死回生的宝贝,光是听听名字就让人瞠目结舌,更何况是有人想将他们一并揽入怀中。这一举动也同样引起了谭烟的注意。

      此番探查后,谭烟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要这些东西的人还召集了江湖上最有名的大夫。他们都是医筋骨的高手。

      自从婚约推迟,谭烟便独自一人悄悄回了南夙门。回忆起那一夜的大雪,她总是会发呆很久。渐渐地,她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下雪的夜晚就会彻夜难眠。她会吩咐下人在屋檐下挂上一盏红灯。她便一人痴痴立在廊下看着红灯,直到天明。

      春节之前,她收到音之写来的一封信。说是春节将至,城中大小事务都很繁忙,问她是否愿意到敦煌去过节。谭烟握着信纸,良久没有说话。第二日回了一封信,说南夙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在忙得抽不开身。等开春的时候,大概皇上的病就能见好了。到时候,她做了城主夫人就更没有时间处理南夙的事情,还是等开春再见吧。

      直到除夕夜,谭烟也没有等来送信的白头鹞血歌。这一年除夕,南夙过得分外热闹。可谭烟脸上的神情都是淡淡的,笑得很淡,语气也很淡。

      大年初一,戚莫带着一行人来给门主拜年。谭烟准备了一大叠红包分给弟子们。偏偏分到戚莫的时候,她低头说了一句对不住。戚莫当时一愣,傻呵呵地笑了一声。过后又私下去找了一趟门主。

      “事情都过去了。父亲他也会到了度母的怀抱了吧。莲座之间相互打探本来就是死罪,主尊假你之手,我恨的……”戚莫蹩进门槛,咳嗽了一声。

      “戚莫,你要是哪一日恨我了,就提着剑来找我。我不会怨你的。”谭烟放下茶杯看着戚莫说道。眼前的少年长高了许多,身形也越加魁梧。如今他凭借着一手锻造兵器的好手艺为自己打了把名震江湖的好剑,武功也日益长进,何为前途无可估量。

      戚莫每一次见到谭烟还是会脸红:“门主,当日在敦煌,秦公子待我有礼有节。他是个磊落的君子,如果你心中……”

      “戚莫,不要再说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谭烟扶住额头,转过脸去。等戚莫走后,谭烟只得悠悠叹上一口气。秦落衣是何等的君子,谭烟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事到如今,她已经学会了接受现实。

      秦落衣是莲座,她怎能同莲座在一起。而另一边,她跟音之已经有了御赐婚约,且当时她误以为音之是莲座而起了杀心,本来就已无脸见音之了。可音之还为自己在雪夜提红灯,此番情谊她又怎能不报?

      前路似乎已经明朗,等待着她走的只剩下了一条路。但有一桩事情,她却分外上心。那一夜在敦煌,最终她也未曾动手。面对秦落衣,她又怎能下得了刀子。可为何秦落衣会突然扑到在她的身上?谭烟正被这些事情闹得头疼,屋外有人进来回话。

      来人进屋便跪拜在地,道:“门主嘱咐属下办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

      “说。”谭烟揉了揉鬓角,道。

      “属下将手中有海龙骨的事情放出风去后,不到两天就又人来要求交易。开价极为豪爽,似乎急着想要这件东西。”

      “哦,来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一个干瘦精明的中年人,样子很平凡,查过底细很干净,查不到半点身份。不过,属下无意听到此人同自己的手下对话,好像提到城主、秦公子这样的字眼。”

      谭烟精神一振,又问道:“又问过是治什么病的吗?”

      “似乎是腿疾,还说时间很紧什么的。其他的就没有了。”

      谭烟摇摇手禀退手下。第二日,她便打点了行装,一人奔赴风沙滚滚的敦煌城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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