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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剖心 ...


  •   他被压在榻上,只觉得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颈侧,压得他胸膛剧烈起伏。
      方才高阿那肱下手也不留情,二人暗中较劲,这会他的右腕也是火辣辣地生疼,被宇文宪轻轻握着,摁在耳边。
      孝珩深深吸气,不可抑制地低呼一声,宇文宪像一条狼,原本流连在他颈侧的亲吻渐渐失去耐心,撕咬起来,最后直接叼住他的喉结,反复厮磨着,逐渐失控,在他肩窝最细嫩的一块皮肉上,猛然咬了下去。
      他想咬死我么……
      高孝珩暗想,挣扎不得,宇文宪一条腿霸道地挤进他的腿间,正抵着他。
      忽然,宇文宪吃痛,翻身仰躺下来,皱眉不已,却还扣着他的手腕不放松。
      孝珩只觉得右边被啃咬得破了皮,伸手胡乱地拉着衣领,与他一同躺着平复呼吸。
      宇文宪与他商量:“我这会,膝腿痛得厉害,你如果不愿意,我强迫不得。”
      孝珩了然,轻轻坐了起来,去一根根掰开,他扣着自己手腕的指头。
      宇文宪似乎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不知怎么的还是面露苦闷,什么都装作云淡风轻,两面调和,四平八稳地走了十多年,他才感到疲惫。
      继而有些后悔,就该让四哥把他贬去绵州,凉州,离长安越远越好,眼不见为净!
      另一侧,高孝珩起身,将那个落在地上的杯盏拾起,放回几案上,坐回到他身边,终于开口:“宇文宪。”
      阿宪翻了个身,对着内侧的墙壁生闷气。
      孝珩对着他的背影,诚恳道:“如果我非渤海高氏,如果我们不是在那种境遇中相识,如果……我还是曾经的我,我以为,你是一个值得交托生死的朋友。”
      宇文宪笑了一声,看不见他的表情:“怎样的朋友?据我所知,你在齐国时,素善文士,和高湝也是志趣相投,怎么会缺朋友。”
      但随即,他明白过来,早在他们相识,早在高孝珩踏入长安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身后事,全权托付给自己了啊。
      他转过身,与他视线相对。
      澄明剔透,悠远坦然,交汇在一处,随着心绪,起起伏伏,延绵成不绝的峰峦如画。
      宇文宪见他如此,又说:“我年少时,在益州住过,那里很美。临走时,我还让下属留了一处别院,就在蜀郡城郊,对着青山,推门出去就是云含翠林,清溪争流。”
      孝珩认真地听着,仿佛在听一个少年幽然恣意的梦,但见宇文宪也很认真地问他:“孝珩,如果你们兄弟几人,都能平安活着,如果我们能在益州相逢,你愿意,来我的庄园里做客么?”
      这个希望真是渺茫,恰如宇文宪口中,推窗遥望可见的山间游岚青烟。
      正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才给了孝珩底气,他点头,应承下来。

      内室很是沉静,天气转凉,宇文宪躺着与孝珩闲话,不知怎么就说到彼此平生。
      高孝珩问他,那日河间王说的齐王世子,是怎么回事?
      宇文宪反问:“那天我见到的那个儿郎,明明长得很像你,连走路的样子都和你一模一样,怎么会是你大哥的儿子?”
      孝珩迟疑片刻,才说:“弘节一出生,就被我过继给了大哥。他和嫂子还算和睦,只是迟迟不见音信,便从我这里抱了弘节过去,原本是说带些人丁喜气过去,谁知道,没过多久,弘节还不曾记事,大哥便薨逝。不过多久,兄长生母也被诬蔑而亡,才将他抱了回来。”
      “可你只让他喊你作阿叔,是么?”
      孝珩颔首:“兄长含冤而死,河南王一脉,不可无后!”
      宇文宪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却见孝珩垂眸看他:“听闻齐王世子,很得天子器重。”
      他也点头,深深地呼着气:“那时候我还在益州任上,不想辜负大哥的期望,总是没日没夜,想在蜀中留下一些功业。他出生第三天,我才去匆匆看了他们母子一眼。
      “从他出生,到会说会跑,我都没怎么关心过这孩子,还好他得家里长辈的照看,生得很聪慧,也很勤勉。母亲总说,我不在身边时,看着乾福,就像在看幼时的我一样。
      “等到他十岁时,就能骑马射猎,我总算能和他一道出行,带着他去围猎。他总能一围而中,亲手射野马及鹿,连同行的木车都装不下了,还在挥着鞭子朝山野上跑,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说到宇文贵,他仿佛只是一个青年父亲,满是骄傲:“我在前线奔走,他就在家中,每月都会给我写信,告诉我家中的事情,事无巨细,罗列清晰,还把几个弟弟也管教得像模像样……”
      孝珩坐在一旁,也跟着笑,似乎想起年少时,家中那个忙里忙外,每天故作威严赶着自己外出演武的兄长。
      “他长得不像我,也不像他母亲,却很像他的外祖,豆卢将军。”
      豆卢宁将军,本姓慕容,承袭了慕容鲜卑的血脉,美容仪,善骑射,想必宇文贵,也应当是个俊美矫健的少年郎。
      宇文宪突然陷入到沉默中。
      又是一阵脉脉萧索的凉风入户,吹开半掩着的幽窗。
      他说,那个聪慧迅敏的孩子,从此留在了去年的初夏。
      就在四哥举兵伐齐,部署下各路人马,拟定策略时,他失去了自己的长子。

      高孝珩也感到惆怅,但他思量着,我不是在哀叹齐王世子,不过是叹惋,一个懂事早熟的长子。
      怅惘之际,宇文宪问他:“或许,我能想办法,让高弘节另谋生路,他并非什么……”
      孝珩心头砰然,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动摇,下一刻他又朝着宇文宪,摇头。
      宇文宪便叹气,轻轻地叹气,分外无奈:“我的手上,没有沾过你至亲的血。孝珩,你能接受你的叔叔,你的堂弟肆意屠杀你的至亲,将你父亲的基业拱手赠与外人,却总是不愿接受我的好意,为什么呢?”
      高孝珩仰头,思量片刻,才垂头望着他,眼中带着一望无际的怆然,说道:“因为为人臣者,所谓不过忠贞二字。可天子在九天,哪里能知晓这份忠心的重量,亦无从取证臣子忠心的真伪。所以,忠贞二字,不在人臣自辩清浊,将肺腑供奉于上。”
      宇文宪起身,沉沉地看着他,反问:“又在何处?”
      孝珩答道:“在于一番肝胆被践踏,被凌辱,被生生割裂,碾碎时分,在灰烬中,却以颗粒的姿态震颤,不甘死去的那一刻。”

      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卷,孝珩细细诵读着书上的词句:“十里五里,长亭短亭;饥随蛰燕,暗逐流萤;秦中水黑,关上泥青。”
      “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1]
      宇文宪枕着他的乡愁羁旅,倦意浓浓,小声道:“晚些,他们进来的时候再叫醒我吧。”
      说罢,呼吸轻均,竟然放任他在身侧,就这么安然地睡去了。
      这是他在而立之后,每每秋夏交接的病痛时节,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这篇赋文实在精妙,可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孝珩便将书卷搁置在一边,视线移至他的脖颈处。宇文宪常年带着盔甲,脖颈处的肤色偏白,可能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痕迹。
      也不知道,方才有没有把自己的喉咙咬出痕迹,孝珩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只觉得头疼。可他的视线仿佛不受控制,又去看他的双膝。
      水色的绸裤下,隐约可见膝腿的轮廓,左右不一。
      他想起从前宮宴时,明月公对着他们兄弟几人抱怨,说每天早晨,腿都疼得伸不直,也没法弯折,然后拍着四弟的肩膀,笑道:“小长恭,快和郑家的丫头多生几个胖小伙,来给我和孝先打仗!”
      大家也都跟着笑,喧闹的笑声中,明月公还在捶着小腿。
      他凑近了一些,望着那对并不齐整的腿骨发愣。
      我这会,膝腿痛得厉害……宇文宪在他耳边小声道。
      高孝珩伸手,把掌心轻轻搭在一边,拍了拍,又拍了拍。

      皇宫深处,宇文邕正与诸人议事,听罢高阿那肱的陈述,不觉好笑,早听闻高阿那肱和穆提婆的嫌隙颇深,没想到,竟至于此。
      墨衣天子眉宇和煦,笑着问:“空口无凭,证据在何处?”
      高阿那肱打住一番喋喋不休的黑状,哑然,慌忙跪下,生怕被打上欺君的罪状。
      然而皇帝神情依旧和煦,看着他跪伏哆嗦的模样,漫不经心道:“给你一些时日,不必着急邀功……”
      他起身走到高阿那肱的身侧,声音不大,砸在这个降臣的耳边,落地惊雷。
      “不必急着邀功,只需,一!个!不!留!”
      高阿那肱双目圆睁,心下了然。
      宇文邕见他浑身战栗,不觉好笑,就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耳朵:“听清楚了么。”
      轻飘飘的力道,踢得他半边身子也没了知觉,高阿那肱再拜天子:“是。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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