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进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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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空见听不懂什么是“高定西装”，但这并不妨碍他和江霰大眼瞪小眼。
江霰终于败下阵来，像每一个在幼儿园接到捣乱的孩子一样，无可奈何地瞪了程空见一眼，用灵力把虞鸿文从他怀里扒拉出来，简单把他身上乱窜的灵力梳理清楚了，再用漂浮术把人放到一直躲着的小童身边。
“江……”程空见看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原本平静睡觉的虞鸿文却把脸皱成一团，他想问情况，刚开口，却被一股灵力牢牢抓住，连哑穴一道被点了。他挣了两下，但那一百来年的修为在江霰面前根本不够看，程空见没挣开，就拿两只眼睛瞪他。
“喊什么，他死不了，”江霰瞪回去，“没大没小，滟明没告诉你我是谁吗，喊三哥。”
滟明是程空见他哥，从他记事以来，平隐门那一亩三分地都在滟明手中，而他自己则是滟明不知道从哪里孵出来的一枚仙鹤蛋，平隐门师门姓程，滟明就让他姓程，至于他自己姓什么，是不是平隐门的弟子，滟明从来不说。
只有一点，滟明却看起来和其他妖格格不入。他总喜欢懒懒散散地侧卧在软榻上吃葡萄，心情好了会给他念话本，心情不好了就拌嘴，程空见没少和他吵架。
作为兄长甚至师长，滟明都没个正形。程空见没几年时间是醒着的，醒着的时候滟明会教他点东西。穹顶之中万物贫瘠，连妖的修炼都被稀有的灵气拖累，灵气不足，滟明就要他修心法，百年来程空见翻遍了穹顶的每一本书，却都没见过滟明教的术法的来源。
滟明不但教术法，还偶尔对他讲穹顶外面的世界，程空见背下来的那点《六界衡通录》基本上都是出自滟明之口，当然，滟明也讲过他素未蒙面的另外两个哥哥，大哥春生和三哥江霰。不过提到江霰时，他总要咬牙切齿地骂两句“小王八蛋”。
譬如他佩戴的银币，据说就是从三哥江霰那里抢来的。
一想到银币是滟明从江霰身上抢的，程空见莫名有些心虚。他小声地开口：“三哥，刚才那只鲤鱼妖救了我。他没事吧，我想看看他。”
江霰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鲤鱼妖”指的是何方人士。直到程空见不住地往虞鸿文那边瞅，才想起来，冷笑一声：“你知道他是谁吗？”
虞鸿文刚才确实没有交代他叫什么，程空见老实地摇摇头。
江霰一把把他拉到身边来，程空见此时还是少年，身形比江霰矮了不少，江霰一手揉上他的脑袋，程空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叹了一声：“不重要，你以后离他远一些，不要接触这人。”他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他没有受伤。而且岁舒宫本来就是他的地方，那几个刺客掀不起浪来，燧人氏会处理的。”
程空见不解，正要抬头问他，却发现平底起了大风，再睁眼，瞬息间两人从岁舒宫浮岛到了一处白色的房间。他无法催动的传送阵在江霰手中带走他俩异常轻松，他知道江霰比自己强，护岛大阵拦不住他，没有多问，只是奇道：“这是何处？”
“妖界，我的一处居所，你在这里待着，想要什么东西说一声就行。”
江霰在一块闪亮的卷轴上轻点了两下，把卷轴扔给程空见，说完便打开门离开，留程空见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程空见生来就在穹顶，却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滟明同他讲过六界，神魔仙妖人鬼，以能形成天然灵气的人界为首要，六界之间原本是靠天梯链接，但是一场大战之后，妖界和人界的天梯碎裂，从此两界不通。
有些大妖能够不通过天梯来往两界，江霰显然是其中之一。但他过去不知道大妖竟然可以携带活物——他自己，不然两界屏障也太没有威严了，找一群想赚钱的大妖甚至可以直接做摆渡人了。
很快程空见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江霰的办公室很大，几步远处有扇巨大的窗户，材质像是琉璃，却又比琉璃通透地多，状若无物，程空见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窗边的地上，往窗外看去。
下面车水马龙，“宝马雕车香满路”大抵也就是眼前这景象，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除了若有若无的灵气附在那些物件上，都是程空见不曾见过的。
冲天的方形房子里有和眼前窗子差不多的琉璃，里面透出来各色的光，林立的房子下面是阡陌交通，几步远就有一颗树，品种却不相同，不过都没有开灵智。开了灵智的都成妖，在街上走动，穿着和江霰的身上料子相似的衣服，却没有一件和他身上的广袖长袍相似的；走动的妖或散着长发，或用一根绳子束起长发，或直接是短发，却没有一人和他所见过的发髻一般繁杂的。
整座城市灵气稀薄，却生机勃勃。他妖生一直在人界穹顶，此刻却隔着一道琉璃也能感受到，所谓安居乐业大概如此，这些妖大多是幸福的。
程空见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眼泪掉到了那光滑的石制地砖上。
穹顶是三日之前开的，程空见被滟明一脚踹出门之前，江霰就已经“看”到他们二人了。春生事务上比江霰忙得多，想叫江霰把人接过来，却被滟明传信拒绝了，他说人界有空见的机缘，要把人先放去人界游历几天，却没提到自己。
百年未见，江霰还是到了滟明家门口，房子是滟明用老本买的大平层，在整栋楼的最顶层，远眺还可以看到妖界无边海——江霰出生的地方。
只是他不说江霰也知道，这人不想见自己。
江霰按响了滟明家的门铃：“滟明。”
通讯口那边一片死寂，窗户可以看到里面灯火通明，但户主装死却手段高超，智能管家贴心地蹦出来语音提醒：“您拨打的用户可能正忙，请稍后再拨。”
“滟明，我知道你回来了，好久不见了，连空见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见我，”他说话时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一躲着我就是一百年。”
“好狠的心。”他直接上手在门上扣了三扣，一个精密的禁制阵法浮现出来，江霰仔细看了两眼，这阵法还是有条件限制才发动的，滟明就差把“江霰与狗不得入内”拉张横幅挂在门口了。
江霰无声地笑了声，把手收回来，倚在门边继续说：“你今日不见我，明日就见不到我了，仙盟从万山凌海发了拜帖，我明日就离开妖界了。”
通讯口对面的人几个呼吸之后，咽了口唾沫，拖鞋的声音从门口面由近及远地传来。江霰理了理西装外套，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手一翻，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捧艳丽的玫瑰。
滟明气冲冲地开门，被一大捧花晃瞎了眼，点了个漂浮术把花挪开，自己上手拽住江霰的领带，把人扯到屋里，看着他那张精心收拾过的俊脸，突然想起了百年前，顿时老脸一红，“你——”了半天，差点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迫自己回到正事上来，扬声道：“你不要命了你？”
滟明拿灵力把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发现他窝在穹顶的这几年，这人境界又精进了不少，只是该亏损的魂魄还是碎地像破口玻璃瓶，灵气老往外洒。
江霰抓住他的手，反问道：“怎么独独空见去得了人界，我却不行？”
“仙盟老古董本就难缠，万山凌海又是他们几个的老巢，你魂魄有损，若是有人来阴的——你不要命了？”滟明气急，后悔放这人进来，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握得更紧： “你同他一样吗？他如今就是只什么都不懂的鸟，人界有他一段机缘，我把他踹到人界又何妨？”
江霰拉着人到沙发上坐下，盯着滟明的眼睛，直到滟明被他看得发毛，本能想要一爪子拍上来时，才开口笑了声：“是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你拿空见当亲弟弟，我却终究不一样。”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毕竟是你非礼了我。”
滟明被他说得又恼又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索性一转身化了原型——那白虎拿漂亮的长尾巴对着江霰，飞快而灵巧地钻回了他自己的卧室，一声“咔哒”声之后，门锁死了。
他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愿意去就去，多带两把枪，别死在人界了，还要我跑去收尸。”
江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己找了个凳子，直接坐到他卧室门口远程处理公务，大有耗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不过，他俩之间古怪的气氛并没有来得及持续太久。
一阵尖锐的警报突然划破天际，是妖界消防署打来的电话，说检测到江霰住宅里水电消耗异常，还有生命活动迹象，但是户主江霰又不在家，无法检查是不是有安全隐患乃至生命威胁，需要户主到场确认。
江霰原本打算在滟明门口耗到出差，再回去把程空见顺道带回人界，滟明一直不想让那小子再和燧人氏有什么牵扯，人界那么大，谁知放出去的第一天就撞到了燧人氏小子的地盘上，还差点掺和进仙盟内乱。
滟明三千年来把神魂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妖界，一半放在人界穹顶，如今才融合成一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江霰索性没有和他提起自己直接把程空见带回妖界了的事。
本以为程空见在自己那边有吃有喝，还有电子管家使唤，不说是从讨饭到暴富，至少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没想到他竟给自己折腾出来了生命危险。
电话那头继续说：“青龙先生，您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让在家的人给我们的检查员开个门，进行一些必要的检测……”
江霰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门“砰”地一声打开，白虎一爪踩在江霰的大腿上，盯着他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家有人？”
江霰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口水，没听出来滟明这话到底是把重音放在“有”上，还是放在“人”上。他显然更希望是前者，但滟明明显指的是后者。
白虎的鼻息洒在江霰的脸上，他一时忘了词，等到反应过来时，滟明早已化成了人形，换了衣服准备出门，走到玄关时还瞪了他一眼。江霰无奈，只能把意外挂断的电话拨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十分钟之后到。
尽管早有预料，开门看到湿漉漉的仙鹤泡在水里，还把客厅变成了程空见一个人的澡堂，滟明还是油然而生了一种所有父母都会有的羞耻感。
检查员蹚水修好了被暴力拆卸的管道之后就离开了，留下三兄弟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江霰是不太在乎这鸟妖闯的祸，毕竟习惯了，比起训诫孩子，他更乐意盯着滟明看；程空见是知道自己闯祸之后心虚，跟三哥见第二面的原因是水漫金山，任谁也不敢说话。
滟明则是无奈又尴尬，曾经为了躲江霰，他大包大揽到人界教孩子，结果孩子一回家就展现出了熊孩子天赋。毕竟大水冲毁了青龙庙，损失点钱倒还是其次的，被发现程空见这小子长大的那些年其实没有从他那儿学到什么才是最尴尬的。
最后还是程空见打破沉默，正所谓无知者无罪，他索性抱着好奇的口吻开口了：“妖界，和我见的人界不太一样。”
江霰不介意拱火，他抱着看戏地笑盯着滟明不自在的表情，：“滟明怎么跟你讲的？”
滟明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我不知道怎么讲，留影石在穹顶下面不能用，我空口白牙，倒不如他自己来看。”
滟明只是说，妖界近些年来和人界差异很大，程空见到了这才知道，原来不光是房子长得不一样，连些器具都比人界复杂得多了。
甚至都脆得多，轻轻一按就出了一个大口子。
程空见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哥，江霰平静地回视。他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是滟明随手捡来的，所以没有血缘，没想过江霰和滟明眉眼也没有半分相似。
滟明在他印象里总是懒散着，眼里含着笑，温良恭俭让从骨子里透出来，面皮上放着与世无争的感觉。
江霰则相反，他常抿着唇，眉眼间透着严肃，面容和滟明一般年轻，气势上却显得比他年长，程空见觉得，这样一个人，止小儿啼哭的效果应该是很好的。
江霰比滟明更像家长，如果要形容，更像杀伐果断的君王，却独不像滟明口中的“小王八蛋”。
好像看出了程空见心中所想，江霰瞥了一眼半躺着玩游戏的滟明，对方瞪了他一眼，往程空见那边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让鸟妖滚回人界去。
程空见看着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从纳戒里掏出一张锦缎附着的信函，递给程空见：“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你先不要问，你还不到回到妖界的时候。”
程空见不知道这个“回”字是从何讲起，如果不是江霰把他带回来，妖界对他来说像个童话里的桃花源——听说有，但没见过。
“他什么也不懂，你多什么话，”滟明在桌下踢了江霰一脚，“这是九重天魔宫的通行玉碟，你不是老是想去上学吗，月圆之日去传送阵，办入学手续吧。”
程空见本来就是被他赶去游历的，眼下从漫无目的到有了个明确落脚点，他感觉接受良好，从善如流地接了玉碟，坐在原地：“哥，我没钱吃饭了。”
在穹顶底下的时候，平隐门有个小厨房，滟明不用吃饭，给他一个偶尔粮食，偶尔吃点鱼改善生活。出了穹顶，他连给自己做饭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三天两头跑回平隐门。
滟明把目光从手里的小方块上移开，揉了揉额头：“忘了，你这个时候还没辟谷。”他自己又闭上眼睛嘟囔了两句：“怎么说的来着，他那时候也没钱吃饭……嘶，忘了，太细节了，不应该跳着看的。”他睁了眼，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转脸去喊江霰：“给他点钱，要现在的。”
江霰在纳戒里找了找，对他摇摇头：“三千年了，人界货币早就换了。天梯还没重构，贸易更别提，两界来往能出入的就那几个人，总不能让我出去抢。”
“妖界的钱呢，随便给他点。”
“祖宗，去年就换了虚拟货币了，还是你一手推行的，”江霰从滟明手里抽出来小方块，把他揉乱的头发整理好，“而且人界不收妖界的纸币，拿了也是白拿。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饿不死。”
程空见还没听明白，憋了一肚子问题，比如滟明手里的小盒子是什么东西，虚拟货币又是什么，但他一个都没来的及问，就被江霰领走了。
“你这一身别穿了，占了血脏兮兮的，”江霰勾勾手指，一件压箱底的白袍飞到他手里，“滟明小时候的衣服，他那时候磨着大哥做了很多，有几套从没穿过，给你一身，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程空见低头看看自己，找了半天才在手臂处找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血迹，应该是那日虞鸿文身上的血被他沾了。
“人界不是好地方，他却执意要送你去，”江霰领他出门，走前往滟明的方向一指，后者躺在软垫上吃坚果，手里的小方块唱着歌，“你看他对谁都好说话的样子，别人说他像大哥，其实一点都不，光长了一张温柔好说话的脸，他决定好了的事谁也改不了。”
程空见被他揉了揉头发：“你不要怨他，他真的在很努力地做一个兄长。人界有你一份机缘，他不是真要赶你走，你且去游历一番，妖界永远是你的家。”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进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