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与你的旧事一则 ...

  •   烟语从拿起那只盒子开始就一直有点阴郁,没有歇斯底里的怀念,也没有流露出多少拾到母亲尸骨的喜悦,他平日里那些鲜活温暖的情感好像都给那双冷漠疏离的深灰色眼睛冻住了。

      从小混在烟家的枫池一直知道烟语在他母亲的事情上有点问题,又时常觉得只是错觉。

      提起狐后,大哥烟柳总是难过的,他比弟弟妹妹对母亲的印象要更深刻,也更关心失去妻子的父亲,值得伤心的东西也就更多。

      烟烟那年还很小,她的怀念大于悲伤,她总说,母亲身上很好闻,怀抱很温暖,如果能再久一点就好了啊。

      很小时候的烟语学不会现在这么开朗,遗传母亲的深灰色眼睛看谁都是冷冷的,有一点意外的内向,因为父母,小孩子们都很向往他,但最后除了枫池都不是很玩得来。

      烟语后来学会了各种笑,学会了怎么把这种样子的眼睛笑得温温柔柔,笑得别人觉得他和蔼可亲,渐渐长成了一朵盛开的交际花,或许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还记得那几年的闷小孩。

      每次提到母亲,他都是垂下头,看不清眼底情绪,让人觉得他在难过,然后说,我不想聊这个,于是就没人忍心再问下去。

      唯一有迹可循的就是小时候的某次历史课,历史老头在讲台上老泪纵横声情并茂地歌颂这件事,很多狐狸崽崽也在暗戳戳抹眼泪,枫池比烟语年岁还大一点,是记得那个被镌刻在史书上的女人的。

      他泪眼朦胧中,看见烟语一如往常的垂着头,表情越来越不对劲,最后突兀的举手打断了老头,他说,夫子,我不舒服,能不能去上个厕所。

      老头正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的事弄得满心满眼的难过,看见了女孩的儿子顶着那张酷似她的脸,眼泪涌得更凶,他很慈爱地说,去吧,好孩子。

      他或许是以为小孩子性子倔,伤心了也不愿意当众哭出来,但枫池还记得烟语以前并不怎么哭,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一抹眼泪,也举了手。

      夫子,我不放心,我去看看他。

      推开教室门,已经看不见烟语的影子,枫池没来由的心慌,他开始小跑,好像有直觉在说,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要让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

      当时战争结束没有多久,路边还有一些建筑的残垣断壁,上面刻着战火的痕迹,但同时无数生命也在此间生长,每一处血污的墙缝里隔天都有可能开出一朵单纯的小花。

      那是青丘的复苏,尚且年幼的枫池奔跑在其中生机盎然里,咬着牙,他穿过教室门口浓绿树冠投下的斑驳光影,穿过一座崩塌的老教室,没有烟语。

      有什么东西在从心的缝隙里漏出,越来越空荡荡,胸口被莫名的恐慌与酸涩塞满,他想起那个总是抿着唇认真听他的话的黑发孩子,到底在哪啊,怎么会走的这么快。

      我来找你了啊,你再慢一点好不好,再等等我好不好?

      去哪里了…为什么追不上…

      战争让孩童变得敏感,枫池最后终于在风中看到了那个身影,他涨满的心腔猛的收缩,双手撑着膝盖,过度的运动让他眼眶通红。

      一颗残树的光阴下,那个孩子侧面对着他,双手扶着水池的外壁,干呕得昏天暗地,晶莹的液体汇聚在鼻尖唇角又落在池中,大约不是眼泪,实在是太难受了,年幼的身体剧烈颤抖,带着小声的呜咽。

      他的头发因为身体的不适变得雪白,已经是原形的特征,瞳孔拉成极细的一线,什么也吐不出来,枫池觉得他几乎要栽进池子里,窒息一般的反胃。

      烟语的双臂快要撑不住水池的无力,倒流的口水时不时呛进鼻腔,胃部失控一样的抽搐,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大脑好像已经缺氧,他脆弱的像只被雨打湿的雏鸟。

      突然一只手试探性地在他背上轻轻顺了顺,烟语猛的回头,却已膝盖一软重重磕在地上,好像出了血,他满脸狼狈,没法被皮外伤折腾走注意力。

      枫池也被吓到了,他比烟语大一圈,半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看着小男孩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半晌才轻轻地伸出手,圈住对方的背,烟语又是猛的一颤,慢慢地顺着他的力道抬起了磕破的膝盖,不至于再次感染。

      枫池半搂着一抽一抽的烟语,抬起袖子为他擦了擦脸上的狼藉,然后拨开了被汗浸湿的头发,看到了一双盈满生理泪水的脆弱眸子。

      烟语靠在他怀里,冰凉的手指划过额头很舒服,他下意识地蹭了蹭,枫池才发现他脸颊滚烫,有一点发烧的迹象,一手轻轻在背上拍打,干呕的症状终于慢慢退了下去,烟语抖得没刚才那么厉害了,他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虚脱的孩子依偎在一起,枫池搂着他的姿势很像母亲搂着孩子,但他最多只能称为哥哥而已,膝盖的疼痛又紧接着漫了上来,枫池轻轻将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口,手从背转移,抚摸着柔软的头发。

      大概是太疼了,又或者太温暖了,生理泪水先自己一步滴落,烟语无力的双手环住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枫池也抱着他,脸颊安抚地蹭着他的头发,过了很久才放开。

      烟语后来并没有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不过这天之后他的人形不再是黑发了,他说这样会更舒服,枫池说或许吧,然后再撸一撸他的头毛,说确实更舒服。

      这段回忆很让人印象深刻,可是再然后他提起时,烟语就会装傻一样哈哈笑着说,是吗,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天你明明很难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