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门》野丁

96、饵

　　李云庭的腾蛇令，比云中令更快更猛地传遍天下。
　　景允之自然也收到了廉游的最快消息。
　　比起江湖势力，他有更大的优势先一步找到韩依旧。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就在腾蛇令下一月余后，沙燕在中州发现了韩依旧的踪迹，并将她押解至东都。
　　景允之得此消息，即刻在勤政殿召景琼带韩依旧觐见。
　　景允之有令，所以下面的人对韩依旧十分客气，今日觐见，为她准备了一身像样的衣服，完全是个闺阁小姐的打扮。景琼将她领进勤政殿，景允之还没有到。
　　景琼觉得无聊，便开口道：“韩姑娘，不必拘束，你可是殿下的上宾。”
　　韩依旧觉得可笑，李云庭腾蛇令一出，景允之就即刻将她带回东都，这不摆明了拿她的性命讨好李云庭吗？
　　“我离开苍山门之前，你还认李云庭是你的仇人，景允之是你的刺杀目标，这会儿却帮着景允之帮着你的仇人，景大人果然是个人物，所作所为都让人看不懂，看不懂呀。”
　　“确实，我在苍山门遇见了李云庭，把我的人生轨迹都掰弯了。原本她也想带你一程，可你却偏偏不乐意。”景琼暗讽道。
　　“景大人什么意思？”韩依旧不知景琼与沙燕，自然也不知他了解多少关于自己的事。
　　“没什么，这不重要。总之，我认李云庭这个苍山掌门，她也不是我的仇人，反倒是我的朋友，我帮她解决你这个心头大患，似乎天经地义呀。”景琼与她并无交情，却与徐远熙有些点头之交，韩依旧无冤无仇便能杀一个人，足见此人心头的恶念滋长得何其疯狂。
　　韩依旧一阵冷笑，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正在此时，景允之步上殿来。
　　景琼行礼道：“见过世子。”
　　“免礼。”他的眼光却落在韩依旧身上。
　　韩依旧抬眼，看向景允之，他还是那样少年英姿，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韩师姐，一路委屈你了。”景允之忆起凤凰山过往，不忘与她寒暄道。
　　“世子殿下，好久不见。依旧还记得当日与你在凤凰山一同研习幻夜十二式的情形。”韩依旧的语气陡然变得温柔可亲。
　　景琼不免打了个寒颤。
　　景允之当然记得，他初到凤凰山，最开始，韩依旧的确对他不错。
　　但是，他也知道，韩依旧对他不错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他是李云庭在意的弟子，他越是对李云庭不满，就能让李云庭越不好受。当初景允之不识师父真面目，对她带有敌意，自然而然想跟韩依旧站在一起。如果，没有腾蛇令，景允之断然不会过问韩依旧。然而，师父取走赤子剑，意欲与他恩断义绝。如果他没有什么师父一定要来的理由，他这辈子都见不到李云庭了。
　　“韩师姐，对不住了……”景允之没有说出口，但是，就凭韩依旧如此聪慧，又怎么会不知他将她带到东都的用意呢？
　　“景师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觉得就算你利用我引李云庭来此，就可能留住她吗？我师父黎幻夜对她深情一片，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你不是亲眼见过吗？”韩依旧见景允之似乎已经下了舍弃她的决心，心中生出万般恐惧。
　　“韩师姐，你喜欢黎幻夜是不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爱慕之情？”景允之道。
　　景允之话一出口，韩依旧便落下泪来。
　　“这便是了。师父一直以为你无辜，你对她敌意如此之深，是黎幻夜有意无意影响了你。而我一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看你的反应，果然与我猜得不错，你喜欢黎幻夜，可黎幻夜一直喜欢的是李云庭，不肯接受你，你才对师父妒恨入骨，只要是可以让她难受的事，你都愿意去做。”
　　韩依旧闭了眼，她没什么好反驳的。
　　“师父这死脑筋，一辈子也不会这样去想。”景允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言自语道。
　　“景师弟，说实话，李云庭会不会为了杀我来见你，你自己也吃不准吧？当年，李云庭厌弃师父，可是从来不登朱雀剑院的门，两个人都在凤凰山，却好几年都没见过面。何况，你与她隔了千山万水呢？”
　　景允之也想到了这一点，饵的确是有了，可李云庭可以避而不见。
　　“景琼，将她带下去吧，昭告天下，我登基时便会册封韩依旧为妃，就在乾坤大殿。”
　　景琼得令，领韩依旧退下。
　　“打赌，朕有何惧？若她不来，我便带你去见她。”
　　因为腾蛇令，韩依旧在江湖上已无立锥之地，即便她知道在此逗留只是等死，她又能如何。
　　景允之登基册妃大典的消息，火速传到了凤凰山，传入李云庭和顾长山的耳朵里。
　　李云庭即刻准备启程去东都，亲赴这场举国盛会。临行时，她必须去见一面顾长山，给他一颗定心丸。
　　林隐水榭，顾长山在凤凰山的住处。
　　顾长山的众多守卫见着她，只能匆忙通报，她直入林隐水榭，无人敢拦。
　　“你要去东都？”顾长山放下手中竹简，面露怒色。上一次她可以离开景允之，这一次就未必了。
　　“韩依旧在东都。”李云庭不与顾长山废话，她既然已经对韩依旧下了腾蛇令，便一定要做到。
　　顾长山当然清楚，李云庭的确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杀韩依旧。可是，东都是什么地方，景允之将韩依旧在东都的消息放出，明明白白的司马昭之心，不就是要等着李云庭前去。顾长山怎么可能答应？此时苍山门即将南迁，不可缺了苍山掌门。
　　“我不同意你去东都。”顾长山断然拒绝道。
　　“我取了韩依旧首级，还要带回来给徐远熙上香。”李云庭冷冷道。
　　“杀韩依旧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将苍山门南迁到临州？”李云庭并不容他半句托辞。
　　“李云庭！”顾长山怒目起身，呵道：“你知道我不会放你去找景允之的！”
　　“你手里握着苍山满门，还担心我李云庭不回来？”李云庭质问道。
　　“没有你李云庭，苍山门算什么？于我顾氏有何价值？”顾长山直白道。
　　李云庭被这句话深深触怒，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在苍山门待了十多年的人，对苍山门的情感如此淡漠，苍山门只不过是顾氏掌控江湖势力的一个道具，苍山掌门不过是这个道具里最关键的一环。
　　“那我还是凭本事下山吧。”李云庭转身，已然决定以一人之力对抗守山的三千顾家军。
　　“慢着！”顾长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种局面发生，毫无疑问，如果李云庭硬来，顾家军几百号人折在李云庭手里是必然，李云庭最终也会因寡不敌众而死。
　　“让我同意你去东都，除非……”顾长山觉得，这是目前唯一可以留住李云庭的法子，但他却羞于出口。
　　“除非什么？”李云庭目光冰冷，逼问道。
　　“除非，你现在就与我成婚。”顾长山撇过脸，不敢看她。
　　李云庭立刻明白过来，说来说去，顾长山就是怕她一去不返，更怕他因此失去对苍山门的掌控。可笑他竟然想用这个办法困住自己。
　　李云庭冷笑着转过身，一步迈上台阶，朝顾长山逼近。
　　“你做什么？”顾长山见李云庭举止不同寻常，不得不心存戒备，虽然她明知道李云庭并不敢真的动他分毫。
　　李云庭解开腰带，扯下外衫，重重扔在地上，道：“少族长不就是要我把身体交给你，何必多此一举，成什么婚呢？”
　　顾长山死死盯着她，难免面红心跳，被李云庭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徐远熙是我看上的掌门继承人，又是我至交好友的爱人，我一定要替他报仇。你觉得我会因为舍不得这副躯壳，就止步不前吗？”李云庭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柔软的□□上。“我们不如趁此良辰美景，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让你安心！”
　　顾长山如触电般，推开李云庭，大怒道：“够了！你去吧，如果你不回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
　　顾长山明白，李云庭如此决绝，纵然得了她的身体，也留不住她的人。他震惊于李云庭已将事情看得过于通透，或者，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不再有任何期待。
　　“还有，当初，是景允之接济韩依旧，她才有机会见到廉游。”顾长山最后抛出了这句话，他知道，此言既出，李云庭断然不会对景允之再有任何期许。
　　李云庭又如何听不懂他此言用意。她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甩袖而去。
　　景允之的登基大典，不可谓不隆重。
　　但是，他一直心绪不宁，他一直在等。
　　韩依旧何尝心安，她也在等，今日若李云庭不来，她便还有一线生机。景允之为引李云庭前来，当真是下足了血本。
　　大典晚宴，甚是浮华，歌舞曼妙，群臣激昂，唯独高堂之上的两人，各怀心思，蹙眉独酌。
　　舞曲又一次响起，不知这是今日的第几支舞。
　　但这舞曲一起，景允之便知，她的确是来了。这是他与李云庭第一次见时，他用牧笛吹过的曲子。
　　一群舞姬背对高堂婀娜起舞，景允之不看也知，她一定是其中最美的那一个。
　　舞曲伴着鼓点，突然急促起来，舞姬齐齐转身，一柄长刀，直指韩依旧头冠，韩依旧猝不及防，连同凤冠，被钉在凤椅上，刀柄没入椅背的一刹那，李云庭人已站在席桌上，下一秒拔刀一挥，将凤冠从韩依旧的头顶上削了下来。
　　大殿内瞬间呼救声四起，众人连呼“护驾！”。
　　韩依旧冷汗湿衣，抬头看见李云庭居高临下的冷笑。
　　景琼并不作为，没有人要阻碍李云庭。
　　刀就横在韩依旧的脖子上，她知道，景允之本就拿她作饵，断然不会顾及她的生死。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
　　她慢慢起身，邪魅一笑，道：“李云庭，记得尹流光是如何中毒的吗？”
　　尹流光因击杀陈燕清，靠他太近，中毒失明。
　　李云庭当然知道，韩依旧也不得不防。
　　李云庭反手一巴掌打在韩依旧脸上，将她掀出一丈之远。
　　韩依旧口吐鲜血，脑袋嗡嗡作响，因为恐惧，长长的衣襟将她绊倒，一时站不起来。
　　“这一巴掌，是我替黎幻夜打的，他有我这个弟子就够了，你这种德行，根本不配。”李云庭面无表情，煞血划破她的长衣，向她走近。
　　韩依旧冷笑道：“负了师父，你后悔了？”
　　“还有，到死，他都只爱我一个！”因景琼提点，李云庭知道了韩依旧对黎幻夜的心思，她如此说，就是要让韩依旧难受。
　　“你放……”韩依旧咆哮道。
　　李云庭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她脸上。
　　“这一巴掌，是我替尹流光打的，千锤苑灭门，你是罪魁。”
　　韩依旧急忙趁此机会，从袖中撒出毒粉。
　　“阿柔小心！”景允之大吼一声，关切之情不言而喻。
　　李云庭左袖出扇，将毒粉扇了回去，韩依旧惨叫着捂住眼睛。
　　李云庭再不给她机会，扔下扇子，操刀断了韩依旧的右手。
　　“李云庭，景允之说要娶的人是我，他要娶的人是我。”韩依旧不死心大叫着，“你不好奇，我怎么会出现在鳌鸾渡吗？告诉你，是景允之把我安排在鳌鸾渡的，他怕你碍事，从他遇见你，从头到尾，他不过都是在利用你！”
　　李云庭面无表情收了煞血，出手卡住她的喉咙，单手将她提将起来，道：“徐远熙，原本是苍山门第十四代掌门，我会带你的首级回去，给他上香。”
　　“掌门，掌门，放了我，放了我，景允之不爱你错不在我，不在我。掌门不要，掌门不要……”韩依旧绝望求饶。
　　李云庭放出袖里剑，用那细细锁链，绕上了韩依旧的脖子：“景允之？你不配！”
　　说完，她猛一用力，生生将韩依旧的头颅，勒断了下来。鲜血溅起，湿了她的面颊。
　　她抓起韩依旧的头发，提着鲜血淋淋的首级，便要离开，仿佛在场所有人都不存在。
　　“阿柔！”景允之箭步上前，拦了李云庭的去路。
　　李云庭煞血指着他道：“让开！”
　　“保护陛下！”一众禁军长枪围了上来。
　　“阿柔，你留下来！我爱你，我一定会珍惜你的。”景允之心痛，李云庭该有多伤心，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杀一个人，又是有多伤心，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李云庭的眼神瞬间变了，景允之认得，景琼也认得，师父一旦入境，便是真的动了杀心，佛阻杀佛的那种杀心。
　　“都不许动！”此时乱局，景琼跳到景允之面前，拦住禁军。李云庭盛怒之下，伤到景允之是极有可能的。景琼不得不为这二人考虑。
　　可想而知，没有景琼的帮忙，李云庭到不了登基大殿。现在，他又当众维护李云庭，景允之想到这里，心中不是滋味。
　　“都退下吧。”他压着怒气道。
　　禁军依言，退到两旁，他也默默地站到了一边。此时情境，师父断然以死相博，绝对不会为他停留半步。
　　李云庭略过景琼，迈步出了大殿。她一跃上了大殿屋顶，驾着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纸鸢，乘风而去。任凭景允之朝她呼喊，她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