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Leaticia

41、（三十二）

　　财务部挪用公款一事最终由财务总监主动请辞而告终。对外，仍然宣称吴总监是另谋高就，但在此之前几个大头目与吴总监进行了长达四小时的私密会谈，会谈中一切证据摊在他面前，这个往日里总显得趾高气昂的男人终于也露出了狼狈的一面。

　　林峻彦听我说完，只笑叹：“算他倒霉，没处理好女人的关系，很多人还不是一辈子这么趾高气昂地活着。”

　　“怎么你还为他叫屈？难道他的种种行为还是对的？”

　　“没什么对不对，但他确实载在他的女人手里。”

　　我皱眉看着他，不禁生气地说：“那么他挪用公款收受贿赂呢？他背叛婚姻对妻子不忠呢？如果他的秘书不揭发他，是不是表示他做的这一切都无罪？”

　　“这可不好说。”

　　“什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为！”

　　他叹气，将手搭在我肩上，目光平和地看着我：“我现在有点怕和你讨论问题，好像无论什么话题无论我说什么都会惹你生气。”

　　我低头，心想的确如此。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走吧，看电影去！”他拉着我往影院走去。

　　周末夜，难得不想看恐怖片，选了新上映的功夫片。电影里一片打打杀杀，我竟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外套，一抬头正好是最后一个镜头，紧接着片尾曲响起。林峻彦打趣道：“你真是时间掐得准啊。”

　　我睡眼惺忪地半倚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往前走。

　　影院在商场的顶楼，往下搭自动扶梯时会经过一些餐厅酒吧。掠过一间通宵营业的日式酒吧时，隐约瞥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我一定神，再回头看去，里面人影绰绰，灯光迷离，哪里还看得清。

　　周日下午，我进公司加班，威廉早已在座位上忙。自从财务部爆发丑闻后，总公司决定财务部每个月的所有明细必须交由总裁办审查，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工作怎么都做不完，只好放弃跟男朋友约会的时间来填补。

　　不知忙了多久，只听威廉说：“Maggie，下班吧！再不让你走，我怕林先生快不要你了。”

　　我瞥他一眼：“哪天他因为这个不要我，我一定要你负责娶我。”

　　他哈哈大笑。我还有点文件没看完，叫他先走。他离开后，我起身去洗手间，无意间看见陈晓雅跟威廉并排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原来她也来加班了。公关部竟也需要加班加点，我还以为只有我和威廉才是。

　　正要转身走，我突然定住脚步，再朝他们看去，那两个背影已转过来，双双站在电梯里，门缓缓合上。

　　整层楼没有别人，很安静，只有我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这晚约了韩丽一起吃饭，吃到一半她接了个电话神色就变了：“抱歉啊Maggie，我爸进医院了，我得马上赶过去。”

　　“啊？那你快去。”

　　她走了，我也没了胃口，很快买单回家。

　　林峻彦比我早到家，他今晚在他爷爷家吃饭，本来叫我同行，被我以要加班为由拒绝了。不是完全抽不出时间与他的家人吃饭，只是不知怎么搞的，心里有点抗拒。

　　我疲倦地倒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播财经新闻，前段时间中小版上市闹得沸沸扬扬，股评师正点评其中一家叫扬升医药的公司，其股值大起大落，新股开盘当天飙到一百六，就在大家预测还会升的时候突然暴跌，短短几天跌破发盘价，如今只剩二十块都不到。

　　“在说扬升医药啊。”林峻彦从浴室里走出来，一手还拿着浴巾擦头发。

　　“你知道？”

　　“当然，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说着他走进书房，没多久拿了一张类似存折的东西递给我。

　　“这什么？”我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是以我的名字开的账户，金额足足有两百万，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上次不是说了给你几十万玩玩，这算你赚的，”他笑吟吟地说，“就是这个扬升医药。”

　　“怎么会……你又有内幕？”

　　“算吧。这就是个空壳公司，借着中小版上市正好圈了一笔。”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大大地吃惊。

　　他见了，只轻轻笑了笑，靠在沙发上说：“我只是帮人牵线，他们为了感谢我给了我一些股份和内部消息，这次我真的没怎么玩。这个账户是给你开的，以后里面的数目只会更多，拿去吧。”

　　我怔怔望着上面的那些个零，又看看他，笑容索然地说：“我什么也不缺，并不需要这个。”

　　“拿去，”他硬是将存折塞在我手里，“你最近工作得那么辛苦，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

　　“你已经送了我很多东西，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买。”

　　这是实话。那次的香奈儿包开了先河，从此他便经常送我各种名贵首饰、包、衣服。就连上次去英国，他也绕道巴黎给我买了鼎鼎有名的手袋，昂贵的鳄鱼皮手提包，杂志上电视里人人称羡的，真正拎在手里反而没什么真实感和喜悦感。

　　我后来发现，但凡自己赚钱买来的才会由衷喜欢，才会珍贵，才会觉得理所当然。否则，真是受之有愧，如同这手里的存折，再看看电视里被采访的那些股民们的愁苦表情，我只觉手上的存折沉甸甸的。

　　过了两天的中午，韩丽跟我见上面。一见面就说：“那天真是抱歉啊，我爸突然心脏病发进医院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是好转了，但……”她大大叹了口气。

　　“怎么？病情不乐观？”

　　“他啊学人家做新股，开始是小赚了一笔，后来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又买进不少，结果把老本都赔进去，眼看着不能翻盘才急得心脏病都发了。”

　　又是股票，我在心里叹气，问道：“什么股票？赔了很多吗？”

　　“好像叫扬升医药的，是赔了不少，加起来将近一百万呢，养老的钱都在里面了。”

　　我听了心里一沉。

　　“也不知哪来的公司，我看根本是个空壳！现在这种事太多了，我爸还真会相信他们放出来的假消息！中国股市说穿了就是把老百姓的钱掏空了去养那些权贵！证监会也从来不管！”她气愤不已地说。

　　那是因为证监会也在从中牟利，整个就是条利益链，目的是把大众的钱卷进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口袋里。我突然明白了林峻彦所说的“帮人牵线”，牵的那根线很可能是许琛之流。

　　“我爸妈辛苦了一辈子，现在退休了过点清闲日子，大前年又卖了老房子才有这笔钱，本来想自己做点投资再攒点钱，哪知道现在……我妈现在哭着说要跟我爸离婚，我跟我老公商量了下，打算把我们存下的三十来万先给他们。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先还一部分房贷的，好在我们还年轻，我明年再多接几个项目，再努力赚钱吧……”

　　我越听越沉重，想想那张写着我的名字的存折上，那两百万中间有多少人的血汗钱？看着韩丽的满面愁容，我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当天晚上，我直奔林峻彦的办公室。他说今晚跟国外客户签重要的合同，会留得比较晚。走进他办公室的时候，苏菲表情严肃地跟他讨论着什么，一见是我停住了，他看看我，对苏菲说：“那先这样，剩下的明天再说。”

　　苏菲走后，我对他说：“扬升医药的那笔钱，我不能拿。”

　　“你电话里说有事跟我说，就是这个事？”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扬升医药，害得别人把养老的钱都赔了还住进了医院？！”随即我说出了韩丽父亲的事。

　　他听完，淡淡地说：“她父亲的事的确很遗憾，但这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彻底把我激怒了：“你居然这么想？真的跟你没关系吗？要不是你帮人牵线，会有这样的骗局？”

　　“骗局？”他看了我三秒钟，嗤笑道，“我看你爸妈把你送进哈佛，交了这么昂贵的学费算是白交了，你都学了什么？资本市场本来就是场掠夺，你难道不懂？股市本身就有风险，你也不知道？别人父亲炒股失败了你就一副要找我算账的样子，所以我帮你赚钱反而还错了是不是？”

　　“是！我是不懂！我不懂这些掠夺和风险可以由你们这些人随意操纵！别人要怎么样我不管！可是你，你是我男朋友，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看着那些被骗了钱的普通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所以呢？你现在跑来告诉我这些，是打算要如何？”

　　“我是来告诉你，已经发生的无法追回，但我们至少可以做点事弥补，所以今天下午我把这两百万全捐给了红XX会。”说着，我拿出一张汇款收据给他看。

　　“你什么？！”他吃惊地站起身，神色荒谬不已地望着我。

　　“这合同……怎么？你们在吵架？”陈子然在这时推门进来，见气氛不对便问道。

　　“她，她说她捐了两百万给中国红XX会。”林峻彦没好气地指了指我。

　　陈子然呆了片刻，才调侃道：“不愧是未来老板娘，真是有气派！红XX会这下估计高兴坏了！”

　　说着面带同情地看向林峻彦，林峻彦迎上他的目光，无奈地笑了，对我说道：“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捐也捐了，你自己高兴就好。”

　　“老天！”陈子然这时才笑出声来，拍了拍我的肩，“Maggie，你想做善事我可以理解，可养谁不好偏还要去养那些干爹们！”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问，只见所有的人都在笑，陈子然在笑，林峻彦也在笑，就连门外的苏菲听到了也抖动肩膀在笑。

　　“好了，合同也没签成，钱也已经捐了，大家都下班吧。”林峻彦说道，不仔细看，也许会忽略他眼底的疲惫与不快。

　　苏菲这时走了进来，先责怪地看我一眼，仿佛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然后才说：
　　“林总，我明早再跟CTC那边沟通一下，反正合同也没正式签，也许还有机会。”

　　“嗯，麻烦你了。”

　　陈子然对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未说话便走了。

　　大家都心情不好，一路坐电梯到停车场都无言。其间林峻彦的手机响了两次，他都直接按掉了。

　　我没开车过来，与他一起坐上了他的卡宴。车正上坡要驶出停车场，突然后面一辆白色花冠冲撞上来，只听到“咔”的一声，林峻彦立即踩了刹车。

　　所有的倒霉事都碰到了一起，我看他一眼，只见他瞥了眼后视镜，一动不动。

　　“你不下去看看吗？那我去。”

　　手腕被他扣住：“不必。”

　　我狐疑地往后看，从白色花冠上走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梁淑华。她先看了看两车相撞的地方，然后快步跑到我们的车旁，透过车窗玻璃目光悲伤地望着林峻彦。

　　梁的神情让我有点不忍，推了推林峻彦，见他还是没反应，便说：“你赶快下去见她，车我来开！”

　　“你要我去见她？你再说一遍！”他的怒气也上来了，脸色非常不悦地看着我。

　　“她都只能想这种招术了，我求你去见她一面好不好！我把车开到路边等你。”

　　他总算下车，我快速将车开到停车场外的小路上，然后急急忙忙查看车尾。

　　大少爷真是不识人间烟火，几百万的车被撞了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要我来担心。幸好车子没事，或许是因为底盘高，撞在了保险杆上，那么花冠很可能撞凹了一块。

　　我回到车里，拿出手机上网。想起他们刚才乐得那个样子，我想知道这个国内最大的慈善机构到底有什么问题。

　　搜到的新闻让我大开眼界，原来真有干爹包养着年轻漂亮的女孩，晒着各类名牌花着慈善的钱，大城市的红XX会被曝出在高级西餐厅公款消费，小地方的则利用大额捐款建美轮美奂的政府办公楼、为领导配备高级车。每一条负面新闻很快被辟谣和澄清，结果却是欲盖弥彰越说越乱。

　　这是个怎样混乱的世界啊，似乎每个人都想要钱，似乎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子上谋划着怎么才能搞到更多的钱，无关道德，无关道义，无视法律。

　　正出神间林峻彦回来了，他看到我手机上的内容，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谈完了？她跟你说什么？”我问。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兴趣知道。”他略带讽刺地说。

　　“她刚才一副世界末日再也见不到你的样子，你要我怎么想？这哪像她平时那样！再说，她都这样追着你，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避着她不见？你们去谈清楚有什么不好？”

　　“你现在脑子到清楚了，刚才捐钱的时候怎么没用脑子想想？”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我的声音低下去。

　　“这里是中国。”他突然感叹道。

　　“我现在知道了。”我苦笑。

　　“所以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我允许你们见面，可没允许你们经常这样见面！”

　　他嘴角终于有了丝笑容，看我一眼缓缓说：“没说什么，都谈清楚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

　　“那……今天的合同没签成吗？为什么？”

　　“被另一家捷足先登了。”

　　“损失大吗？”

　　“两百多万美金吧。”

　　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来安慰。

　　他一直望着窗外，凝神许久突然说：“公司成立到现在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做的每笔生意也不见得都来路正当。有些是我自己愿意，有些是身不由已。那么多员工的生活都在里面，我就算不为自己也不能不顾他们。我不像你，挑一个大公司的职位来做做，做得不满意了还可以跳槽，反正一人饱全家饱，再不行还有我给你靠。”

　　趁着红灯的空挡，我将手搭在他肩上，说道：“等哪天你累了不想干了，我给你靠！我帮你去经营公司，我来努力赚钱养你！”

　　他被我的这番话逗得笑出声来。

　　“我说真的！”

　　“真是小孩子。唉，我竟然栽在你这样的小女孩手里……”

　　“这么不甘心那你回去追她啊！”

　　他又笑了，伸手过来捏我的脸：“啧，醋劲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