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日出》胡兮之

3、第三章

　　一看饶千灵手里拿着武器，强子下意识把手按在枪套上，做出戒备的姿势。

　　“别紧张。”饶千灵展示了手中的器械后，放回副驾驶座，说：“现在轮到我向你们打听点事情了。”

　　“你说。”苏图说。

　　“还有政府管事吗？”

　　“......”强子和苏图沉默着，已是最好的回答。

　　异鼠毫无预兆席卷脚下的土地，全国各地驻扎的部队临危受命，扛枪上阵，面对未知而数量庞大的食人兽，难以招架，伤亡惨重，短短几天，溃不成军。严而有序的国家不复存在，连部队都成了散兵游勇，制度即将成为历史。饶千灵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文明的家园已是蛮荒的废土，别指望这个受了重创的世界还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你真是医生？”苏图问。

　　饶千灵但笑不语，眼眸却泛着自信的光芒。虽然她是法医，刀下躺着的全是尸体，但基础医学和临床医学都是必修的专业课程，医学知识储备远比医生丰富。只要不是叫她去给活人动手术，基本伤病还是能应付得来。手术理论上都了解，然而没个三五年临床经验，她不敢拿生命开玩笑。饶千灵不想现在向俩人透露自己的法医身份，只想跟他们走，在乱世中寻求他们的保护。

　　“怎么称呼？”强子看到那把手术刀，完全相信车里的美人是医生。

　　“饶千灵。”

　　“可以跟我们回营地吗？”

　　“带路。”饶千灵笑得明媚，美艳而精致的她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强子扫了眼饶千灵干净的衣裳、柔顺的长发和精神饱满的面容，一点狼狈的痕迹都没有，不由好奇她这些天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好奇归好奇，现在不是过问的时候，他拍了拍苏图的臂膀，说：“走吧，回营地。”

　　苏图应了声，俩人相继上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隧道，原地返回，逆向而行。斑马线前，交通灯还在有规律地运转着，再没有人听从它的指示。小鸟在路面上蹦跶，叽喳叫着，欢快地啄食附骨蛆，俨如盛宴。

　　远远看见营地里烟雾升腾，想必战友已经把营地打扫干净，正在焚烧尸体。之前在围墙上加固的铁丝网，在异鼠围攻下，倒了一大片。苏图忧心忡忡，不知道营地里剩下的人还能不能经受住再一波异鼠袭击。

　　“强子，围墙还有办法加固吗？铁丝网起不到什么作用。”

　　“开什么国际玩笑，加固围墙是个大工程，我们现在缺乏材料，也没有足够的人力，不如退守到营房，加固营房的出入口及门窗就好了。”

　　“活动空间压缩到营房那么点地方，不是长久之计。”

　　“没必要考虑那么长远，他妈的，能不能活到明天还说不定。”

　　指挥楼顶硕大的红字映入眼帘：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往日辉煌历历在目，信仰的国徽还挂在大门上，军绿仍是他们的肤色，却不得不放弃使命。

　　苏图面色沉痛，说：“强子......我们卫不了国，也保不了家，大家都联系不上家里人，你想回家吗？”

　　“操，这么远，怎么回？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不能结伴而行，一个人回去，保准死在路上。”

　　“你说我们的父母......还活着吗？”

　　强子看着远方，红了眼睛。这几天，他慢慢接受了这个悲惨的世界，早已当作父母死了。

　　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有些刺鼻，停好车，饶千灵打量着营地，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神秘。焚尸的气味和满地血污让她明白，即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依然敌不过异鼠过境。她下了车，身影窈窕，款款走向苏图和强子。

　　“饶医生，请跟我来。”苏图说着，转身在前引路。

　　饶千灵不疾不徐跟在苏图身后，从指挥楼侧面穿过，绕到后面的营房。营房里满脸倦色的战友看到陌生人，不住打量。饶千灵略微扫一眼，发现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带着伤，心想，这大概就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苏图推开医务室的门，率先进了房，在病床前驻足，回头，对身后的饶千灵说：“这是我们的医务室，药品应该挺齐全，军不可一日无首，请你救治我们的上尉。”

　　“苏图，我去忙别的，有事叫我。”强子杵在门口，和苏图打了声招呼。

　　“好。”苏图点点头，说：“把门带上。”

　　咔嗒一声，关了门。

　　饶千灵探头看向病床，只见白色的床单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当即敛了下眉。还以为只是处理一些小伤，但看伤者的情况，怕是有些棘手。她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睨着上尉，片刻，先伸手探了探上尉的动脉，和苏图一样，都以为这人是不是死了。

　　“她叫什么名字？”饶千灵问。职业习惯，解剖前都要先弄清楚死者的身份......治病救人还是头一回。

　　“南桥。”苏图答道。

　　饶千灵从床尾绕到玻璃壁橱前，打开橱柜门，不太娴熟地在橱柜里挑挑选选，取了要用的器械、纱布和药品。先用剪刀剪开南桥身上裹附的衣物，小心翼翼掀开，衣料和皮肉粘连处已然发炎，正往外冒着脓血。这要是死人，饶千灵可以冷静折腾，换成活人不免紧张起来。只是去除衣物，不一会儿工夫，额头渐渐冒起细密的汗珠。

　　“躯干大面积皮下血肿，软组织多处有利器刺创口，浅到皮下，深到肌层，并化脓。腰侧有贯穿伤，手腕处条形皮下出血，疑为束缚伤。”饶千灵把自己所见先作了简单的陈述，拿着剪刀沿着袖口接着往上剪。

　　“......”苏图瞟了眼饶千灵，没听过哪家医院的医生是这样交代病情的，不禁狐疑问：“你真是医生？”

　　“法医是医、牙医是医、兽医也是医。”饶千灵埋头剪血衣，淡淡回答道。人都在营地里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总不至于治好了他们的上尉就把自己赶出去吧。

　　“所以......你是法医？”

　　“是。”

　　苏图摇头浅笑，想想也是很无语，找了个法医来给上尉治伤，总显得有些古怪。

　　好不容易褪了衣料，南桥只穿着裹胸袒露在俩人面前。看着她身上狰狞的伤口，苏图和饶千灵面面相觑，均大为震惊。苏图很迷惑，上尉怎么会在禁闭室里关着，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凝视昏睡的南桥，束缚、殴打、刀伤、枪伤......饶千灵无法想象眼前睡颜平静的女人是怎么熬过这些经历的，一定很疼吧。

　　“我去给南上尉找身干净的衣服来。”苏图撂下话，不忍看南上尉，径直出了医务室。

　　饶千灵拿着剪刀，迟疑了下，剪掉剩余的衣裤，细致地清理南桥身上的创面。她挽起长发，着手给南桥上药，一边涂抹，一边呼着气，一边观察南桥的脸，生怕弄疼了昏睡的人。

　　缝合了身上几处创口，包扎好，看着床上仿佛打了补丁似的南桥，像极了破碎的娃娃，饶千灵不无恻隐。暗想，还是面对死人容易些，面对活人，总不自觉替她感到疼痛，饶千灵一时适应不了。

　　目光落到南桥身侧的贯穿枪伤，饶千灵大气不敢出，低头轻轻剔除创口里的坏死组织，用浸了药水的消毒纱布反复清理创面。即便她时刻提醒自己，手下的并不是一具尸体，却完全疏忽了活人需要麻醉这回事。缝合内部肌肉组织时，南桥疼醒了，忍不住冷哼出声，把全神贯注的饶千灵吓了一跳，还以为诈尸了。

　　南桥恹恹睁开双眼，眼神涣散，只看见一抹朦胧的身影，杵在自己身旁。想开口说话，张着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饶千灵看见南桥苏醒过来，碍于伤口还没有缝合好，一时放不下手里的器械，索性心一横，加快了速度，三两下在南桥的皮肤上穿针引线，想尽快把伤口缝合上。

　　“嘶......”

　　“忍着点，马上就好了。”饶千灵的手指越发灵活起来。

　　诚不欺人，只消片刻，伤口便缝合好了，饶千灵娴熟地打了个漂亮的结，剪断了线，把器械丢到一旁，对缝合好的伤口进行包扎。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缝合这种工作，她在尸体上可没少做。她站起身，顺势给南桥盖上被子，俯身端睨南桥，想看看南桥是不是完全醒转过来。

　　南桥眉心微微动了下，半阖着眼，感受到上方笼罩着一抹阴影，缓缓抬起眸，正对上饶千灵的视线。南桥的眼神逐渐清明，长而浓密的睫毛显得瞳色更幽深，便这么冷冷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傲藐。饶千灵猝不及防跌进那双深邃的瞳眸里，莫名感到一丝慌乱。她直起身，说：“不用着急感谢我，先好好养伤吧。”

　　转身背对着南桥，在橱柜前配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