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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朝堂惊雷 ...

  •   正月二十二,大朝。
      金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无人敢高声言语,连咳嗽都压抑在喉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瞟向文官首位,那一袭绯袍的丞相闻子胥。
      他今日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下淡淡的青影昭示着连日来的操劳。腰间天子玉佩温润生光,却也沉甸甸地压着满殿人心。

      龙允珩高坐御座,面色疲惫,目光扫过殿下:“众卿可还有本奏?”
      话音未落,闻子胥已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清朗:“臣,有本奏。”
      满殿瞬间寂静。

      “寒关一案,臣奉旨彻查,已有进展。”闻子胥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上,“此案疑点重重,需当廷澄清。臣请陛下容臣详述。”
      龙允珩示意内侍接过文书,沉声道:“讲。”
      “第一疑,预警失灵。”闻子胥转身面对百官,目光如炬,“正月初八子时三刻,苍月五万大军突袭寒关东门。但据兵部存档,戌时三刻,北境十二处烽燧已尽数点燃。烽火传递至寒关,最迟不会超过亥时初,这意味着寒关至少有一个时辰备战。”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然而东门守军回报,他们直至子时敌军临城,才接到敌袭警报。这中间一个时辰的预警,去了何处?”
      殿中响起低低的骚动。仲景眉头微皱。

      “第二疑,守军死状。”闻子胥继续道,“东门守军五百零三人,全数战死,无一幸存。仵作验尸文书在此,”他展开另一卷文书,“其中四百七十六人,致命伤在背后;余下二十七人虽正面受创,但创口杂乱,显是混战后被围杀。”
      仲景出列反驳:“战场之上,流矢横飞,背后中箭有何稀奇?”
      “稀奇的是,”闻子胥看向他,“这四百多人中,有八十七人是后背同时中三箭以上,这是典型的处决式射杀。仲将军,你可曾见过在自家城门内,被‘流矢’从背后处决的守军?”
      仲景语塞。

      “第三疑,调令异常。”闻子胥取出第三份文书,“正月初八申时,卫弛逸收到中军调令,称卫宾将军急召。但当日卫宾将军的行程记录显示,他从申时至酉时,一直在北门巡视布防,从未回过中军帐。”
      钟不离缓声道:“许是临时起意……”
      “临时起意,却用正式调令?”闻子胥将文书转向百官,“这封调令盖的是‘寒关行军专用印’。此印按规制,非紧急军情不得动用。召一个城门校尉,何须动用军情急印?”
      他目光扫过殿中:“更巧的是,经查,这枚印鉴在正月初五,曾因‘印泥不清’送至龙京兵部检修,初七方送回寒关。送印的,是璋王府上的侍卫。三殿下,此事你该作何解释?”
      龙璟霖脸色一变。

      “第四疑,密林通道。”闻子胥声音陡然转厉,“正月初八丑时,南侧密林的三处暗哨同时被拔,手法干净利落,是军中所为。随后一队三十余人的黑衣轻骑持东门令牌通过,直抵东门。这些令牌,后来都在阵亡的东门守军身上找到了。”
      他环视殿中:“这意味着什么?有人先盗令牌,杀暗哨,为那三十余人开路,而这三十余人入关后,东门便开了。”
      死寂笼罩金殿。

      “陛下,”闻子胥转身面向御座,躬身道,“此案绝非卫宾通敌,而是有人内外勾结,借敌军之手清除异己,祸乱边防!”
      “荒谬!”龙璟霖大步出列,脸色涨红,“闻相绕来绕去,不就是要为卫家脱罪?那封通敌密信铁证如山!”
      “那封密信确有疑点。”闻子胥平静道,“本相请了三位刑部老仵作及两位笔墨先生共同查验,信上卫宾的私印印色鲜亮,与信中所述的‘三日前用印’时间不符。若真是三日前用印,印色早该渗晕变暗。”
      他展开一份验状:“再者,信纸边缘有极细微的裁剪痕迹,似是被人从更大幅的帛布上裁下。本相已派人查过,去年江南进贡的‘云纹缎’中,确有一批流入龙京市面,而其中最大的一笔交易——”
      闻子胥看向龙璟霖:“是三殿下府上,于正月初四购入十匹。”
      龙璟霖急道:“本王购缎制衣,何罪之有?!”
      “制衣无罪。”闻子胥话锋一转,“但若这云纹缎的裁剪残余,与密信纸张的织纹、染料完全吻合呢?本相已请织造司比对过,结果在此。”
      他将一份盖着织造司大印的文书举起。

      龙璟霖脸色发白,强自镇定:“即便如此,也可能是有人盗用本王府上的布料伪造密信!”
      “殿下思虑周全。”闻子胥微微颔首,“所以本相查了第二件事,伪造密信需要知晓卫宾将军的私印样式。卫将军的印鉴图样,除兵部存档外,只有去年秋围猎时,三殿下曾以‘欣赏印刻’为由,借去把玩过半个时辰。此事,当时在场的几位勋爵子弟皆可作证。”
      龙璟霖踉跄后退一步:“你……你早就暗中查我?”
      “本相查的是案情。”闻子胥转身面向御座,“陛下,臣请传三证上殿:一是织造司匠人,二是当日围猎的武安侯世子,三是——卫弛逸!”

      满殿哗然。

      龙允珩猛地抬头:“卫弛逸?他不是收押天牢……”
      “臣已用副君特权,将其提至偏殿候审。”闻子胥躬身道,“此案关键,需当庭对质,以明真相。”

      龙允珩目光如刀锋般扫向闻子胥,胸膛在龙袍下无声地起伏。他握在扶手上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又是如此。
      又是这般先斩后奏。

      闻子胥平静地承受着那道目光,甚至没有抬眼对视。他只是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袖中玉笏安稳不动,仿佛殿上那片沉重的死寂与他无关。
      龙允珩的视线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良久,最终缓缓移开,落向殿门方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几不可察地抬了抬手。

      内侍立刻会意,尖声宣道:“传——卫弛逸上殿!”

      不多时,三人被带上殿。卫弛逸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深衣,头发整齐束起,面色却苍白如纸,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他走进殿时脚步虚浮,由两名侍卫虚扶着,跪下行礼时身体微晃,几乎支撑不住。

      “罪臣……卫弛逸,叩见陛下。”他声音沙哑虚弱,却依旧清晰。

      龙允珩眯眼审视着他,这模样看似重伤未愈,但细看之下,衣领袖口都极其整洁,身上也并无囚牢的污秽气味。这分明是被人精心照料过,却又刻意扮出这副虚弱姿态。
      他瞥向闻子胥,后者正垂眸静立,神色淡然。
      好一个“当庭对质”!

      “卫弛逸,”闻子胥走到他身侧,声音不高不低,“本相问你几个细节,你须据实作答,不必强撑,慢慢说便是。”
      “是。”卫弛逸轻喘一声,微微直起身。
      “正月初八申时,你收到调令时,传令之人是何模样?”
      “来人着仲家亲兵服饰,面生,但持正规调令文书。”卫弛逸声音沙哑,“罪臣曾问父亲为何急召,他说‘三殿下有密令至,速来’。”
      “密令?”闻子胥追问,“你可知是何密令?”
      “不知。但那人腰间佩的,是三皇子府的青玉牌。”

      “胡说!”龙璟霖厉声道:“本王府上从无青玉牌!”
      “殿下说得对。”闻子胥接口,“璋王府上确实用白玉牌。但去岁苍月使臣来访时,曾赠殿下十二枚苍月青玉,此事礼部有记录。而寒关东门外三里雪地里,正巧发现了一枚苍月青玉碎片。”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正是半枚青玉碎片,上面依稀可辨苍月纹样。
      “这碎片上的系绳,”闻子胥将碎片举起,“与三殿下平日佩玉的编绳手法一致。绳结中的金线,也是内廷特供。”
      龙璟霖彻底失了声,冷汗涔涔。

      “卫弛逸,本相再问你,”闻子胥又看向卫弛逸,“你何时回的东门?看到了什么?”
      卫弛逸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满是痛色:“戌时三刻。我回到东门时……城门已经开了。守军的尸首堆在门洞里,全是后背中箭。李校尉被三杆长枪钉在城门上,眼睛还睁着。”
      他的声音哽咽:“我冲过去时,苍月的骑兵已经涌进来了。父亲带亲卫死战,让我……往南门撤。”

      殿中一片寂静,唯有卫弛逸压抑的抽泣声。

      “最后一个问题,”闻子胥的声音柔和了些,“你父亲自刎前,可说了什么?”
      卫弛逸抬头,眼泪滑落:“父亲说……‘记住,一定要活着回去找闻相。只有他能救你,只有他能……洗清我们卫家的冤屈。’”

      话音落,满殿动容。
      龙允珩闭上眼睛,手指微微发颤。

      “陛下,”闻子胥转身,声音沉痛,“卫宾临终托孤,不是托给亲朋故旧,不是托给同袍战友,而是托给臣这个外人。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寒关一案,背后之人权势滔天,寻常人根本护不住他儿子!”
      龙允珩缓缓睁开眼睛,眼底血丝密布。他没有看闻子胥,而是望向瘫软在地的龙璟霖,声音嘶哑得仿佛从喉咙深处磨出来:“老三……你告诉朕,青玉碎片是怎么回事?”

      龙璟霖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父皇!那碎片……那碎片定是有人陷害儿臣!闻子胥既能伪造密信,自然也能伪造碎片——”
      “伪造?”钟不离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三殿下,老臣斗胆一问。去年苍月使臣赠玉时,殿下是否当场将其中一枚系于腰间,还向使臣夸赞编绳精巧,说这是宫中‘五股错金结’?”
      事到如今,为了保自己儿子仲景,就连钟不离也不得不把他推出去。

      龙璟霖一僵。

      “当时老臣也在场。”钟不离缓缓道,“殿下还说,此结是内廷尚服局特制,外人绝难仿效。这话,殿下可还记得?”
      死寂。
      被召上殿的尚衣局女官此时战战兢兢,跪地道:“陛下……五股错金结确是内廷独有,每根金线都有暗记。奴婢……奴婢可当场验看。”
      龙允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验。”
      女官颤抖着接过碎片,仔细查看绳结断裂处。片刻后,她伏地颤声道:“回陛下……确是尚衣局所出金线。线芯掺了银丝,光照下会有细闪……这、这做不得假。”

      铁证如山。
      龙允珩身子晃了晃,龙璟汐连忙扶住。他推开女儿的手,撑着御案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停在龙璟霖面前。

      “朕问你,”他的声音轻得可怕,“寒关城门……是不是你开的?”
      “父皇……儿臣没有……”
      “朕再问你,”龙允珩打断他,“卫宾是不是你害的?”
      “儿臣冤枉……”
      “朕最后问你,”龙允珩俯身,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那三万苍月精兵……是不是你答应借来,杀你兄长,夺朕皇位的?”

      这三个问题,声音一个比一个轻,份量却一个比一个重,砸得龙璟霖魂飞魄散。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
      龙允珩直起身,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声苍凉嘶哑,在寂静的金殿里回荡。

      “好……好得很。”他笑着,笑得有些疯狂,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朕的儿子……要借外敌的刀,杀朕的忠臣,夺朕的江山。”
      他转身,背对着龙璟霖,声音陡然转厉:“禁军何在?!”
      殿外甲胄声骤响,数名禁军应声而入。
      “璋王龙璟霖,”龙允珩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通敌叛国,谋害忠良,构陷储君……即刻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押入诏狱,着三司会审,秋后……”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问斩!”

      最后两个字落下,满殿死寂。
      龙璟霖瘫倒在地,连哭嚎都发不出来,像一滩烂泥被禁军拖了出去。那拖曳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殿外。
      龙允珩站在原地,背影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良久,他缓缓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卫弛逸。

      “卫弛逸。”
      “罪臣在。”
      “你父亲……”龙允珩的声音有些发颤,“临终前,可还说了别的?”
      卫弛逸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回陛下……没有。”

      话音落,龙允珩猛地闭上眼,两行浊泪滚落。

      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卫宾第一次随他出征,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那时卫宾跪在他马前说:“臣愿为陛下守国门,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守了二十七年。
      最后却死在自己人手里。

      “传旨……”龙允珩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疲惫而沉重,“追封卫宾为忠勇公,以王礼葬之。卫弛逸……即日起,免去所有罪名,恢复卫家世子身份。”
      “陛下!”仲景急声,“卫弛逸身负嫌疑未清,卫家……”
      “嫌疑?”龙允珩看向他,目光如刀,“仲景,你以为朕不知道,你麾下那个赵姓亲兵队长,正月初八根本不在中军帐值守?”
      仲景脸色骤变。
      “他在哪儿,需要朕说出来吗?”龙允珩冷笑,“你们仲家,还把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仲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你的事,朕回头再算。”龙允珩不再看他,疲惫道,“至于卫家亲眷,即刻释放,所有查抄家产,如数归还。”
      “陛下圣明!”闻子胥带头作揖行礼,百官跪之。

      龙允珩看着跪了满殿的臣子,又看看身边面色平静的龙璟汐,只觉得一股深重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两个儿子,一个庸懦,一个蠢狂。反倒是这个女儿,心机手段样样出众,此刻站在这里,竟比满朝文武更有帝王气象。
      悔意如蚁啮心。这些年他既用闻子胥,又防闻子胥;既要世家制衡,又怕尾大不掉。结果呢?卫宾死了,寒关破了,朝中再无真正能辅佐太子登基的纯臣。他半生维持的平衡,今日彻底崩碎。
      冷汗浸湿了里衣。若自己此刻倒下,璟承能坐稳龙椅吗?压得住世家吗?挡得住璟汐吗?

      “退朝吧。”龙允珩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陛下且慢。”闻子胥的声音响起,清越平稳,“臣,还有本启奏。”

      龙允珩的手僵在半空,缓缓转头看向殿下。闻子胥手持玉笏,神色平静,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光芒。
      百官屏息。卫家一案已结,三皇子已废,闻相还要奏什么?

      龙允珩的心,沉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朝堂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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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全文存稿,入V前随榜更,入V后日更。下一本开坑现代文《十三年前的祝福》,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