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5 一江春水向东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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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沂再三向卫灼然保证一路上绝不泄露自己身份，又在卫灼然的逼迫下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宇煊，卫灼然才终于绝了捻他回去之心，准他随我们一道前往建业。
马车奔波一日一夜，我们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牡丹花城——洛阳。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严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乃是帝王建都的首选之地，九十二年前洛阳还是前南晋的都城，在洛阳城北还有当年南晋皇城的遗址……”
“洛阳还有一个别称——牡丹城，洛阳的土壤、气候非常适合培育牡丹，故而洛阳被冠以‘洛阳牡丹甲天下’之称。
新月如钩，华灯万盏，映得这洛阳城一片璀璨的火红，我伸出一只手，穿过繁华的夜市，指向街边几户人家门前潦倒的绿枝，叹道：“只可惜我们来得太早啦，看不到洛阳满城牡丹盛的景况，牡丹得开了春才开花呢。”
利奥西斯紧紧跟在我身后，饶有兴致地盯着洛阳东市上往来复去的行人和货郎，奇道：“我原以为中土以长安最为繁盛，想不到东都洛阳同长安比起来也丝毫不差呢。”
见彼时的“超级大国”东罗马的人民也由衷称赞我们中国的繁荣昌盛，我的爱国之心不禁泛滥起来：“那是当然，当今世上尤以长安、建业、洛阳三地最为发达，梁国的都城湘州则稍次。长安以其‘宏伟古朴’闻名天下，洛阳较之则显得‘雍容华贵’，而东齐的都城建业，则是江南水乡、别有一番温婉滋味。总之，这一路东行，一定带你看遍中国的大好河山。”
他微微颔首，俊美的眉眼间俱是温和的笑意：“难得夏之也这么好兴致，竟然主动约会我？”
哎？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咳了两声，辩解道：“我不过是尽尽地主之谊而已，你可别想太多了。”
又同利奥西斯闲扯几句，我们便双双回到了客栈中。
天色已晚，早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偌大的厅中便只坐着散散几桌。我仔细瞧瞧，这才发现最边角一席上端端坐着二人，一人木着张脸，面无表情，眼神却甚是愁苦；另一人面带微笑，似是循循善诱着什么，正是宇文沂煊和卫灼然。
我径直走向他们，笑着在卫灼然的侧边坐了下来：“你们在说什么呐？”
宇文沂煊抬起头来，眼神幽怨地瞧了我一眼，便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卫灼然倒是笑吟吟地答道：“正等你和利奥了，你们还未用过晚膳吧？”
我一摸肚子，果觉腹中空空，饥饿之感顿时冒上头来，“啊……我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说着便欲唤小二过来点菜，却见利奥西斯不紧不慢地入了座，眉目含笑地朝他对面的卫灼然道：“灼然真是客气，我却让你们久等了。”
卫灼然亦是笑得密不透风：“利奥这就见外了，人且不齐，我同沂煊又怎能着人先鞭？方才夏之带你去游赏这牡丹城，你可见着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我愣愣地看着这二人嘘寒问暖了半天，心下着实奇怪，他们怎么这么几天便混得这么熟了？简直跟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正想着，冷不防对上对面一道寒意森然的目光，惊得我打了个哆嗦。
抬起头来，宇文沂煊正执着双筷子，满脸不耐地敲着面前一个瓷碗，一双星眸瞪得老大，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当他是等我和利奥西斯等得饥肠辘辘、烦躁不堪，便朝着堂间朗声道：“小二，快过来。”
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年轻小二哥巴巴地奔了过来，他眼珠子在我们一行人的身上滴溜溜打了个转，俯身道：“诸位客官可是要上菜？”
“正是，”我微微颔首，朝他一笑：“不知你这家店中有些什么招牌菜？”
小二哥甚是伶俐地道：“诸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既然来了咱们洛阳，自然是要尝尝这地方特色的。”说着，他一把合上手中的菜谱，口若悬河地报起菜名来：“若说洛阳的名菜，自然是以牡丹燕菜为首；若客官喜好吃鱼，不妨尝尝鲤鱼跃龙门、清蒸鲂鱼、枸杞长寿鱼……”
说者绘声绘色，听者为之神往，我折服于小二哥的口才之余，又自作主张点了几道我垂涎已久的洛阳名菜。不过多时，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馐玉盘，可谓是香气四溢、引人饕餮之心大发。
我闻了闻满桌热腾腾的香味，招呼另外三人道：“别只顾着说话了，大家开动吧。”
利奥西斯闻言，便停了和卫灼然天南地北的闲聊，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面前的一道“鲤鱼跃龙门”来，似是对这菜名十分感兴趣，于是卫灼然又当了回导游，同他详细说了一番这菜名的来历和典故。
我尝了口那雕花香脆的牡丹饼，正自感叹美味如斯时，却听得清脆的“铛铛”声不绝于耳，抬头朝对面一瞥，宇文沂煊还是满面郁色，没精打采地敲着那只可怜巴巴的空碗。
莫非他是想念宫中的锦衣玉食了？他贵为皇子，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服侍着长大的，如今逃出宫来，又奔波了一日一夜，定是辛苦异常。我想到此处，恍然大悟，好心地朝他伸出手：“宇文沂煊，你要不要尝尝这鱼汤？我帮你盛一碗吧。”
他一怔，手上的筷子便“哗哗”两声落了地，“不……不用了。”宇文沂煊颤着手又拿了双筷子，生硬地答道：“我不饿。”
“不饿？”我皱着眉，凝神盯着他瞧：“莫非今儿个天冷你受了风寒，故而胃口不好？”
宇文沂煊连忙摇了摇头，我却又盯着他仔细瞧了瞧，一把将碗筷放下，正色道：“那可不行，你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把你手伸出来，我给你号号脉。”
“用不着……”他似乎颇为尴尬，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忽的就有了些血色，“我身子骨好得很，你少瞎操心了。”
畅谈正欢的卫灼然听见我们说话，便转过头来，戏谑着对他道：“那是，身子骨是没病，只是这心里不知酸了多少回了。”
心酸？我一怔，问他道：“怎会心酸呢？你是恶心想吐还是怎么的？”
一旁的利奥西斯唇角噙着抹嘲讽的笑，忽地夹了个鱼头柔情蜜意地放在我的碗里，似是心不在焉地说着：“六殿下又不是女人，怎么会有这恶心想吐的怀孕之症？”
我正欲告诉利奥西斯，感冒了也会恶心想吐的，对面的宇文沂煊却早已按讷不住向他发难，他压着火气回利奥西斯道：“你才是女人，你才怀孕了。”
我见势不妙，忙出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不是女人，我才是女人。宇文沂煊，你没病便好，只是不吃东西怕会饿坏了胃，多少还是喝些汤吧。”
“夏之说得是，沂煊可莫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关怀之心。”此时卫灼然这才收了隔岸观火的坏心思，嘴角一绽，淡笑出声劝道。
“哦……”宇文沂煊讪讪道，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扭捏着将那个多灾多难的瓷碗递与了我。
我给他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又递还给他，笑道：“莫要客气，大家出门在外，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宇文沂煊身上，他见再也不能推辞，便忐忑不安地执起汤勺，神色古怪地咽了一口。
卫灼然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笑道：“这鱼汤味道如何？怕是别有一番情愁滋味在其中？”
宇文沂煊听了他的话，忙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大喝了几口，脸上竟泛起可疑的红晕来。
我见他终于肯进食了，便也放心下来，转头朝利奥西斯道：“你也快些吃吧，菜都要凉了。”
利奥西斯一把放下竹筷，微微蹙眉，懒洋洋答道：“我突然没了胃口，你们吃吧。”
哎？怎么一个个的都没了胃口，这菜的味道明明很好啊。我不禁朝他疑道：“你怎么也不吃了，是这些菜不合你口味吗？”
“不是，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情忘了做。”他站起身来，声音极淡：“这便失陪了。”
话音一落，利奥西斯便向我们行了个致歉礼，踱着步子慢悠悠地上了客栈二楼，高挑的身影顷刻间隐匿不见。
浪费食物真可耻。我看着这满满一桌子的盘子，心里只觉十分可惜，便摇了摇头，闷闷不乐地继续吃了起来。
对面默不作声喝着汤的宇文沂煊却是嘴角一动，开心地笑了。
在洛阳城歇息了一晚之后，我们重整行装继续上路。
祁连打探消息回来，说是宫中还未传出宇文沂煊失踪的消息，但估摸着也知皇室中人定觉此事非同小可，不便大肆搜寻，故而只是暗中派了人手出来寻他回去。
宇文沂煊称，得在他皇帝老子布下天罗地网之前赶紧出了西燮，一旦入了东齐，他老子即是鞭长莫及、暂且奈何他不得。
况且我本就急着见到锦凉，便催祁连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建业飞奔而去。
令我稍感欣慰的是，自打离了洛阳，宇文沂煊的脾气收敛了些许，虽仍是时不时地冷嘲热讽我和利奥西斯几句，但至少不再同利奥西斯一见面便斗个面红耳赤，让我的耳根清净了不少。
总之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半月之后，我们便到到达了广陵扬州，见淮水东去，建业近在眼前，卫灼然大家心情甚好，便提议在扬州城中的叠翠楼中住下。
我欲见锦凉之心虽急于星火，一路上的奔波却也将我折磨得够呛，于是欣然应允了卫灼然的提议，其余两人也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一日午后，我吃饱喝足，躺在客栈的大床上准备午睡，然而一想到明日便可以见到锦凉，我心中便被欣喜之情甜的满满，再也无了睡意。辗转反侧半晌，我终是摇了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我摸到窗前，伸手将木窗推开了些，窗外日头正艳，阳光落满了这温婉的江南水城，瘦西湖上小桥流水、飞花点翠，饶是夏去秋来，却也依旧明媚得叫人心醉，几缕卷着米饭香味的清风拂面而来，弯弯绕绕地转进了我的房中。
这房中蓦地便有了熟悉的气味。
前世时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重入轮回之后，则一直生活在天干气躁的长安，品味古老而苍劲的西北风情已十七年有余。而今再回南方，如画的水乡蓦地便勾起了我对诸多早已模糊的往事几丝眷念。
那时我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屋外夜沉如水，大雪纷飞，明亮的路灯绵延千里，一个瘦小的少女站在欧阳家的大宅子外，使劲朝我挥着手臂。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寒冷，几许红潮撩着脖颈扑上她清瘦的面颊。少女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子，像举这个宝贝般兴奋地向宅子中的人展示着。
“哗”的一声，我拉开厚重的窗户，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几片飞絮般的白雪，少女在雪中朝我粲然一笑。
我曾喜欢上一副有关水乡的画，那画儿意境甚佳，让我不禁神往，流连忘返地站在展厅看了许久。不过是我匆匆一瞥，锦凉却将此事记在心头，她磨了展览馆的馆长数日，馆长才同意将那副并不出售的画卖给了她。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冒着大雪将画送到了我的手上，我抱着画，同她在雪地中走了许久，整整一路上，我没有说一句话，她却手舞足蹈，仿佛收到礼物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我默然失语，只余心中暖流如河，奔腾而过。我知道她送给我的不止是一份生日礼物，而是整个寒冬般的青春期中，最为珍贵的那一份温馨。
念着恍如隔世的那些点点滴滴，我摇了摇头，轻笑出声，这时却听见房门处传来“铛铛”二声，我忙走到门前将锁拉开，只见利奥西斯一袭轻衫，手里举着两壶酒坛子，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我凝视着他的笑颜，问道。
他也不答，径直进了屋将两坛酒放在桌上，又示意我坐在他对面，这才笑道：“我吃过饭在这扬州城中四处乱逛，却叫我发现了这样的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我奇道，“是指这两坛子酒？”
“不错，这酒名叫‘琼花露’，名字很是有趣，我向那卖酒的老翁打听一番，他告诉我琼花就是扬州城中四处可见的那种植物开的花。”利奥西斯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那酒坛子，他似乎心情不错，雪白而绝代的脸庞上盈满了浅浅的笑意。
我笑着摇摇头，想起初见他时，他便是喝得一身酒气，行事更是颠三倒四，还真是个大酒鬼，“琼花在扬州中很常见，但这琼花露却是高粱酒的一种，并非以琼花酿制而成，若你是想尝尝中土的花酿酒，这琼花露可得叫你失望了。”
利奥西斯听了却并不惊讶，只是右手轻轻一提，便将其中一罐的盖子掀了开来，我立时闻道一阵醉人的香酿之气。
他似笑非笑地给我们一人斟了一杯，道：“这我早就知道，只是这酒幽香醇厚，却不醉人，上回你被那坛千日春给醉倒了，说是再也不同我一起喝酒。这酒却无论如何也醉不倒你，你一定要陪我喝上几杯。”
我听得好笑，朝他摇摇头：“别说得跟我酒量很差似的，在女子之中，我酒量恐怕也能算得上不错了，只是跟你这无底洞比起来，那我自然是差得远了。”
我酒量确实不算差，却无喝酒的癖好，除开必不得已时饮上一些，平日里其实是不沾酒的。然而那次利奥西斯提了两坛千日春来找我喝酒，我这才见识了他惊人的酒量，活脱脱一个千杯不醉的酒仙，而我许久不喝酒了，一次喝上许多，很快便醉倒了，倒让他看了笑话。
“既然你自封海量，那这次可别又醉倒了。”利奥西斯端起酒杯，唇角一绽，将那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我见他已经自顾自地开了杯，又闻着这酒香着实诱人，便不再推辞，一把揽过桌上那素净的清杯浅抿了一口，果然一股这酒入口即化，幽凉润喉，后味更是丰润而绵长。
“刚才一直见你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睡，”他说着，又凝视着我道：“可是在想你那位好朋友？”
这句话却差点将我给呛着，我放下酒杯，朝利奥西斯皱了皱眉，道：“你又不在我房里，你怎生知道我方才难以入睡？”
“秘密。”他一双邪美的眸子笑得快要溢出水来，又将我的杯子斟满：“总之我看你睡不着，所以就好心来陪你聊聊天咯，说吧，这整整一个中午，你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想得失眠了？”
每次都神神秘秘的……我瞥了他一眼，也懒得细问，答道：“我瞧这扬州城景色很美，便想起锦凉曾送过我一副画儿，画中景象同此地倒是有些相似。”
“是你们中土用墨做出来的那种画？”他侧身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端了酒盏，语气却极是温和。
“不是不是，”我解释道：“在我们那个时候，作画写字的工具比你们现在多上许多，除去你们欧洲如今便有的油彩和中土的丹青朱砂，还有油笔、铅料等等。那幅画实际上是以油笔画成，以西方的绘画方式和观念来展现中国传统山水的曼妙，那画美得着实让人惊叹。”
利奥西斯剑眉一挑，奇道：“夏之懂得画画？”。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欧阳家的小孩从小便要学习很多很多的东西，我还记得小时候妈妈请了好几位老师，分别教我声乐、芭蕾、钢琴、绘画等课程，只可惜我实在没有音乐和舞蹈的细胞，学了好几年也只是成绩平平，然而绘画却叫我喜欢不已，成天拿着画板在家涂涂抹抹。不过自打我去了外公的部队，画画这事便也只能搁了下来，故而如今也只是个半吊子。
“哦？”利奥西斯眼眸一转，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坏点子，“那今天天气正好，不如夏之替我画张画吧。”
啊？我一怔，放下酒杯抬头盯着他：“画什么？”
他忽的将脸凑到我眼前，笑容陡然间被放大了几倍：“你瞧瞧，这儿有什么好画的？”
我忙躲开他凑得极近的俊脸，在屋子里四处检视起来：一张黑桃木大床、一台漆花小案、一副漆着踏雪寻梅的茶具，还有我们此时正坐着的两张靠背大椅，我缓缓地回过头来，朝他道：“这屋子里有什么好画的？我真没瞧出来。”
碧眸有些泄气地瞧着我，只听得利奥西斯一声轻叹，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就没瞧见我？当然是叫你画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65 一江春水向东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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