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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衣不解带 ...

  •   第三次用药的时辰,是翌日午后。
      鹤鸣先生将最后一小块鹤丹化入温水,药香在暖阁里弥漫开来。闻子胥接过药碗时,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抖。这一夜一日,他未曾合眼,内力为卫弛逸化开药力已耗去大半,面色苍白如纸,只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公子,让我来吧。”白棋上前一步,声音里满是心疼,“您再这样下去,身子要撑不住的。”
      闻子胥摇摇头,捧着药碗走到床前。卫弛逸还在昏睡,脸色比昨日好了些,唇上有了淡淡的血色,只是眉头仍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闻子胥在床边坐下,一手轻轻扶起他的头,一手将药碗凑到他唇边。药汁缓缓流入,卫弛逸无意识地吞咽着。喂完药,闻子胥放下碗,正要如之前那般为他运功化开药力——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
      他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床沿,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公子!”白棋急忙上前扶住他。
      “无妨……”闻子胥闭了闭眼,想稳住气息,却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喉头泛起腥甜。他强压下不适,还想抬手运功,手臂却沉得抬不起来。
      鹤鸣先生叹了口气,上前按住他的手腕:“二公子,您内力已耗损过度,再强行运功,恐伤及经脉。”
      “可是弛逸……”
      “让棋老爷来吧。”鹤鸣先生看向白棋,“他老人家内力虽不及二公子精纯,但根基扎实,助药力化开足够了。”
      白棋点头,立即在床边坐下,掌心贴在卫弛逸后心,缓缓输入内力。

      闻子胥看着这一幕,终于不再坚持。他靠在床柱上,目光始终落在卫弛逸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窗外天色渐暗,又飘起了细雪。

      约莫一炷香后,白棋收回手,松了口气:“药力化开了。”
      话音未落,床上的卫弛逸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茫然地看着帐顶,眨了眨眼,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头——
      看见了靠在床柱上的闻子胥。

      那一瞬间,卫弛逸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闻子胥。
      记忆里的闻子胥,永远是清冷端方的,衣袍一丝不苟,面容平静无波,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美则美矣,却总觉得隔着层看不见的屏障。
      可眼前这个人……
      玄色常服皱了些,衣襟上甚至沾了点药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深深的青影,唇上没什么血色。他就那样靠着,闭着眼,呼吸轻浅,整个人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卫弛逸的心狠狠一揪。

      “子胥……”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闻子胥立刻睁开眼。四目相对,他眼中的疲惫瞬间被担忧取代:“醒了?感觉如何?还疼吗?冷不冷?”
      一连串的问话,急切得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卫弛逸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点点红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闻子胥轻轻按住:“别动,你伤还没好。”
      “你……”卫弛逸的声音哽住了,“你怎地……这般憔悴?”
      闻子胥一怔,垂眸淡淡道:“没事,只是有些累。”
      “只是有些累?”卫弛逸抓住他的手腕,触手冰凉,心里更疼了,“你骗我。鹤丹……你用了鹤丹是不是?棋叔都告诉我了,那是给你保命用的……”
      “药就是用来救人的。”闻子胥想抽回手,却被卫弛逸握得更紧。
      “那你的内力呢?”卫弛逸盯着他,“你为我运功化药,耗了多少?鹤鸣先生说,那需要至少七成功力连续运转两个时辰……闻子胥,你疯了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
      闻子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沉默片刻,忽然轻轻笑了。
      那笑容很淡,很疲惫,却温柔得让卫弛逸心头一颤。

      “我没疯。”闻子胥伸手,用指腹擦去他眼角渗出的泪,“我只是……不能再看着你在我眼前出事。”

      卫弛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他想起寒关城楼上父亲自刎的血光,想起雪原上王叔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天牢里冰冷的铁链和鞭笞……那些绝望的、血腥的画面,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人温柔的擦拭统统击碎。

      “对不起……”他哭得浑身发抖,“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连累你……”
      “别说傻话。”闻子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卫弛逸,你给我听好了,寒关一案,是有人要灭卫家,要毁太子根基,要逼我闻子胥让步。你和你父亲,都是受害者。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些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之人,不是你。”

      卫弛逸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闻子胥的手,不舍得松开。

      闻子胥任他攥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别哭了,伤口要裂开了。”
      “我忍不住……”卫弛逸抽噎着,“我一想到你为了我……我就……”
      “那就想点别的。”闻子胥忽然道,“想想你伤好了之后,想做什么。”
      卫弛逸愣住,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我想……”他哑着嗓子,“我想查出真相,为父亲和寒关的五万将士报仇。”
      “还有呢?”
      “还有……”卫弛逸看着他,声音小了下去,“还想……还能不能继续跟着你学东西……”
      闻子胥又笑了,这次笑容深了些:“当然能。不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莽撞了,你要快点成长起来,扛起整个卫家。”
      “记住了。”卫弛逸用力点头。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手还握在一起。暖阁里安安静静,炭火暖融融的,药香还未散尽。

      过了许久,卫弛逸忽然小声说:“子胥,我饿了。”
      闻子胥一愣,随即失笑:“也是该饿了。”他转头看向门外,“灵溪,让厨房送些粥来。”

      灵溪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一碗熬得糯软的白粥,几样清淡小菜送了进来。
      闻子胥接过粥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递到卫弛逸唇边。
      卫弛逸脸一红:“我、我自己来……”
      “手不抖了?”闻子胥挑眉。
      卫弛逸试着抬手,果然还虚软无力,只好红着脸张嘴接了。粥熬得极好,米香浓郁,入口即化。他一口一口吃着,闻子胥喂得耐心,偶尔用帕子替他擦擦嘴角。
      这场景太过温情,温得让卫弛逸又想哭。

      “子胥,”他小声说,“你对我真好。”
      闻子胥手顿了顿,垂眸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值得。”
      “不是。”卫弛逸摇头,“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乎我。”
      闻子胥抬眼看他。
      “如果你只是觉得欠我一命,或者觉得我是可造之材,你不会用鹤丹,不会耗损内力,不会把自己累成这样。”卫弛逸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泪光,却满是认真,“闻子胥,你心里有我,对不对?”

      暖阁里静了一瞬。
      闻子胥放下粥碗,拿起帕子,慢慢擦干净自己的手指。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斟酌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卫弛逸,你记不记得,当年你第一次来我府上听课,是什么样子?”
      卫弛逸一愣:“记得……我那时候才十一岁,调皮得很,把你书房里最贵的砚台打碎了。”
      “不是那次。”闻子胥摇头,“是你父亲带你来拜师那天。你穿着一身青衫,腰杆挺得笔直,眼睛亮得像是装满了整个春天的光。你父亲让你磕头,你不肯,说‘我要他亲自答应收我,我才磕’。”
      卫弛逸想起来了,脸微微发红:“那时候不懂事……”
      “不是不懂事。”闻子胥看着他,眼神温柔,“是你骨子里就有一股劲儿,不肯屈从,不肯将就。我那时候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要么成一番大事业,要么闯下大祸。”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你总跟在我身后,一声声叫‘子胥’,不肯叫‘先生’。我其实……并不讨厌。”

      卫弛逸心跳快了起来。

      “再后来,你长大了,开始胡闹,成了龙京有名的纨绔。”闻子胥的语气平静,“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想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管你。可我……不敢管。”
      “为什么?”卫弛逸忍不住问。
      “因为你是卫家独子。”闻子胥的声音低了下去,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掏出来,“你父亲戎马一生,为卫家挣下的荣光与责任,将来全压在你一人肩上。卫家军旧部看着你,龙京各方势力盯着你,就连陛下……也在观望你会长成怎样的将才。”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卫弛逸脸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我若对你表现出半分超乎师生的在意,你待如何?是抛下家族责任随我而去,还是陷在情愫里进退两难?我亲眼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年轻人,为了一时情热误入歧途,毁了前程,也毁了家族指望。”
      “我不敢赌。”闻子胥闭了闭眼,喉结微动,“我怕你因我分心,怕你为了这段不该有的情愫,荒废了武艺兵书,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更怕……怕你将来醒悟时怨我,怨我为何在你年少懵懂时,不曾推开你。”

      卫弛逸听得呆了,他从未想过,闻子胥那些年的疏离与冷淡背后,竟藏着这样沉重的思量。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在意到不敢靠近,不敢回应。

      “所以你就一直躲着我?”卫弛逸的声音发颤,“看着我胡闹,看着我荒唐,看着我故意惹你生气……你心里该多难受?”
      闻子胥轻轻摇头:“看着你走上歧路,我岂会不难受?可我更怕,若我表露关心,你会陷得更深。倒不如让你以为我厌烦你、轻视你,或许有一天,你自己就清醒了,回头了。所以我疏远你,冷落你,想让你死心。可你……你偏偏不肯。”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可我低估了你的执着,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看着你在雪地里醉倒,看着你被投入天牢,看着你一身是伤奄奄一息……我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卫弛逸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所以那晚在食为天外,你其实……”
      “其实心疼。”闻子胥接了他的话,“看你醉成那样,躺在雪地里,我心里像被针扎似的。可我只能踢你,骂你,说你是流浪狗……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早日迷途知返。”

      真相一层层剥开,卫弛逸听得心头发颤。他从来不知道,那些冷漠、那些疏离背后,藏着这样深的心思。

      “那现在呢?”他哑着嗓子问,“现在你不怕了?”
      “怕。”闻子胥诚实地说,“但更怕你死。”
      他伸手,轻轻抚上卫弛逸的脸颊,指尖温热:“卫弛逸,你听着,从今往后,我不躲了,也不藏了。谁要动你,就是动我闻子胥。这龙国的天若要塌,我陪你一起扛。”

      卫弛逸脸上露出笑容,他抓住闻子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诚恳道:“子胥……子胥……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我就是死也愿意了。”
      “你不能死。”闻子胥俯身,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梦呓,“你得好好活着,陪在我身边,一步一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你父亲洗刷冤屈。”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暖阁里安安静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窗外,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覆盖了整个世界。
      但在这方小小的暖阁里,两颗心终于冲破所有阻碍,紧紧贴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卫弛逸忽然小声说:“子胥,我伤口疼。”
      闻子胥立刻直起身,眉头微蹙:“哪里疼?我去叫鹤鸣先生……”
      “不用。”卫弛逸拉住他,眼睛还红着,却闪着狡黠的光,“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闻子胥愣住,随即失笑:“滑头!”
      “真的。”卫弛逸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亲一下,肯定管用。”
      闻子胥看着他这副耍赖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他叹了口气,俯身,在卫弛逸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好了吗?”
      “不够。”卫弛逸得寸进尺,“这里也要。”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闻子胥耳根微红,瞪他一眼:“伤还没好,就想这些?”
      “就是想。”卫弛逸理直气壮,“我差点死了,现在活过来了,还不能想吗?”
      闻子胥拿他没办法,又怕他真扯到伤口,只好妥协。他俯身,极轻极快地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卫弛逸却像是尝到了天底下最甜的蜜,眼睛弯成了月牙:“子胥,你真好。”
      “好了,睡吧。”闻子胥替他掖好被角,“你需要休息。”
      “你陪我。”卫弛逸抓住他的衣袖。
      “我就在这儿,不走。”
      “上来陪我睡。”卫弛逸往床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空位,“这床够大。”

      闻子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他期待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脱了外袍,在他身边躺下。
      床确实够大,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可卫弛逸立刻蹭过来,把头靠在他肩上,手环住他的腰。
      闻子胥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也伸手轻轻环住他。

      “子胥。”卫弛逸闷在他肩头说。
      “嗯?”
      “等我伤好了,我能天天和你睡吗?”
      “……胡闹。”
      “我是认真的。”卫弛逸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我想每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你。”

      闻子胥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赤诚和爱意,烫得他心头发颤。许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卫弛逸顿时笑开了花,又往他脖间蹭了蹭,满足地闭上眼睛。
      闻子胥看着他安睡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他还有些苍白的脸颊,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

      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让他愿意放下所有防备,袒露真心。
      这感觉,真好。

      窗外风雪依旧,暖阁内春意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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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全文存稿,入V前随榜更,入V后日更。下一本开坑现代文《十三年前的祝福》,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