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国的红莲花》西元的伊南娜

10、九，空前未有的灾难

　　两名蛮国战俘被判处绞刑，行刑前在武器广场示众三日。太阳王国的国王绝不会像蛮国国王那样对战俘施行血腥屠戮。太阳王国是高尚的、善良的国度，与嗜血的蛮国有本质不同。

　　但那两名战俘在行刑的前一天就死了。

　　没有人向他们偷施毒手，他们也没有自尽。医务官前去检视，发现两人是病死的，他们的尸体很烫，放置了半天才冷却，而他们浑身的皮肤都呈现紫色。原来他们脸上的紫色并不是颜料。

　　医务官不理解这种诡异的紫色，这在他的阅历中是从未遇见过的，他请教博闻多识的医务大臣琳妮，琳妮也表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医务官便先将两名战俘的死因记作“发烧而死”，并上报给太阳王卡洛卡。卡洛卡冷笑嘲讽：“蛮子总是自吹孔武强壮，没想到发个烧就死了！这就是迷信伪神的下场！”

　　卡洛卡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五天之后，北方边境以及王国最北的城市绿星城就传来凶讯，边防军与绿星城中有不少人得了怪病，病人发着高烧、浑身皮肤泛紫，状况异常惨苦。紧接着，蓝星城、银星城也陆续传来同样的报告，然后是与日阳城相邻的月亮城，最后日阳城中也有许多人得了这种病。整个太阳王国北部的领土、包括日阳城，都被这种怪病侵袭。

　　“天啊！这是瘟疫啊！”太阳王卡洛卡已经很清楚事态的严重程度，急得坐立不安。

　　太阳王国经历了十年天平地安的好光景，现在突然爆发一场瘟疫，着实让君臣和民众惊慌。

　　好在王国数千年的历史中有过多次瘟疫的前例，祖先们留下了应对瘟疫的经验，卡洛卡与众大臣还不至于束手无措。

　　太阳王国应对瘟疫的主要方法之一是将病人集中隔离在一个或几个指定的地方，让他们远离健康人群，尽可能的阻断疫病传播。太阳王卡洛卡下令：将日阳城内的病人全部转移至武器广场，绿星城、蓝星城、银星城、月亮城的病人集中在各自城市的太阳广场，边防军中的病人转移至最近的绿星城；各座城市的人口，除了信差以及物资调运队，均严格限制流动，尤其是日阳城及以北城市的人绝不能私自南下，南方金星城、风星城、雨星城、流星城、白星城的人也绝不能私自北上。

　　卡洛卡原本还担心这是蛮国的诡计，蛮国故意送两个瘟人到太阳王国来投毒，趁着太阳王国闹瘟疫，蛮国军队可趁虚而入。他忐忐忑忑的度过了半个月，蛮国倒无那样的举动，他猜测蛮国大概也被这场瘟疫困住了。

　　“蛮子恶有恶报，却为何连累我们！”卡洛卡日夜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流逝，各地感染瘟疫的病人越来越多，武器广场、各个太阳广场都已近乎躺满了病人。之所以没有完全躺满，是因为有的病人病着病着就耗尽了生命，他们的遗体被运下山掩埋，他们的铺位又被新来的病人占据，这样的惨事每天都在重复发生。

　　形势极为严峻，染病的人数、死亡的人数在一天天增多，医药官的药剂和医务官的照护并没能治愈哪怕一个病人。他们没有不尽力，医药官用遍了药典上记载的所有退烧药方，医务官日夜守在各个广场，不管病人是何种身份，他们都细心看护。

　　各个城市的行政长官都向太阳王卡洛卡捎来了求救信，卡洛卡自己也急切的渴望谁能助他一臂之力。

　　“陛下，我们需要太阳神的神力。”大祭司穆托面色冷静的向卡洛卡提议，“我们得举行祭祀。”

　　“行，我们带五十头羊驼去圣山！”卡洛卡痛快的首肯。

　　穆托握紧了手中的权杖，以平静而坚持的语声说：“陛下，我们现今面对的是一场空前的灾难，我们需要太阳神恩赐巨大的神力，为了获得这巨大的神力，我们得献上最珍贵的祭品——莲花。”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麦塔尔心口一懔，太阳王卡洛卡的浓眉也抽搐了一下。

　　“各地的病情汇总也显示，莲花家族的人，无一人感染疫病。”穆托继续说，“这是太阳神给我们的明示。”

　　卡洛卡向他摇了摇手，说：“先献祭羊驼心脏，五十头羊驼不够的话就增加到一百头！先试试！先试试！”

　　穆托见卡洛卡的态度如此强硬，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好，依陛下之言，先献祭一百颗羊驼心脏。”他难得的妥协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您，您的这一决策有欠英明。”

　　麦塔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内心无比感激太阳王卡洛卡拒绝了莲花祭。

　　卡洛卡拒绝莲花祭自有他的理由，他的儿子太阳王子印卡今年要和莲花家族的女孩丽丽结婚，他不想在今年牺牲任何一朵“莲花”的生命。

　　*

　　自从瘟疫在日阳城爆发，印卡和丽丽天天都待在武器广场协助医药官和医务官。太阳王卡洛卡和奥坎都反对儿女以身犯险，但这对年轻情侣异常的勇敢和固执。印卡说王室成员不能全都缩在太阳宫里避祸，他要代表王室为病人和医官们尽心，丽丽也坚称要为国为民做实事。他俩当然也有私心，他俩希望能以智慧和力量消灭这场瘟疫，那样人们就不用祈求太阳神了。

　　他俩也忧心彼此的健康，但爱、信任、相伴相守的力量更为强大，强大到似乎可以抵抗一切疾病与灾难的威胁。

　　通过连日的共事，丽丽和医药大臣桑格、医务大臣琳妮都熟悉了。桑格和琳妮是一对兄妹，两人都三十来岁年纪，眉眼相似，但体貌差异甚大。兄长桑格是个瘦削的人，背有点驼，脸色也不大好，说多了话就咳喘，他说自己从小就体质虚弱，即使精通了医药学也无法把身体调理健康。琳妮是一位身材健壮的妇女，力气和嗓门都比一般男人大得多，她号称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

　　无论是太阳王子与未来太阳王妃的身先士卒，还是桑格、琳妮兄妹与下属们的尽职尽责，都给了武器广场的病人们莫大的鼓舞。只可惜鼓舞仅能略微改善病人们苦痛恐惧的心情，并不能治愈他们的疾病。

　　每天仍有数十甚至上百的病人在高烧中丧生，医官群体中也有将近一半人感染了疫病、开始发烧、皮肤泛紫。琳妮心急如焚，气得骂兄长是废物，这么久都配制不出对症的药剂。桑格每次都委屈巴巴的强调：“所有的药材都试过了！”琳妮反驳回去：“你就不能找点新药材出来！”桑格叹气：“一时之间我上哪里去找啊！”

　　面对着蔓延不止的疾病和死亡，印卡和丽丽也深感焦急哀伤。但他们仍然相信他们会有办法，他们相信他们的智慧和力量。他们在每日有限的休息时间里偎依着说些情话，印卡还为丽丽低声唱情歌，情到浓处，两人拥抱接吻。他们心中始终有无限的甜蜜。

　　直到夏二月的一个炎热的早晨，印卡忽然发起了高烧，俏皮的棕色肌肤表面泛出了可怕的紫色。丽丽吓得六神无主，心中的甜蜜一下子被抽得干干净净，恐惧从面八方涌入她娇小的身躯，几乎扼住她的呼吸。她不顾印卡肤色的变化，紧紧抱住了他，她说在印卡康复前她绝不放手。印卡怕把疫病传染给丽丽，想要丽丽暂时离开他，但他太虚弱，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他也舍不得对丽丽发怒，于是只能任由丽丽摆布。

　　印卡给武器广场的医官们下了一道命令，不可把他染病的消息公开。他知道一旦太阳王卡洛卡获悉他也染病，那么莲花祭就势在必行了。

　　同一天下午，琳妮也发烧了，这个强壮的女子有生以来第一回生病就是生重病。而最古怪的是，她那体弱的兄长反而安然无恙。

　　桑格让医务官把印卡和琳妮都抬进他制药的大帐篷，他要精心救治敬爱的王子和亲爱的妹妹。

　　丽丽在地铺上抱着印卡，她一句话也说不出，雪白的肌肤在发冷、发抖。印卡心疼她，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庞安慰她，但他又嫌自己紫色的手太丑。“丽丽，你别怕，我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一遍又一遍的柔声说。

　　卧病的琳妮对兄长有很大的意见：“这没道理，壮健的我居然在孱弱的你之前倒下了！”

　　桑格心烦意乱、焦头烂额，噙着眼泪劝妹妹：“了不起的医务大臣啊，你现在是病人，请不要大声言语，省点力……气吧……”他的咳喘又犯了，忙拿起桌上一碗热汤喝了一大口。

　　“哼，像你这种天天需要喝花壳虫汤保暖的弱人，能在瘟疫中撑到现在真是奇迹！”琳妮笑着揶揄桑格。

　　“花壳虫汤？”病中的印卡仍富有好奇心，“那是什么？”

　　桑格晃了晃手里的陶碗，说：“我喝的这碗就是。这是用晒干的花壳虫磨成粉末泡制的饮料，像酒一样有暖身的作用，但味道比酒难喝得多，也不会让人产生快活的醉意，通常没人喝的。我是不得已才喝，我身体弱，即便在夏天都很怕冷，一冷就咳，我以前试过喝酒取暖，但一杯就醉，所以酒对我不管用，我平日只能喝这玩意儿暖身……”他说着又开始咳喘，立刻将碗里的花壳虫汤全喝干了。

　　印卡疲惫浑浊的黑眼珠霍然一亮：“桑格大人，也许花壳虫汤可以治疗这次的疫病！”

　　桑格拿着陶碗的手微微的瑟缩，说：“这是一种饮料，不是药材。而且所有的病人都在发烧，这花壳虫汤又是增加体热的，不是散热的，并不对症啊。”

　　“哦哥哥，事到如今，你就别再死脑筋了！谁规定饮料就不能治病了！谁规定治发烧一定要用散热的药！”琳妮支持印卡的主张，“你先煮一碗花壳虫汤给我试一试！反正是饮料，不会把人喝死的！”

　　印卡跟着说：“我也要一碗！”

　　桑格迟疑的摇头：“不行，我觉得花壳虫汤会让你们的发烧加重……真要尝试，也不该找你们试……”

　　琳妮说：“对对，本该由你这个医药大臣亲自尝试的，可你运气太好，没病啊！那就让妹妹我代劳了！”

　　印卡也坚决的说：“我是太阳王子，我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丽丽依然不说话，她心里早已有了一个最终的决定。

　　桑格拗不过王子和妹妹，就亲手煮了两碗花壳虫汤。这汤的颜色黑乎乎的，气味也不怎么好闻，不愧是通常没人喝的饮料。印卡和琳妮自然不会细细品味这饮料的味道，两人都是皱眉闭眼的一口闷了。

　　当天夜里，印卡、琳妮的病情恰如桑格预估的那样，发烧更严重了，两人不再有力气出声，都沉沉的合眼睡着，像昏死了过去。

　　桑格无力的坐在摆满药材药罐的长桌旁，默默的看着灯火发呆。

　　在这死寂的夜、死寂的帐篷中，丽丽忽然说话了。

　　她亲吻着怀里的印卡的额头，轻轻的说：“印卡，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每年丰收节，我喝下神酒之后，我也没见到太阳神，我每一次见到的都是你……”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以前对你不好，是因为我以为你和我是背道而驰的人……”

　　“我那天骂你自以为是，其实我也是自以为是的……都是我的任性，害我们错过了许多年……”

　　“我的印卡，我不会再对你不好了，我们要永远好好的在一起……”

　　“我的印卡，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一滴一滴莹亮如水晶的泪珠，从她美丽的双眼溢出，滑过她雪白的脸颊，簌簌落在印卡唇边，与印卡的泪水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