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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贺新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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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世子便装回到凉州城中,神色和衣裳都如屋檐下的冰凌一般。玄衣女子与他并肩而行,脸上倒是不缺笑意,在大雪地里格外耀眼。
北凉今天会有新王。
在过一个时辰便要按例在校武场阅兵,此时兄妹两个闲庭信步,讲话倒全然与这一日的大事无关。
“徐骁昨日那么神秘,是去见谁了?”完全不在场的徐元照向昨日充当车夫的哥哥问道。
徐凤年道,“老朋友,从北莽特意来的。”
“选在这时候来见一面,应当不是寻常朋友。”
徐凤年点点头,平淡道出了个惊人的答案,“北莽女帝。”
徐元照像是耳边炸响了一道惊雷,愣神了几分,徐凤年见状继续道,“说等徐骁走了就发兵,先灭北凉,再进太安城,一统中原。”
“天下才太平了几年?”
“从我出生算起,不过二十年。”
进了城在街上零零散散遇到不少凉州的达官显贵,有些向他招呼称世子,徐凤年都不失礼数的应了,讲话便有些顾不上她了。
校场前还有一片大雪坪,天光被雪地反衬得刺眼,但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已经集结成阵的拄刀铁甲。空气登时凛然,在武帝城长大的小郡主并未改容,只是意气风发道:
“成了凉王,就又是一番新天地了。”
徐元照今日身着肃穆玄装,为新凉王递上了凉刀和玉带,目送徐凤年换了蟒袍缓步登上校武台。
黑衣赤足的徐龙象带着齐玄帧座下黑虎于台上擂鼓,十万步骑北凉军随之抽刀。
另一边,病体消瘦的徐骁脚步虚浮地走到女儿身边,一点也未被发现。
徐元照全神贯注地看着校武台没了人才回过头,扶起老凉王的胳膊,准备与他一起去武楼见凉州诸将。
徐骁摆手制止,“我不去了,交给凤年吧,陪爹走走。”
他一侧眼看见徐元照手上长年握刀生的茧,继续道,“你练刀多久了?”
“十年了。”徐元照道。她从前心里有怨,如今好像知道了。徐骁当时没想让徐凤年学武,但兄弟姐妹里总要有一个高手。
“你娘在,肯定舍不得让你吃这个苦,更怕你学武之后翻了天去。”徐骁笑了笑,转而又低声道:
“就是可惜,爹看不到你成为天下第一了。”
“以后凤年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你面上别太怪他,关上家门随便你怎么揍。等我死了,天下多半会乱,可是北凉不行,你和凤年的身份又太容易被人做文章,就算有一天两人不能守望相助,做了仇人,别给了旁人机会。”
“说到哪里去了。”徐元照制止住多愁善感的老头再发散下去。
徐骁没再解释,只是抬头望了望与陆地一色的浩渺天际。
傍晚回到清凉山,老凉王的屋里灯火通明,徐元照、徐渭熊和徐脂虎站在门口,匆忙赶回家里的徐龙象脑袋低垂,红着眼睛跟哥哥站在床头。
老头跟儿子说了许多话,嘱咐他照顾好姐姐和弟妹,又望了望门边的女儿,孱弱说道:“咱家跟很多人的家不太一样,都是你娘亲唱白脸扮恶人,爹就护着你们几个。爹这辈子就做了一次恶人,把你半大不大就扔到武帝城。小时候就属你最能闹事,你娘嘴上舍不得说,也舍不得你学武,不想你吃她吃过的苦,但一直担心,你们以后注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若是养成了太凶煞的乖张性格,到头来吃大亏的肯定是自己。之前在京中总能听见你跟一群活了几辈子的高手干仗的事,就明白从前和你娘的一片苦心全白费了。我早知道凤年是个装坏心软的乖孩子,你反过来,该无法无天的时候永远无法无天,可是不重要了,你长大了,知道什么该装在心上,这就是好事。”
徐元照不声不响地侧过了头。
徐骁的言语断断续续,总是被大口喘气和艰难咳嗽声打断。他用最后的力气将目光落在床边的徐凤年身上, “当了皇帝被称为孤家寡人,咱们徐家靠自己打拼出来的这个北凉王,跟皇帝也差不离,别的不说,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爹尝过,就更不想你走这条老路。这段日子爹很开心,脂虎和小象都回来了,想想上次你们五个都在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十年前……心里真是不好受。从前对你和小象发火,不是爹怪你,是爹在怪自己没能尽好一个当爹的本分,以前你俩总不愿意喊我爹,爹是真的不生气。如果日后你们注定有一个要离开家,一定也要留个不坏的念想。”
徐凤年点点头。
徐元照已经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将头埋在二姐背后低声痛哭。
祥符元年的雨水时节,北凉王府一片缟素。
日过午时,一名女子御剑至太安城上空,无视掉象征九五之尊的紫黄龙气,从无数凭空涌出来的守城高手身侧过身,提刀走进金銮殿入如无人之境。
离阳开国至今年限不算短,有无数春秋余孽试图接近皇城,也有如曹长卿之流杀到离天子只差五十步的地方,但女子佩刀上殿这样的景象,闻所未闻。
不出须臾,一柄飞刀刺向了礼部官员所站之列,礼部尚书以及身后几名给事中当场毙命,顺带划伤了兵部侍郎卢升象的半个胸膛,兵部尚书陈芝豹安然立在原处。
是这几个人在殿上提议给徐骁定下恶谥。
徐元照状似随意运起气机将刀唤回手中,抬首将视线迎上丹陛之上的皇帝。
离阳皇帝踏出一步,怒声道:
“北凉是想造反不成?”
“中原平宁,是先帝与家父一生所愿,家父从前也常教导我们忠臣良将的本分。陛下受贼人蛊惑,北凉自当克尽厥职,肃清天听。”徐元照换了副谦静的语气答道。
在腰金曳紫的朝堂上略显刺眼的缟素女子低身下拜,随后转身离去。
从惊骇中恢复的百官群情激愤,光乱臣贼子这几个字都能把她淹了。
她跨出门槛,心中才开始有些没底。从前几次差点出不了太安城,如今杨太岁和韩貂寺已死,但大内高手中犹在两人之上的还有一位,一转眼已经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墙根下。
柳蒿师。
老人笑声沙哑,将徐元照上下打量,“上次特意留你一条性命,如今进步不小,二十不到便入天象了。”
“当年没杀大的,这次杀个小的。”
徐元照展颜笑道,“你可别死得太快。”
午后,天上剑气就如同暴雨灌顶,齐齐落下,砸烂了太安城西门半数城墙。天上残云滚滚下垂,卷起一片混沌,驻守皇城多年的老刀客身形也渐渐消散。
雾气消散恢复清明之时,青衣已经到了徐元照面前。
曹长卿笑道,“我说过,有这样一天,我会来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