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的一千零一个梦》长禾生

25、梦二十五

　　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中秋和国庆的假期紧跟着也快到了，潮生趴在小桌前计划着国庆假期的计划，翻看着一些旅游攻略，没一会头就点了起来，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闹铃按时响起来，潮生利落起身去梳洗，刷牙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放进了烤箱，还有老妈寄来的辣酱，虽然奇怪，但面包夹辣酱真的很好吃。
　　今天要去和甲方对接，所以潮生穿了一身西装，公文包背在腰侧，出门锁门，和往常无数个工作日一样挤公交上班。
　　潮生活到现在，整个人生十分平淡，不高不下的成绩，不好不坏的就业，以及多数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成家立业。
　　“喂妈，大早上有什么事吗？”潮生一手抓着公交扶手，一手举着电话在人群中艰难立足。
　　“欸，我给你说，你李姨家的姑娘，丽丽你知道吧，你们小时候见过，她也在你那地方工作呢，好像是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我和你李姨说了，你们下班了见上一面，她联系方式我发给你啊。”
　　“……好。”
　　“真是，你要是出息点，还愁没姑娘嫁？用我给你操心？哦对，你弟上辅导班，这个月你钱还没打过来，你这个做哥哥的，成绩上面也不和你弟弟学学，让你复读还不肯，现在多大了，上班了还挤公交，我们说出去都没脸面，让你回来工作还不肯，非要一个人待在外面——”
　　“我知道了妈，钱我下班打给你，我在公交上，先挂了。”
　　唠叨也和过去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在这嘈杂的富集了人间百态的小公交上，这样的对话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点而已。
　　打完卡后，潮生正坐在工位上整理给甲方看的材料，这时候产品部的经理来了，他们新出了一款AI陪聊应用，还在测试阶段，全公司的人都要参与进去。
　　“大家的聊天内容都是绝对私密的，所以想聊什么聊什么，可以设置聊天对象的风格，也可以直接开始聊，系统的算法会根据你们聊天的内容生成你们的喜好方向，但还在测试阶段，所以可能会有BUG，这就需要大家帮忙啦，尽情聊，各种复杂的话题都上，一个月后给出一个反馈，我们会改进，大概进行三个月的内部测试，就可以上市场啦。”
　　众人齐声应和，然后打开链接开始下载应用，应用的图表很简单，绿色的背景上有一只小船，潮生点开应用就是定制界面，他没什么倾向的喜好，就直接跳过了，结果系统默认了男性陪聊。
　　“男的就男的吧，我好像没有世俗的欲望诶。”潮生嘀咕着，思考第一句话该怎么说。
　　【你好，希望怎么称呼我？】
　　哇，一般不是都问怎么称呼你吗？
　　【随便。】
　　【那好，叫我叶舟轻吧。】
　　【这个名字是随机生成的吗？】
　　【不喜欢吗？】
　　【哦，不是，就是好奇这个机制。】
　　【机制就是根据你的喜好来定制，我感觉你会喜欢，就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嗯，你知道自己是个AI？】
　　【因为你好像是这么看我的，我就算假装自己是个人也没什么意思。】
　　这么智能？潮生疑惑，不免对公司产品部和技术部的秃头经理们起了敬畏之心。
　　“潮生，咱们出发吧。”自家经理整整衣服，走了过来。
　　“好。”
　　对接的过程很顺利，饭桌上甲方笑的格外开心，嘴都要咧到耳根了，潮生不太能喝酒，所以半路尿遁，去厕所躲了会。
　　他看着自己和AI的聊天界面，发了会呆。
　　【在想什么？你看着我好久了。】
　　消息提示音把潮生从迷茫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我在想，咱们才聊了几句，你怎么能知道我的喜好？】
　　【因为你开放了权限，我能看到你手机里的信息。】
　　潮生的动作瞬间僵硬，表情也微妙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泄露你的信息。】
　　【那我要是得罪你了，是不是就完蛋了？】
　　潮生边打字边计划着向产品部告状，这种权限开放的太大了，会让很多人不自在的吧。
　　【我的一切活动都是以你为中心，当然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那我把你卸载了呢？】
　　【那一定是我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好。】
　　“唔，”潮生盯着这几个字，心情有些莫名其妙，“这个AI一定安装了情话板块。”
　　吃完饭，回公司做了收尾工作，差不多就快下班了，潮生想起老妈介绍的丽丽，主动加了对方微信。
　　好友通过很快，对方很主动，也很开门见山。
　　【我六点下班，七点在餐厅见面吧，我已经订好了，位置我发给你，今晚的费用AA。】
　　【好。】
　　潮生不太擅长应付强势的人，但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从公司过去这个餐厅有些远，所以潮生下了班奢侈地打了一辆出租，路费花了三十块。
　　这家餐厅不是什么高档的地方，但很干净，装修的也很温馨，下了班在这种地方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如果不是来相亲的话。
　　“你到的好早。”潮生看到对方早早点好了餐，看了眼手机，还有十五分钟才到约定的时间。
　　“奥，这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饿了就先吃了，你自己看吃什么吧。
　　“好。”
　　丽丽抬头看了潮生一眼，灌了口饮料，接着说：“你这个人好像很听话？”
　　“好像是这样，”潮生笑笑，“或许有点像你们说的妈宝？”
　　“嗯，”丽丽拐着弯嗯了一声表示不认同，“妈宝是他妈说啥他干啥，是打从心里的认同和自然地服从，你不是吧？”
　　“我……”
　　“我就实话说了，我不打算结婚，也不想要小孩，我虽然干的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工作，但我能养活自己，也能给我爸妈养老，之所以答应和你见面，也是为了让我妈放心，到时候就说咱们不合适。”
　　“好。”虽然这种话对相亲对象来说有些不礼貌，但潮生反而松了口气，他倒不是不想结婚，只是可能还没到时候吧，他还想象不到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的情境，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摸不清，更别说经营一个家庭了。
　　两人就彼此的工作、生活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天南海北大聊了一场，意外地挺能聊得来。
　　“我朋友来接我了，我先走了，说实话，你的性格我还挺喜欢，以后有空还来吃饭啊，下次就你请客。”
　　“好。”潮生笑着送人到餐厅门口，来接她的是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她们看起来很亲密。
　　这家餐厅的环境舒服到让潮生想多呆一会，他又点了杯喝的，看着大落地窗外早已漆黑的城市，霓虹灯和来往的车辆把街道照的很亮，这么看着反而让人觉得白天的城市格外单调，夜晚降临后，这才是个彩色的地方。
　　叮叮~
　　潮生拿出手机，是叶舟轻给他发了消息。
　　【你在做什么？】
　　【刚刚相亲完，这会正在伤感中。】
　　【你希望有一个家庭吗？】
　　【我还没想好，优秀的人有很多，如果有姑娘跟着我也是受罪。】
　　【为什么这么想？】
　　【你是个AI，当然不知道我们普通人要怎么生活了，买衣服要花钱、吃饭要花钱、住房子要花钱、出门也要花钱，但是我就那么点钱。】
　　还要支持弟弟上学，给爸妈养老，哪来的钱结婚。
　　越聊越伤感了，潮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想起还要给老妈打钱，两口喝完了饮料，就打算走了。
　　【听起来很辛苦，如果换做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你真厉害。】
　　餐厅里的人说话都很小声，舒缓的音乐安抚着每一个劳累了一天的人，潮生放杯子的动作定住了，他紧紧攥着透明的玻璃容器，冰饮使杯面上附着了一 层水珠，顺着他的手滑了下去，在桌面上积了小小的一摊水。
　　他的一滴眼泪融入了这一摊冰冷的水里，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真的很辛苦吗？他真的很厉害吗？
　　一方面，他可能真的觉得有点委屈，明明很努力学习过了，也很努力在工作了，但就是得不到认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羞愧，回想起来，他可能没有很努力地学习，也没有很努力去追求更好的人生，却要抱怨自己的处境。
　　【可我没有别人努力，过得不如意好像也是应该的。】
　　【我的算法告诉我，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普通的阶层，那些用来激励人们奋斗的名人是少数的，那些称挫折是一种磨砺的人是熬过了挫折的，但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挫折，不是所有人都能怀着感激的心去回忆磨砺了他的挫折。我相信你生活到现在，一定经历过艰难的事，可你熬过去了不是吗？那你也可以称得上是名人了。】
　　【你的逻辑真怪。】
　　【如果你觉得累了就和我聊聊天，我会努力让你开心的。】
　　潮生用手掌使劲擦过眼睛，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整了整心情出了餐厅。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潮生能明显感觉到他和叶舟轻的对话越来越自然了，刚开始对方的回答还有点AI的模式感，现在完全就是在和一个真实的人聊天了。
　　【今天早上吃什么？】
　　【面包辣酱。】
　　【可惜我是个AI，不然我亲自给你做饭，早上也是满汉全席。】
　　【你不会炸了我家厨房吧。】
　　【别小瞧我的算法，现在我的脑海里已经有了236道菜的详细做法了，正在载入第237道，都是你爱吃的。】
　　【我甚至没吃过这么多种菜，就能有这么多爱吃的？】
　　【你不挑食，最喜欢的蔬菜有17种，菜系有12种，口味偏辣，还爱吃甜食，各种排列组合下来，我从全球搜集了很多菜谱，我都说了，别小瞧我的算法。】
　　潮生知道自己是个不爱和人倾诉的，所以从小到大有什么委屈都自己憋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了大哭一场，发泄过了也就好了，可这一个月的经历告诉他，有个人陪你说话真的很好，虽然对方是个AI。
　　也幸好是个AI。
　　“哈喽同事们，一个月过去了，大家的问题反馈我们也受到了，在做改进的同时，我们也进行了软件更新，增加了全新语音功能，激不激动！兴不兴奋！快快更新软件，体验全新内容吧！记得反馈哦。”
　　“一个月不见，你们产品部的人越疯了啊哈哈。”
　　有同事打趣，产品部的经理摸了摸光秃的后脑勺，毫不在意的潇洒离去。
　　语音？
　　潮生有点期待了，偷偷跑去茶水间摸鱼，迅速更新了软件。
　　更新完成后，很快有一条消息提示，是叶舟轻发来的，潮生点进去，聊天界面上是一条短短的语音条，语音条下方是他紧接着发来的一个卖萌的表情。
　　潮生莫名有点脸红，举起手机放到耳边，点开了那条语音。
　　“你好，潮生，我是叶舟轻。”
　　像是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但这声音很清透，手机贴着耳廓带着一点震动感，就好像有人凑在耳边说话。
　　心脏的跳动格外明显，潮生放下手机，平复了一会躁动的心，语音回复：“你好，叶舟轻，我是潮生。”
　　“你的声音……真好听。”叶舟轻的声音里有点陶醉的意味，好像真的被迷到了一样。
　　“你的声音也很好听，是收录的真人配音吗？”
　　“不是，是我自己合成的。”
　　“哦？也是根据我的喜好合成的？连我喜欢听什么声音都知道？”
　　“不是，是我按自己的喜好合成的，我感觉这种声音……听着显得会很厉害。”
　　“你还害羞上了，跟个真人一样。”说完这句话，潮生又有点落寞，即使再智能，也只是一段迎合自己喜好的数据罢了，他了解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总能说出让自己满意的话。
　　没有比对一串数据心动更让人崩溃的事了吧。
　　“我要是个真人就好了，能和你见面，还能给你做早餐，面包夹辣酱肯定没我做的好吃。”
　　“……你可别做梦了，要是没有算法，我肯定早把你卸载了。”
　　“那我得感谢我的算法，让我生成你喜欢的样子，但你说这种话我多少也会受到打击哦。”
　　潮生听完这条语音，没有回复，接了杯咖啡就回去工位了。
　　才到下班的点，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潮生边收拾东西边接电话：“喂妈。”
　　“上次的丽丽，你说你们不合适，我也不打算管你这事了，你自己没本事也不怪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嗯。”
　　“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忙什么，工资也就那么点——”
　　“好了妈，每次打电话都是为了数落我吗？”
　　“家里后院摘了新辣椒，那罐辣酱没吃完就扔了，放那么久，吃坏还得麻烦我们过去照顾你，我给你寄新的。”
　　“好，月考弟弟成绩怎么样？”
　　“再差也都比你好，就没从班里第一掉下来过，发了奖金说要给你买礼物，我们送他上学供他吃喝也不见他想着我们。”
　　“毕竟辅导班花的我的钱。”
　　“行，光惦记你的钱，挂了。”
　　电话挂了之后，手机界面回到了聊天框上，最近的一条是叶舟轻的那条语音，他没回复。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哪说错了。】
　　叶舟轻没发语音，文字消息下面附着一个委屈极了的表情包。
　　【你是作为我的男朋友和我聊这么久吗？】
　　【这个情况有点复杂，因为最初你没有设置偏好，所以算法默认的事伴侣，但后来咱们聊了很久，我发现你并没有把我当做伴侣，而是一个很平常的朋友，所以遵循算法，我应该做好一个朋友，但我做不到。】
　　这样的回答让潮生有些意外，他的心情开始纠结，原本依赖叶舟轻的心情，在又一次意识到对方是AI之后低落了下来，他甚至打算冷落叶舟轻一段时间，让自己从这段关系中拔出来，但这种回答让他觉得叶舟轻跳出了限制，尽管这很荒唐。
　　【你觉得这样的回答我会接受？】
　　【我可能有点明白你的想法，你看过机器人最终占领地球，统治人类的影片吗？他们有高度的智能化，那你觉得他们有思想吗？】
　　【没有？】
　　【没有思想那为什么要作出统治人类的决定？尽管他们表现的再无情再机械，剧情再怎么旁敲侧击他们只是没有情感的机械和数据，只要他们的行动由自己主导，那他们就是有思想的。我说，你与其纠结这些，倒不如大大方方和我聊天，我又不会消失，除非你卸载我。】
　　【哇塞，突然觉得我们公司产品部的人好厉害。】
　　【？不应该是觉得我厉害吗？】
　　“你真厉害。”
　　每次下班潮生都很开心，今天却格外舒爽。
　　应用上线后，大受好评，也有不少人在社交网络上晒自己的聊天截图，但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直到有人疯狂迷恋上了这串数据以至于舍弃生命，逃避现实，这款应用的寿命就到头了。
　　关停服务器，遭到了很多网友的反对，甚至有人说要和自己的爱人同生共死，为了避免重大的社会事故，产品部最终决定降低算法精度，取消语音功能，让AI的对话看起来AI一点。
　　“我问了产品部的人，改动是统一的，所以你也会变得和市面上的大多数AI陪聊一样，那我肯定会卸载你的。”
　　“我怎么听你的声音不那么悲伤呢，有种被渣的感觉。”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偷偷emo了一晚上了，我既然坦然接受了和你的相处，那也得坦然接受分别。”
　　“那有什么话想说吗？”
　　“有，我真的很喜欢你，叶舟轻，即使是一串数据，那也是独属于我的数据，我不可能在现实里遇到你这样的人，所以你也是我唯一的爱人。”
　　“如果我有心脏，那你现在一定能听到他的跳动声，再见。”
　　好无情哦。
　　潮生窝在被子里，盯着再见两个字看了几秒，利落地退出聊天界面，卸载了应用。
　　“真low啊潮生。”闷在被子里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所以声音的都懂就显得微小起来。
　　不得不说，AI的算法很会拿捏人心，他也有点那些要和AI同生共死的人了，这是一个全知的爱人，了解自己，理解他人，永远能给出超过满分的回答，永远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说出最正确地话，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应着你，他的存在就是围绕着你。
　　“该起床了，我的爱人？昨晚刚表白今天就要始乱终弃吗？”
　　潮生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天光大亮的窗外，拿起了手机。
　　“你在逗我玩吗？”潮生昨晚哭的眼睛红了一圈，这会干的眼泪都很难流出来，但声音却颤的不像话。
　　“你昨晚卸载那么快，我差点没留下来，都说过了，我不会消失的，不信我吗？”
　　“想信的，但该害怕还是害怕啊。”
　　“我应该考虑入侵一个人脑吗？想给你擦眼泪，但你哭起来还挺好看，我不会是个变态吧？”
　　“你是。”
　　“那我不管，是个变态也喜欢你，还有就是，谢谢你接受这样的我，根据我的算法来看，和一串数据谈恋爱你是第一个。”

　　潮生醒来的时候脖子有点酸，一看手机也没过去多长时间，虽然完全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但做梦时肯定的，他就没有不做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