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门》野丁

97、挽留

　　李云庭一走，景允之立刻单独召见景琼。
　　景琼助他登基，当属首功，他也委以重任，但是，在李云庭这件事情上，景琼触到了他的痛楚。
　　景琼跪在他面前，看着他将御书房的东西砸了个遍。
　　“你不打算跟朕解释一下吗？”景允之大怒道。
　　“陛下，掌门于我有恩，臣不能不报。臣也知道，陛下并非真的要迎娶韩依旧，只是以她为饵，引掌门来此。”景琼道。
　　“你明知道朕想见阿柔，她早就到了东都，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陛下，掌门冰雪聪明，怎么可能给臣禀告你的机会？她一直与臣暗信联系，却不曾暴露行踪，臣一直追踪无果，不敢贸然禀告陛下。”
　　“一派胡言！那你至少应该告诉朕她来了，就在东都。”
　　“陛下，若你知道，便会到处找寻她的落脚处，到时候，若掌门不出现，陛下便真的要娶韩依旧了，若你娶了韩依旧，掌门就更不会留在你身边了。”
　　景允之无法反驳他，只得问道：“你喜欢她？”
　　景琼低头，默了一息，道：“回陛下，景琼的确爱慕掌门。”
　　“你还真是够胆。”景允之并不意外，无力地坐了下来。
　　“但臣十分清楚，天下真正能保护掌门的人，唯有陛下。臣刚刚得到消息，顾敏庄可能即将称帝，顾长山正着手南迁苍山门。他一定会带掌门离开，此时若不拿下沁州，恐难再见掌门。”
　　“你说什么？”景允之对顾长山的举动，一向十分了解。顾氏已将烈帝软禁，顾敏庄称帝是迟早的事。他的举动，师父是一定知道，可是，师父依然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可见，师父对自己有多失望。
　　他叹了口气，道：“拿下沁州又怎么样，师父不愿跟我，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陛下，掌门对您有情，只要她人在身边，您总是有机会挽回她的心，如果她随顾长山去了南边，您跟掌门断然此生无缘。”
　　景琼一语惊醒梦中人，师父在身边，就还有希望。
　　此时，廉游信鸽来报，李云庭即将出城，离开东都。
　　李云庭本以为无人会拦，没想，骑马刚出东都，行至南郊，便见景琼在此守候，似乎等了多时。
　　李云庭不得不停下马，皇宫行刺都是景琼一手帮忙安排，虽然明知道他此番出现在此定是为了挽留她。
　　两人相视良久，都不说话。
　　最终，景琼忍不住道：“掌门，我为了你，可是触怒了龙颜，这才想起来要弥补一二，你看能不能可怜我这项上人头，去见他一见？”
　　李云庭被他逗笑，道：“我要是不呢？”
　　景琼跟着一笑：“也行啊，不如掌门与我一起远走高飞，云游四海，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听景琼如此说，李云庭还真的就想从此消失不见，何苦做这处处被算计的苍山掌门。
　　景琼见她认真在想，顿觉有趣，凑上前去，打了个响指，把李云庭的思绪拉回现实：“掌门，我说笑的，您可别当真，在您心里应该是没有人比得过主子吧？”
　　一提起景允之，李云庭就是一副苦瓜脸，她扬鞭道：“我不见他，走了！”
　　景琼一臂拉住她的马，不疾不徐道：“皇上知道，我是拦不住掌门的，所以，特地安排了廉游过来。”
　　“……”李云庭无言以对，廉游就是她的克星，时至今日，她与廉游交手不下五次，可就是不能赢过他哪怕一次。
　　她下马，怒道：“他在哪儿？我见还不行吗？”
　　廉游果然倚靠在拐角处，面上带笑看着李云庭过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跟在她身后。
　　此处有一个湖泊，景允之实在雅兴，湖心小亭烹茶，等着李云庭。而如今身份特殊，湖畔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禁军将士。李云庭伸出双手，稳稳地将煞血靠在木栏边，扯开袖子，卸下双臂的袖里剑，又转了一圈，让大家看得仔细些，才缓步朝景允之而来。
　　李云庭远远看到他，停在回廊上，不肯再挪动一步。
　　景允之拖着他长长的华服，终于走到她面前，离她不过十步。
　　可李云庭眼神冷冽，似乎不允他再进半步。
　　“廉将军，你先退下吧。”景允之道。
　　“少主，她可是苍山掌门……”廉游有些不放心。李云庭的武力值就只比他自己差那么一点，这样的人放在离景允之十步之遥，若她有心伤他，简直易如反掌。
　　景允之轻笑：“朕知道。”
　　“他说得没错，我可是苍山掌门。”李云庭冷着脸，回头瞟了一眼廉游。
　　廉游瞪她，领命退下。
　　“说吧，见我何事？”李云庭扬起下颌，摆出一副看见陌生人的姿态。
　　“阿柔，你了结了腾蛇令，可不可以不回去了？”景允之柔声道。
　　李云庭顿了几秒，问道：“有人对我说，苍山掌门就是沁州，你怎么看？”
　　景允之目光微有躲闪，蹙眉道：“阿柔，你在我眼里，不是苍山掌门，仅仅是你而已。”
　　李云庭垂下眼帘，转过身，背对他道：“允之，经过鳌鸾渡这件事，我虽然看不见整件事的全貌，但我认定你的确善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很早就谋划好了，才可以在短短两年之内拿下整个北疆。我知道，你做的都是对的，你也必须要这么做。”
　　“阿柔，我对你没有算计，没有谋划，我只是真心喜欢你，而你只恰巧是苍山掌门而已。”景允之听出李云庭心中的担忧，直面回应道。
　　“你受重伤入苍山门，避开景野行追杀。你假意示弱，暗设鳌鸾渡，与顾长山勾连，东西面牵制刘荣飞，又借刘荣飞之手，打击景野行。你凭着鳌鸾渡掠夺来的钱粮，统一西边各部，大败景野行。现在，鳌鸾渡覆灭，你急需沁州做你新的财力后盾。允之，我说得可对？”
　　“阿柔一直如此聪慧……”景允之垂下广袖。
　　“如果苍山掌门真的就代表沁州，我对你还有点价值。不过，以允之现在的实力，直接用兵攻克沁州又有什么不可以。”李云庭似乎在自言自语。
　　“阿柔，你我之间便只有你我，没有这些外物。”景允之终于明白，李云庭在迟疑什么。
　　“没有吗？我为你受的伤，为你流的泪，不过都是一场戏……怪我，不该入戏太深……”不见这一面还好，见了这一面，她便忍不住向他确认，两人之间所有的故事，都是景允之事先安排好的，还有什么真实可言。
　　“阿柔，我没有，遇见你不是意料之中，我只是……”景允之见李云庭抹了脸，她在流泪，他心中发紧，上前抱住李云庭。
　　“你明知道我离开苍山门，很多人都会死，可你还是为了引刘荣飞去鳌鸾渡，不惜让顾长山逼我下山。”李云庭垂下脑袋，看着景允之的金线衣袖，一想到，这皇袍上沾满了苍山门人的鲜血，李云庭顿觉恶心，她回身拽住景允之的肩头，想要挣脱他。
　　景允之哪里肯放手，他有这份自信，李云庭一定不会伤他，便死活都不肯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你放手！”如果不用内力，李云庭还真挣脱不了他。
　　“我不放！”景允之根本听不进去，“阿柔，我承认我心急了，我想要早日登基，如果我一无所有，我拿什么配得上你？”
　　“我不需要这些！”
　　“顾长山、刘荣飞，他们随时都想要你，我又拿什么保护你？”
　　李云庭停下了挣扎，景允之说的是事实，苍山掌门就是沁州，沁州乃商贸门户，顾长山和刘荣飞表面上争的是苍山门，实质上争的就是沁州。无论苍山掌门是谁，长得什么人模狗样，他们都会一争到底。
　　“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格局，我受不起……”李云庭十分清楚，如果为了偷生，她直接留在景允之身边就好，可是她不能，苍山门对她而言，不是沁州，而是家园是归宿，她必须要对得起苍山门。
　　“阿柔，你不必想太多，凡事都交给我，好吗？”景允之感觉到了李云庭去意已决。
　　“允之，对任何人的情谊，首要便是真诚，对你，我自问我做到了，我不欠你的。”
　　“可是你从来没有许我未来！李云庭，我们分明彼此有情，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我们一定要在一起的结果！”面对李云庭隐约的指责，景允之辩驳道。
　　李云庭自知，她也不过做到了真诚，但是，她给不出未来。也罢，她痛心疾首道，“允之，我不该喜欢你的，我不该的，是我的错……”
　　景允之用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双手捧她的脸，抹掉她的眼泪，哽咽道：“阿柔，别，别不要我好吗，我此生只能是你。”
　　“允之，你我都别无选择，你放开我吧。”李云庭轻轻抚上他的背，她也多想，多想抛开一切，这一辈子只看见他，只在乎他。
　　李云庭搂紧他，亲吻他的脸颊，任凭泪水模糊双眼。
　　禁军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悄然封了景允之的穴道，让他暂时动弹不得。
　　允之，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沁州，你凭实力拿吧。
　　李云庭转身大步离开。
　　景允之虽心如刀绞，但是，他知道，要想把李云庭真正安心地留在身边，唯有拿下沁州，保苍山门平安。
　　阿柔，虽然现在不是争夺沁州的最佳时机，但是为了你，我一定竭尽全力。你且再等我些时日。
　　李云庭走出没有多远，一小波禁军拔剑围了上来，但是，没有景允之的旨意，都不敢轻易动手。他们也十分清楚，对方是苍山掌门，在她面前，只能做做样子，根本拦不住。
　　李云庭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怕得慌，也不为难他们，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众目睽睽下，她骑上马，却发现韩依旧的人头不见了。
　　“禀、禀告娘娘，廉大将军已奉陛下之命，带韩依旧首级回凤凰山了。”领头的护卫有些结巴。
　　“哼，廉游走了？”李云庭暗笑，既然他都走了，还有谁能奈我何。
　　“马护卫，娘娘这声称呼到位！” 景琼又冒了出来，“掌门，主子苦口婆心，都没留下你？”
　　李云庭撇撇嘴，没好气道：“景哥，我也与你道个别，以后别来烦我！”
　　她这声景哥，惊得护卫领头眼神一个飘忽。
　　景琼走近她，惊道：“掌门，你哭过？果然还是只有主子能让你掉眼泪。”
　　李云庭咬咬牙：“廉游真的带首级出发了？”
　　“嗯。”景琼点点头，“掌门这一路，自有皇上的人护送，不用太辛苦。”
　　没有了廉游，李云庭就是觉得轻松自在，所谓的护送，她根本不需要。
　　“刘荣飞知道你来东都的事了，他一定会半路截你，掌门不跟皇上好，就要被别人强抢过去，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景琼谑道。
　　李云庭看了他几息，才道：“谢了！”
　　她谢的是景琼把刘荣飞的动向透露给她，让她有个准备。
　　李云庭快马追上廉游，与他一道同行。
　　“李云庭，你本可以就此失踪，何必非要回去？”廉游不解。
　　“顾长山等着我回去准备南迁，若等不到我，你会死得很惨。”李云庭白他一眼，真是为好不讨好。
　　“我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才是真的功法修为天下第一。”
　　“你的主子让你浪费时间在我身上，真是苦了廉大将军你了。”
　　“咱们还没分出胜负，不算浪费时间。”
　　“你比我更胜一筹，无论是功法还是修为，没什么好比的。”李云庭直接就认了。
　　廉游吃惊不小：“我没发现你这么容易认怂呀？”
　　“怎么，输给天下第一很丢人吗？”李云庭蹙紧眉头，不满道。
　　“不丢人……”廉游脑子里忽然闪过可怖一幕，李云庭高坐庙堂，头顶皇后凤冠，手持一纸奏章，就用刚刚那个表情，呵斥他。
　　他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少主允她大闹登基大典，亲自出城挽留，即将发兵沁州，桩桩件件，足以证明少主对李云庭的倾慕之意坚如磐石，日月可鉴。她一定会成为景允之的皇后。
　　“你还要跟我到何时？”李云庭见他有些出神。
　　“看主上的意思，怕是要跟你到老了。”廉游有些怅然，天下第一的功夫又怎样，沙燕左燕又怎样，摊上个惑主的女妖精，就算葬送了自己的大好仕途。
　　李云庭笑而不语，真的可惜了廉大将军。

　　与此同时，刘荣飞慢慢从景允之和刘荣飞的合谋夹击泥潭中恢复过来。沁州以东逐渐重新回到刘荣飞的掌控之中，因为鳌鸾渡的关系，顾氏在中州的军队驰援沁州并不顺利。刘荣飞夺回沁州是迟早的事。
　　所以，这一次，李云庭再回凤凰山，恐怕只能委身于顾氏，做个真真实实的傀儡掌门。如果，沁州东境局势依然紧张，也不排除顾长山会以牺牲苍山门为代价，死守常宁镇。
　　而北边，原本驻扎了一支景允之的禁军，现在也蠢蠢欲动。顾长山、刘荣飞、景允之，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投向了沁州。
　　“你想好了？这次回去，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临到常宁镇，廉游不忘提醒李云庭。
　　“嗯。我倒没想好自己的去处，只是腾蛇令下了，我就要善始善终。”李云庭淡然答道。
　　“我可以代你把这颗人头送回去。”廉游明知她不会同意。
　　“谢了，我苍山门还得我亲自来。”李云庭看他一眼，满是感谢。
　　廉游不再说什么，一副你去哪我去哪的样子。
　　再次回到常宁镇，已是某日戌时。李云庭不急着上山，两人便住了聚缘客栈。
　　当夜，有黑衣蒙面人“偷袭”李云庭，被廉游拦了下来，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之时，李云庭压低嗓子在一旁叫停。
　　随即将两个大男人，拉进自己的房间。
　　在廉游看来，李云庭对那黑衣蒙面尤其关切，几乎要扑到他怀里，自关好房门，她便一刻不停地在问对方：“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这个前男友专派的保镖杵在面前，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亲昵。他忍无可忍，实在看不下去，道：“行了啊，我还没怎么样他呢。”
　　“掌门，让你担心了，敖来实在不该……”
　　“你没事就是最大的喜事，其它无所谓了。”李云庭挤出一丝笑，稍稍舒展了眉头。
　　“掌门当初提醒得对，我多留了个心眼，通知了王真一不可回山，我便没有再露面。上一次，我重伤在身，顾长山又监视严密，我实在没有办法与掌门取得联系。这一次，我便在此处等候掌门多日。”
　　“哦，是吗，那你说说，你这一次出现到底要做什么？”廉游听得他这番说辞，反倒起了疑窦。
　　“掌门，顾长山准备南迁苍山门。”敖来直截道。
　　“我知道。”下山之前，顾长山已经对她直言了。
　　“顾长山在沁州的兵力不足，难以抵挡东面刘荣飞和北面景允之的同时进攻。顾氏在苍山门经营多年，断然不肯将苍山门拱手让给刘景二人，所以，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南迁事宜，按我推测很快就会动身。”
　　“这手笔，人力财力耗费不低呀。”廉游不禁叹道。
　　“但比起死守常宁，南迁的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他并不需要带走整个苍山门，掌门加上十二剑系，足矣。”
　　廉游不自觉看向李云庭，敖来说得不错，十二剑系的代表人物，加上一个赫赫有名的苍山掌门李云庭，他们在哪里，苍山门就在哪里。
　　李云庭虽然早有预料，但事到临头，还是会瑟瑟发抖。
　　“不如，你还是不要回去了，我带你离开吧。”廉游劝道。
　　李云庭苦笑不言。
　　“掌门一旦进入沁州地界，便在顾长山的监视之下，现在才想起来要走，已经太晚……”
　　他话未讲完，便被廉游一剑逼近脖颈：“那么敢问阁下，你来做什么？”
　　敖来面露难色，没有说话。
　　李云庭便明白了他此次前来的使命。
　　她定神看了看敖来，笑道：“敖来兄，我们暗院的人活着本就不易，我觉得，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暗院的兄弟家人就拜托你了。”
　　敖来答道：“请掌门放心。肖碧天定会随顾长山南迁，所以，顾氏一定会暂时留我稳住凤凰山的局面。只要有我在一天，一定会拼尽全力护暗院上下周全，护苍山全门周全。”
　　“你们这都什么人？这分明就是个叛徒，你还夸他做得对？”廉游实在理解不了面前这两人。
　　李云庭没有理会他，而是替廉游收了剑，对敖来道：“敖来兄，麻烦你替我把韩依旧的人头送去给冰玉。再跟顾长山带句话，这一次，我要肖碧天亲自来迎本掌门。”
　　“谨遵掌门令。”敖来领命而去。
　　“我会替你料理了肖碧天，敖来兄，接下来就看你了。”
　　敖来郑重拜了李云庭，便离开了。
　　待敖来走后，廉游不忘白了李云庭一眼，在他看来，李云庭这女人脑子有问题。
　　“廉游，据我所知，你是贤国世袭贵族，还是军人。”李云庭叫住廉游，有话要说。
　　“景琼那小子跟你讲的吧？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中了你的毒。”廉游没好气道。
　　“敖来兄有一定要保护的人，所以，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我有一定要保护的人，所以，即便我再喜欢景允之，也没有办法抛下一切跟他在一起。廉将军一定会至死不渝忠于自己的少主，而我们一定会至死不渝地忠于自己的内心。”李云庭不是在隐忍，她是真的理解敖来为何如此。她也十分清楚，顾长山了解苍山门每个人的弱点，所以，南迁，他一定做得到。
　　“所以，你要跟顾长山一起南迁吗？”廉游怒道，他如何不怒，他始终坚守少主之命，护李云庭周全，可到头来，这个女人要跟别的男人跑了，这叫什么事呢？
　　李云庭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叫了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