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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禹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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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夜向来寂静得深不可测。
陈生进殿的动静在空旷的天地里虚虚传进她耳中,周遭蝉鸣声瞬间安静,孟破躺在床上,揉了揉昏沉而剧痛的额头。
“陛下,娘娘正歇着了。”
如意怯生生地禀报声响起,他大概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便直接绕过屏风踏进了卧房。
“来人,点上烛火。”
陈生语气微沉,走到床边手指搭上了她腕间的脉搏。
孟破被那冰凉的触感一激,倏地清醒。
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方锦玉敢在宝华殿下噬魂香,多半是有他的默许。
窗子被风吹开,“嘎吱”,孟破就感觉受了凉,别开头蹙起眉轻咳了几声。
她双眸因为生了病眼尾还泛着几许红,昏黄的光将寝殿微微照得明亮,陈生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眸子静静落在孟破身上
她这人手段狠,性子也疯,凡是想要做的,没人能拦得住她。
他突然轻笑起来,手指抚着她的侧颊,“孟破,你都进了笼子了,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她的这些个伎俩,在他这里向来看得一清二楚。
“方锦玉都背叛了你,你还有什么筹码跟我斗?”
几年前孟破造反上位,为了镇压诸方势力不得不将手中的兵权一分为五,另外四份给了她忠心的下属。
其中之一便是方锦玉。但谁料三年后,方锦玉竟然被他说动,利用兵权将一心铺在朝政上的孟破赶下了皇位。
他语速很慢,轻声几句就将一场斗争的背后因素尽数勾勒。
孟破长发铺散在床上,只觉心口上压了一块无比沉重的巨石,她一瞬间思绪穿越回了三年前造反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皆是和昔日手下的共苦之时。
她倏地捏紧了锦被,骨髓里都渗透着一种冷意。
杀人诛心,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这天下由她一手重建,最后却落在了这个疯子手里。
陈生见她呼吸倏地急促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面:“照离,我同你说了,要乖一点,你却总是不听话。噬魂香不好受,你自己将这苦果咽了吧。”
他正打算抽回手,就被她艰难地抓住了。
女人手心的湿汗掩映着别样的温暖,只一瞬,男人的手顿了顿,陈生感受到心下那股久违的异样,终究是没将手拿开。
孟破身子背对着墙壁,月光在她侧颊上打下浅浅的阴影,她蹙着眉头,随着身体里的剧痛每一次来袭时便倏地加重握在他手上的力道。
陈生看着她难受模样,眸子里却没任何愉悦。
他仰头看着窗外的月光,语气幽然平静道:“照离,这冷宫深沉,你便留下来陪陪我吧。”
“你已经全盘皆输,有今日的这份舒坦,难道还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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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后,太医熬了药送进来。
陈生见她已然平复,眉眼不像刚才那番紧皱,便起身站在窗前,淡声道:“刘丛——”
“陛下,奴才在。”
刘丛本等在外间,当下听见男人的声立刻瞪了瞪眼睛,赶走了瞌睡。
“皇妃寝卧间放着的香炉样式老旧,如今她身上有伤,闻香不易恢复,你明日将这香炉搬走。”
陈生低头转了转手中的墨玉扳指,抬起脚步边往外走,边吩咐道。
刘丛挤着笑脸应下来。
圣驾离开,宝华殿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松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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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挂天照清渠,夜已深沉。
如意趁着众人没注意,偷偷溜进了寝殿里。
从前惯常闻的那股幽香早已不见,她心下有些好奇,静默着步子猫腰进了卧房。
“把蜡烛灭了。”
女人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床帐里传出,如意惊得差点跪下,她急忙去看孟破,却见她丝毫没有方才那般孱弱憔悴。
只见她缓缓解开了手腕上伤处缠着的白布,此时正借着月光举起手微微查探。
“娘......娘娘,”如意略微结巴地站在床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把蜡烛灭了。”
孟破皱皱眉,重申一遍。
如意这才晃过神,一口气吹灭蜡烛,借着残存的月光虚声问道:“娘娘,您不是中了噬魂香么?”
孟破挑挑眉:“中了是不假,但我吐完血后就自己解了毒,做戏而已。”
如今方锦玉远走禹州,对京城诸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若想要抓住从前的半分权势,务必要把握住这段时间。
当年方锦玉在军中也用过几回噬魂香,她当时故作不知,谁料现在派上了用场。
如意嗫嚅着唇,半晌间不知做些什么。
孟破瞧出了她的不安和颤栗,轻轻抚着被衾上的绣纹说道:“勤政殿的旧臣,据我所知,除了你,还有一个恬宁奔逃出宫?”
如意小心翼翼道:“恬宁据说已经死了,尸体都扔在了乱葬岗。”
孟破在位时,勤政殿的宫女分为两种,一种为文职,另一种为武职。
如意是文职里最不起眼的小丫鬟,因为陈生血洗勤政殿时他的属下忘了一共有几个宫女,她这才侥幸活了一命。
恬宁则是武职的头领,年仅二十三岁,一身卓绝轻功,除了为保护孟破而牺牲的几个金卫以外,功夫最高的便是她。
孟破睨了如意一眼:“你怎知她死了?”
如意立刻抿紧下唇,咽了咽唾沫道:“是刘丛给宝华殿透的消息。”
孟破微微挑眉:“既然是刘丛透的消息,就说明陈生也觉得恬宁死了,”
她瞥了瞥地面上洒落的月光,心思飘转到了另一处。
“你下去吧。”
如意不禁担忧道:“娘娘,您身上的伤势......”
孟破眼皮子都未掀:“现下这种情形,我这伤口没愈合才是好事。这两日宫中估计又生异动,你在外小心行事,陈生说不定会派人盯着你。”
如意瑟缩起肩膀:“怎么会盯着奴婢这么一个宫女”
孟破截住她的话头,淡淡道:“你怕什么?如今我已不是昔日帝王,你就算为我办事,也是为陈生的妃子办事,而不是为大辽开国皇帝办事。”
如意似懂非懂,在她的注视下退出了内殿。
孟破看着洒落床前的那片月光,心底的戾气悄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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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州水灾声势浩荡,天下初定,新帝登基不过月余便有天灾降下,各地私下里都传出了流言蜚语,消息传进宫里时刘丛还在宝华殿。
陈生吩咐刘丛送了一只新的鎏金香炉过来。
“多亏了公公您在陛下面前多次美言,这才让我们娘娘得了香炉。”
小宫女们叽叽喳喳的,粉色的裙摆像是朵朵娇嫩的花。
“嗐,都是我的本分,做奴才的.......”
刘丛被众人簇拥着站在院子里,老太监拿着个拂尘笑呵呵地和众人说着话,眼底还带着一股得意。
他回头往宫殿的窗棂内看去,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看见窗边站了个高挑的身影。
“刘公公这么喜欢本宫的宝华殿,不如本宫给你搬张床来躺着?”
女人手里捏着一只杜鹃花,漫不经心地笑道。
刘丛当即打了个寒颤,隔着窗棂和院子里廊下摆着的的花坛,连忙回道:“娘娘莫怪,奴才告退。”
他打着哈哈,弯着腰转头要走。
而这时,小顺子冲出宫门侍卫们的检查,提着衣摆快步走过来,神情焦急地喊着:“干爹——干爹——”
宫内大声喧哗是禁令,他这一声顿时惹得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小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站在寝宫里的孟破眯起眸子,对着身后守着的如意示意道:“你出去看看。”
如意立时快步走出去,而从孟破的角度看过去,小顺子向刘丛弯了腰后就低声附耳说着什么,刘丛听闻消息面色一变,呵斥道:“糊涂东西,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禹州......”
孟破眸子又是一眯,但小顺子“禹州”二字刚出口,就被刘丛狠狠踹了一脚,后者骂道:“蠢货,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他转过头下意识往孟破站得位置看过来,后者却只对他微微一笑:“刘公公既是有急事,还不如快些离开宝华殿,免得像防贼一样防着本宫。”
刘丛哈腰笑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两人快步出了宝华殿的大门,深蓝色的太监服饰消失在门前。
如意正想止步,就听女人的声音幽幽从窗子内传出来:“本宫近日头疼,如意啊,你去太医的值房给本宫拿些药吧。”
如意咬咬牙,立刻跟上了已经走出宝华殿的刘丛和小顺子。
侍卫们见是个宫女并未多加阻拦。
只能站在寝殿内看风景的孟破借着窗棂的缝隙,将指尖已经被揉的残破的杜鹃花扔了出去,“翠柳,进屋给本宫换身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