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刑侦]》浣花琅

13、囚禁

　　方贺轩杀了林明贤和方敬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被宣告失踪后的经历，就由方贺轩亲自阐述，因为再厉害的推论也还原不出细节。

　　方贺轩说得吃力，但是他智商没有问题，他的陈述逻辑清晰，很容易理解。

　　方涛与邵小薇达成利益共同体，两人协力保守双胞胎的秘密。方涛自然不会白白上船，渔场会计的工作，不是因为邵小薇与老板儿子有染，而是林明贤暗中操作。

　　林氏家族在生意场上朋友众多，联系上渔场投资人，再以念旧情为名，帮邵小薇的丈夫安排个肥差，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邵小薇的娘家在一个偏僻乡村，父母得了“女婿”的荫蔽，搬到县城生活，家里只剩下奶奶，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老太太。

　　邵家早年以打鱼为生，后院挖了一个储藏海产的地窖。邵小薇和方涛，就把方贺轩藏在地窖里。

　　谁会想到，报警寻找儿子的父母，实则把儿子囚禁在身边？

　　方贺轩被囚禁的时候只有四岁（方涛夫妇对外谎称三岁），除了生物的本能，几乎没有一点作为人的社会属性，可以说和动物没什么区别，被囚禁起来也不知道逃跑。

　　没有人和他说话，院子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痴呆老人，老太太就算偶尔听到地窖里传来声音，还没等到走过去查看，半路上就会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邵小薇“孝顺”，每隔两三天就会给奶奶送些口粮，没有人知道，她除了供养奶奶，还会投喂地窖里的孩子。

　　方贺轩就像是被圈养的猪狗，不知道反抗和逃跑，反而依恋送食物给他的妈妈。

　　方涛的堂弟方军，本来在外地打工，有一年回家，听到了关于邵小薇的流言，他还纳闷方涛好吃懒做没文化，怎么就能当上渔场会计。

　　方军和方涛是一个德性，他非要让嫂子也给他安排个体面工作，整天赖在方家，没过多久就把邵小薇的行踪摸清楚了。

　　方军琢磨，这水性杨花的嫂子，每隔几天就给老太太送饭，没准儿是借送饭的幌子和野汉子幽会吧？要是能逮个正着，还怕讹不出一个工作吗？

　　方军抱着这样的想法，跟踪邵小薇到了乡下老房，看到邵小薇走进后院地窖。

　　他以为能抓个奸夫，却看到方敬轩，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男孩不是方敬轩。

　　男孩的智力明显不正常，看到陌生人就扑进邵小薇怀里啊啊乱叫，方军是个混子，但是也不傻，他猜到那个男孩是失踪的双胞胎弟弟。

　　邵小薇跪下求他：事关重大，要是泄露出去，你哥不止没了富贵，我们一家子的命都得搭进去！

　　方军一头雾水，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抓住了邵小薇的把柄，他索性连工作都不要了，就让哥哥嫂子养活他。

　　邵小薇的话并不夸张，起初她答应林家为他们养“心脏”，只是出于金钱利益，上了贼船才发现，除非任务完成，否则不可能全身而退。

　　发现方贺轩的方军就是个定时炸.弹，就算是堂弟，方涛也不能留他。

　　杀人并不容易，更何况如果被发现，不止是要伏法，家里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林家肯定会杀人灭口，知情人一个都跑不了。

　　这时邵小薇就想到了利用方贺轩这个隐形人的办法。

　　他们把秘密告诉了方敬轩，也不管这个才十四岁的孩子能不能接受，强逼着他去杀方军。

　　那天下午，邵小薇把方贺轩从地窖里带出来，给他穿上方敬轩的衣服，带他出去逛街。

　　与此同时，方敬轩藏在家里，趁方军睡着把他制伏，用胶带捆绑手脚封住嘴，扔进厨房，然后打开液化气罐。

　　半个小时后，确定方军活不了了，再把厨房门打开，给方军松绑，制造成意外死亡的假相。

　　方敬轩溜出家门，直到邻居闻到异味，发现方家液化气泄露并报警。

　　方敬轩杀人的时候，他的替身方贺轩，一直由妈妈领着逛街。

　　这不在场证明伪造得近乎完美，只是谁也没想到，方贺轩会被一个男孩吸引。

　　第一次走出地窖，眼前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方贺轩东张西望，应接不暇。

　　可是当他看到十六岁的靳陌寒，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在地窖里度过漫长的时光，妈妈为了安抚他，会给他带一些幼儿画册和童话故事书。

　　眼前这个男孩，不就是画册里的小王子吗？俊秀、干净，眉宇间有种清雅出尘的气质。

　　可是小王子看上去很悲伤，方贺轩没来由地可怜他。

　　就像孩童看到心爱的玩具，方贺轩下意识地跟着靳陌寒，不知不觉就和邵小薇走散了，不知不觉，就跟着靳百寒到了海边。

　　他听到少年清亮的声音，那是大人们的语言。

　　妈妈偶尔会对他说几句话，可是他能懂的不多。

　　少年的声音真好听啊，要是能像他一样说话，该多好啊。

　　方贺轩在暗处看着靳陌寒，陶醉地听他朗读，他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读着读着就哭了，单薄的身体蜷成一团，抱着腿坐在礁石上，一声声抽泣，委屈地打着哭嗝。

　　他刚想过去安慰，少年又站了起来，收拾好书包，把书包藏在礁石下面，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大海。

　　他要干什么？海水很凉吧？

　　方贺轩也跟上去，可是他害怕，不敢靠得太近，他眼睁睁看着海水没过少年的身体，直到少年的胸口。

　　突然一个海浪打过来，少年消失了，方贺轩急得大叫，也顾不得怕，径直奔过去。

　　他好不容易找到少年，把人从海里捞出来拖到岸上，少年昏迷不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啊啊大叫。

　　有路人经过，叫来救护车，方贺轩看着少年得救，他很开心，更觉得失落，他突然想起来，少年藏在礁石下的东西。

　　邵小薇找到了他，她心惊胆战，急着带他离开。

　　方贺轩像小孩子得到玩具一样抱着靳陌寒的书包不放，邵小薇拿他没办法，也只能由着他。

　　方贺轩把书包带回地窖，他喜欢那个少年，也就抱着书包爱不释手，他翻弄书包里的东西，发现了小说和录音笔。

　　方贺轩没有接触过社会，但智力水平是正常的，他慢慢领悟到录音笔里的声音对应着书本上的文字，那些文字，能组成画册里的童话故事，那些文字，就是大人们说出的语言。

　　方贺轩偷偷学习语言，反复听读靳陌寒的录音，他救了靳陌寒一命，靳陌寒间接成了他的开蒙老师。

　　出去一次后，他就再也不甘心待在潮湿阴暗的地窖里，他渴望再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更渴望再见到那么美好的少年。

　　地窖的门锁年久生锈，邵小薇不会想到，方贺轩有本事撬开门锁。就像从小就圈养的大象，长大后也不会去挣脱栓在脚上的那一条细绳。

　　方贺轩在遇到靳陌寒以后，就不再是那头愚蠢的小象。

　　方贺轩从地窖里偷跑出来，跟着邵小薇来到方家，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已经足够懂事，能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的处境，意识到妈妈对他的不公平，他要想办法自救。

　　方贺轩在方敬轩上学的路上劫持了他，把他带进地窖，逼他说出父母囚禁自己的原因。

　　方贺轩毕竟心智不全，知道真相后就乱了分寸，心里只有一个本能的想法：逃！

　　他把方敬轩绑在地窖里，拿了方敬轩身上的钱，连夜逃出仙江县。

　　逃去哪里呢？

　　去东明市吧，把林明贤杀了！

　　林明贤死了，才不会再有人随时想要他的心脏！

　　***

　　方贺轩陈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审讯室里一片静默，只有记录员敲打键盘的声音。

　　靳陌寒向高彻咨询过人类心智的发展过程，方贺轩现在的状况，应该是林家人精心的筹划。

　　历史上西方国家有多起剥夺人类社会属性的实验，婴儿一出生就与世隔绝，几乎不可能活到成年，即使幸存下来，健康水平也远低于正常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终生痴呆。

　　而方贺轩是在四岁时被囚禁的，他的智力得到了一定开发，与家人互动的过程中也获得了最基本的社会属性，邵小薇又会定期去看望，他的心智发育很缓慢，但不会停止，健康状况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高彻相信方贺轩可以通过靳陌寒的录音自学语言，但是，方贺轩有心机隐瞒自己在偷学语言，还能在探听出方家的秘密后成功逃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方贺轩的智商在150以上。

　　方贺轩很聪明，但绝不是天才。

　　所以靳陌寒向方贺轩提出质疑：“你能逃出来，是有人帮你吧？”

　　方贺轩愣住了，程大志露出诧异的目光。

　　突然，方贺轩大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细碎的笑意。

　　“你、和你、的朋友，都、很聪明，但是，我、不会、说的，因为……”

　　方贺轩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他盯着靳陌寒的眼睛，像是一匹穷途末路的野狼。

　　“因为，我、不想，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