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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中人 ...


  •   九重天魔宫,六界最大的学府,创立时间已经不可考证,据传说,创始人是位修为高深的魔修,堕魔前是什么人也不可考,只知道堕魔后是魔界炽手可热的人物,身死道消后连文献都不曾有流传,却留下来了这座魔宫。
      据传说,那位魔宫的主人一直很后悔堕魔,想尽办法也无法挽回颓势,便创立了这所学府,用来教导、警惕世人堕魔之苦。这话或许不假,无怪于千年来多少魔修执着于维持着它的运转,广招天下学子,如今天下大同,九重天魔宫更是海纳百川,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所有学子不问出身,无论是仙盟显贵,还是人族布衣,亦或是少见的鬼修,皆可入学,每学期一个春秋,一律在九重天魔宫受同等待遇。
      并且,“不问出身”这条写在校训里,它的意思是,曾经互不相知的二人,不可使其知晓过去,九重天魔宫只谈而今。

      九重天魔宫内有“不问出身”的校规,其外的传送阵周围却没有,一众浩浩汤汤的人族天潢贵胄中间,站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程空见。
      滟明和江霰把他放到人界的结界处就走了,剩下的几重山川都是他自己扇翅膀飞来的。因为没有钱财也没有储物袋,他不得不一路叼着自己的衣服,导致那件江霰新给的白袍沾了不少灰,显得脏兮兮的。
      在妖界的时候,江霰提出要给他一点人界的钱当路费,被程空见拒绝了,滟明都因此多看了他两眼。碍于江霰在场,程空见没好意思解释,江霰的家里看着处了白墙就是几张坐起来软塌塌的椅子,地板都是木质的,连盛水的器具也脆地惊人。不说是一穷二白吧,至少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实在不像是有闲钱接济自己的人。
      他已经是只成年的鸟妖了,可以不给家里增加负担。
      这样想着,他越发怀念方才的万民宴,来的路上想起唯一要吃到嘴里的竟是条不能吃的鱼,实在是有点惋惜。

      此处的传送阵设在凡界和重天界交界处,久而久之衍生出了一座籍籍无名的小城,当地人唤作仙来都。凡界万民宴的繁华到了与重天界的交界处就已然沉寂,六界生灵齐聚凡界皇都,平日里原本就不热闹的仙来都在人皇大婚的时日里更是没什么人烟,今日传送阵开了,仙来都倒是又活跃了起来。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不足以形容传送阵附近的胜景。通天的传送阵流光溢彩,四周的将要入学的学子熙熙攘攘,无人注意到程空见这边并不起眼的一只妖。

      除了虞鸿文。
      坐拥一座岁舒宫浮岛的小公子,将他那六匹灵鹿的鎏金轿辇施施然停在仙来都最大的酒楼前,一直跟着他的妖童小厮替他撩开帘子透风,手下的侍从替他进酒楼开房间休息。
      虞鸿文就是这时看到程空见的。
      他孑然一身地站在高楼之巅,迎风而立,白袍广袖在风中肆意翻飞,长发用一根天青色的带子束在颈后,发带和发丝一道飘扬。
      他不曾知道那人的名字,却只知道那人很重要。
      这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在他心头盘踞,让他从酸涩中又透着情不自禁的欣喜。
      他抬手招来小童,指向那边:“你看那边,是不是昨天那位,救了我的?”
      小童正是前几日被程空见顺手护下来的小妖,眯着眼睛瞧了两下,大骇,抓住虞鸿文的手惊慌道:“是这么个人物!少主,您昨日昏过去了不知道,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
      虞鸿文抽出手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目光却不从屋顶上移开半分,半真半假地笑道:“既救了少主我,怎的还不是好人?”
      小童不疑有他,倒豆子一般捡了昨日的事说给他听。却不知昨日他被带下去安慰后,仙盟来人擒走了刺客,燧人氏其他人对此都三缄其口,半分不与虞鸿文讲。
      “旁人不认得,我却是认得的,”小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裂灵珠一出现,那位身上就光芒大盛,接着就出现了位大能,瞬息打晕了刺客,揪着楼顶上那位的脖子走了。”
      他说着还往程空见的方向比划,揪起来自己后颈的衣服。虞鸿文莫名感觉这个动作像大猫叼孩子。
      小童继续说:“少主平日见的还是凡人多,不识得妖的事。我曾见过同族传下来的留影珠,见过突然出现的那位大能——您猜是谁?”
      给他块惊堂木已然可以去说书了。
      虞鸿文托着下巴:“是我族前辈?”
      小童一合掌:“正是!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该是古代妖界四君主之一的南方君主——朱雀江霰。”

      古代妖界,三千年前,莫说虞鸿文这等几十年修为的小妖,就算是千年传承的人皇一脉,那时也不过刚刚崛起。古代妖界留下来的留影石并不比九重天魔宫流传的资料丰富多少。
      虞鸿文不由得疑惑道:“你从哪看的留影石?我怎么不曾见过?”
      小童吐了下舌头,挠着后脑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家主不许我跟少主说。”
      虞鸿文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闻言不满道:“你究竟是听我的还是听阿姐的?此去九重天魔宫,天高皇帝远,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小童翻了个白眼:“少主英明,燧人氏管不到九重天魔宫,我自然是听少主的。”他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轿辇里面坐下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少主化形之前,家主吩咐我们把岁舒宫里记载古代妖界的文献都挪走了。那都是些珍贵东西,人族不好奇,我是妖,好奇心是天生地长的,就都囫囵看了个大概。”
      他一番理直气壮的话说出来,虞鸿文倒是不盯着程空见看了,而是咬着嘴唇盯着轿辇内的雕花看了半天,把小童看得以为他私看留影石是有什么大罪,心里一阵七上八下,才听见他少主道:“阿章,你化形比我早多久?”
      小童阿章闻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少主是家主三千年诞辰划的形,我比少主……早个四五年?”
      他外形只有个十来岁的孩童模样,竟是比虞鸿文还要年长一些。
      “这四五年于妖族只是一瞬,于凡人却不短,”虞鸿文揉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就没有听燧人氏的凡人说过,燧人氏家主的弟弟,怎么会是只妖?”
      阿章愣了一下:“少主这话不是早就问过家主吗?”
      小少主不满地嘟囔道:“阿姐乐意告诉我的话,我还要问你做什么?你刚刚才说了什么事都听我的,那我问你,旁人到底是怎么议论的?”
      “少主怎么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阿章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少主才被刺客伤晕了过去不久,不要操心无关紧要的小事。家主说了,只要她活着一天,少主就永远是燧人氏的少主。六界无神,家主是仙人,自然寿与天齐,少主放心好了。”
      “无关紧要的小事,”虞鸿文把这几个字在舌尖翻来覆去品了两遍,脑中浮现出他第一次向阿姐问这事时,她脸上复杂的神情。燧人氏是仙盟主干,仙盟更是人族修仙之人聚集,燧人氏却偏找来一只几十年修为的小妖做少主,阿姐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可拦不住他们投来的眼神。
      虞鸿文化形之后的样貌也不过十六七岁,开灵智的年份更是一双手能数得过来,放在人族妖族都还只是少年,想不通就索性放到一边不想。
      他又一次抬头看向屋顶上那个身影,突然从榻上跳起来,把发呆的阿章吓了一跳,接着撩开门帘径直走了出去。
      阿章慢半拍地嚎了一嗓子:“少主,楼上那妖来历不明,您要干嘛去啊?”
      虞鸿文早已在十步之外,悠悠撂下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放心吧,你家少主有分寸。”

      虞鸿文和阿章聊了多久,程空见就在那屋顶上站了多久,左右他原型是仙鹤,站久了也不会累。
      他不动的原因纯粹是无聊。
      刚从穹顶下出来那会,滟明只给他了块玉牌,说是九重天魔宫的通行玉碟,要他这月的月圆之日去九重天魔宫报道。其余的,至于九重天魔宫在哪,月圆又是什么样,他一概不知。
      穹顶之下无日月,算来他还未曾见过一次日月交替,更别提月有阴晴圆缺。穹顶之下一共就没有几块留影石,什么妖闲极无聊,会录下来月的盈亏变化存着?
      滟明忘了提,程空见也忘了问。或许是师门特色。
      若不是被江霰带走,临走前好心给他指了个路,程空见说不定连九重天魔宫的门朝哪开也摸不清楚。
      说来他确实不知九重天魔宫的门怎么进,但看仙来都熙熙攘攘的人都只是围在传送阵周围,想来是时间不到,他也不想同那些人拥挤,索性待在房顶。

      程空见本打算在房顶上站到夜幕降临,好看看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满月,却发觉有人踩着瓦片走向他,回头一看,却是那天没吃到嘴的小鲤鱼。
      小鲤鱼杏金色的刺绣猎装,唇红齿白,盈盈向他一笑:“程公子还记得我。那日昏过去地匆忙,恩人都还不曾问过我的名字呢。”
      程空见对他那日突然的苏醒和莫名的灵压还存着一份好奇,点点头,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自然记得,你是浮岛上的小鲤鱼。”浮岛是人家的地盘,他闯入了人家的家,没被打出来已经算好的了,救人只是顺手,功过相抵,这一声“恩人”叫的他有些别扭。
      虞鸿文被他礼貌性回应的笑容晃了眼,心中酸涩的感觉又涨了起来,愣了一下才去拉他的手,却被程空见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感到一阵唐突,他转而扯了扯那人的袖子,轻生道:“我叫虞鸿文,虞美人的虞,‘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的鸿文,同恩人有些缘分。”
      程空见没背过几首人界的诗,他常年睡着,醒的时候,师门仅一个讨厌繁文缛节的滟明,除了讲点术法,就剩下指使他满穹顶去给师兄找乐子,问他讲点别的课,他只说长大之后就都懂了。
      程空见还是只小鸟的时候好骗,长大一些了,觉得二哥纯粹是偷懒,谁家诗书礼易乐春秋是能随着年岁自己学会的,妖物可以天生地长,知识上哪去长出来。
      不学无术久了,程空见没听出他说的是哪首。囫囵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夸赞道:“好名字。”
      虞鸿文站得离他更近了些:“程公子可曾表字?”
      程空见注视着小鲤鱼的一双眼,那是双含情的明眸,在日头底下闪着光,叫他想起来锦鲤的鳞片来。
      “表字?”
      虞鸿文含糊地给他解释道:“表字就是凡界熟人之间喊的称呼,恩人既然救了我,便是我的熟人了。”
      “如此,”程空见没反驳“熟人”一说,他对这小鲤鱼印象不错,游历时多个朋友是好事,他略一沉思,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他脱口而出,“那你可唤我‘现之’。”

      “现之”“现之”,这两个字在虞鸿文脑子里滚来滚去,才放到一边,过会又拾了起来。
      他想起来,那程空见说出来这两个字时,脸上挂着错愕,像是头一回让这两个字从舌头里滑下来似的。但岁舒宫初见时,他报自己名号的一串头衔倒是熟练,没有半分磕绊。
      “现之……”他确定程空见这只妖身上有古怪,也没忘了自己是个更古怪的。随即站起身,想找这么位新认识的“熟人”攀谈几句。
      阿章这时候推开门进来了:“这么晚了,少主要找程公子?”
      虞鸿文转头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月明星稀了,知识屋子里摆着夜明珠,将夜晚照得透亮。他竟是在屋里发呆了半个下午了。
      “隔壁那位公子也真是位奇人,”阿章一边给自家少主布菜,一边小声说,“我原以为那样的大妖已经不用睡觉了,他却一来就躺下了,连传晚膳的人都叫不醒呢。”
      虞鸿文见过几位百年大妖,早就辟谷了,只有他们这样修为尚浅的还要定时进食和睡眠,程空见确实奇怪。
      阿章继续说道:“少主你也真是的,随便就把大妖往家里带,他前几日就能闯岁舒宫如入无人之境,您也真不知道怕的。”说着,他离墙壁远了两寸,埋怨地看了虞鸿文一眼。
      “岁舒宫禁制应该不是他破的,”虞鸿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有着莫名的信任,但为了安抚阿章,只好苍白地解释道,“那些刺客早有准备,应该是他误打误撞,正好在禁制被破坏的时候误入了。他没地方落脚,岁舒宫只是他不小心碰到的落脚点,不然我今天怎么这么轻易把他带回来了?而且你看,我也没被怎么样,他还救了我呢。”
      他站起来转了个圈,杏金色的衣带差点甩到饭里,被阿章急忙按住了,推到桌前。
      “等等,我想去看他两眼……”
      虞鸿文想要站起来,结果被阿章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少主,这可是家主吩咐的,现在已经到您的晚膳时间了,现在就算是人皇陛下传您入宫,你也得吃完了饭再去。”
      阿章素来说一不二,虞鸿文只好拿起了筷子。
      阿章又给他顺了顺毛:“少主交了朋友我们也很高兴,但是您也要看看对方有没有空和您玩,这是交朋友的礼仪。就像现在,程公子明显在睡觉,肯定不希望您去打扰。”
      虞鸿文头一回听这说法,如果不算身边众星捧月哄着他的侍从小童,他倒是第一次交上朋友。他乖巧地点点头,阿章说得有理,他过会也确实该睡觉了,不妨遵循一下“交朋友的礼仪”。

      那一夜过得格外慢些。
      虞鸿文躺在锦榻上辗转反侧,他自己拐回来的朋友就睡在隔壁,想到程空见,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赶紧到早上去。
      千金难求的绸缎锦榻被他躺得好像长了刺一样,小少主从这头翻滚到那头,掰着手指数外头的星星月亮,那将要满月的月亮分外明亮,虞鸿文翻来覆去地数着,连月亮上有几个黑点都数分明了。
      太阳来得太慢,他在等待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虞鸿文很少做梦,修者的梦都是有些寓意在里面的,小少主在岁舒宫过得舒坦,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不需要什么寓意,做梦对他来说是很稀奇的事。
      这夜他破天荒地梦到了两个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面孔,声音却听得很清楚。
      其中一人声音里带着笑:“青龙殿下可曾取过表字?”
      “不曾。凡界原是要起字的吗?”
      “是啊,称姓氏太过客套,称名又有些疏远,亲近之人多以表字相称,显得亲切。”
      对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在凡间并无亲近之人,只一个你除外,表字一事,你便替我取了吧。”
      “好啊,”他轻笑一声,思考片刻道,“青龙生来有君主之气,君主为王,取空见之‘见’字,与‘王’字结合,作一‘现之’,如何?”
      “甚好。”

      虞鸿文翻了个身,迷糊中醒了一阵,盯着墙壁看了半响,敌不过困意,又睡了过去,梦境中的两人仍在说话。
      “现之,现之,现之——”
      这次是对方的声音含着笑了:“阿鲤,你这样看着我,不像是鲤鱼,倒像是狐狸了。”
      “狐狸有什么不好?戏文里唱的狐狸书生终成眷属,青龙殿下学富五车,就当做书生好了,不知道有没有被我魅惑去?”
      “莫闹,阿鲤。”

      “阿鲤”。
      虞鸿文突然醒了,掀开被子坐起来,天已经亮了。他四下望了望,没见到阿章,听了一会动静,隔壁也还静悄悄的,外头热闹的街市也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原是他醒得早了。
      那梦在他醒后变得模糊了,好像是单独给他看两眼,却不想让他记住似的。梦里什么君主殿下书生狐狸,他隐约还记得喊了“现之”,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睡前老嘀咕着的原因。
      虞鸿文抹了把脸,只觉得身上的谜团更多了,一重更比一重蹊跷,颇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架势,索性一股脑全都塞到内心深处,换了衣服,准备先把眼前的大事应付了再说。

      “眼前的大事”——今日便是望日月圆,九重天魔宫传送阵开的日子,他就要和阿章他们道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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