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0 又误心期到下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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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糟糕，他不过十岁的年纪，又如何能接受得了眼前这残忍的一幕？我心下担忧，便紧随在卫灼然身后，夺门而出。
出了房门，便见卫其扬拼命向着出府的路子跑去，而紧跟其后的卫灼然神情焦灼，俊眉间失了些分寸，身形却是极快，卫其扬不过跑出十丈开远，便被他一个晃身截住了去路。
二人的身影一高一矮，站定在一处刚除了野草的园地里，本是夏季新鲜欲滴的园子，却被那些还顽强矗立着的草根平添了几许荒凉。
“那是大少爷！啊……还有二、二少爷……”
我朝那二人走去，却见几个下人闻声围了过来，正神色慌张着不知如何是好。我略一思索，其扬自小便极听灼然的话，他定能将这其中一番道理与其扬说个明白，旁人反倒插不上嘴。这么想着，我便轻声喝退了那几个下人，自己也停下了脚步，只是远远隔岸观着那二人的动静。
虽非一母所生，二人终归也是同胞兄弟，卫其扬十来岁的年纪，正是五官恰恰长开之时，眉宇间同卫灼然已有了些神似之处。只是卫其扬倔强地蹙着眉头，似是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而卫灼然则长眉紧锁，眼中忧色深重，不知在同其扬说着些什么。
我心中正是忐忑担忧，却忽闻“啪”地一声，卫灼然怒气冲冲地给了卫其扬一巴掌，而卫其扬一手捂着脸，紧咬着唇盯着卫灼然，眼中竟生出几许恨意来。
我大惊，其扬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惹得平日里极有分寸、对他爱护有加的卫灼然如此怒气相向？看样子两人都正是气头上，这样下去可不得了，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地向着他们的方向而去。
“……我讨厌你！也讨厌娘！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要认你们了！”还未近身，我便听到卫其扬委屈地大吼，而卫灼然负手立在他身前，眉宇间溢满了怒火，然而那染霜的墨瞳中，更多的则是痛心。
“你再说一遍。” 卫灼然面色铁青。
卫其扬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吼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大哥，更没有那样的娘！你不让我见娘，而娘、娘是他们说的青楼女，还是杀人凶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他双目含泪，却仍然极力忍着不让那泪珠掉下来。
卫灼然闻言又是一阵惊怒，我见他右手指骨都已捏得发白，扬手便又欲挥上一掌，忙扑了上去挡在二人中央，对他摇头道：“灼然，你冷静一点，其扬还是个孩子，有些道理他还不懂，你说与他听便是，何苦要用这样的法子？”
他闻言，果真放下了手，却仍是拂袖一挥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们一个怒气冲天的背影。我在心里叹道，这两兄弟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倔强，大的我搞不定，小的我倒是可以先劝劝。
想到此处，便弯下腰来，抚了抚其扬的小脸，他也不看我，只是地别过头去。我轻声道：“其扬，你可还记得你五岁那年过生，你娘送了你许多竹子雕的小宫灯，有小鸡小兔小狗的，你喜欢得紧，抱着在西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晚上，我同香桃她们替你将小宫灯挂了整个屋檐，亮闪闪的，好看得同那天上的星星一样，你娘就站在那些宫灯之间，比那宫灯还好看耀眼，你可还记得你同你娘说了何话吗？”
“……”卫其扬紧咬着唇不吭声，眼中的泪却是打着转转，眼看着便要掉下来。
我见他不回答，便又接口道：“你说，‘娘是天上的仙女，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那时你娘笑着答你，说她终归有一天要老去，那时便不再是你的漂亮娘，只是个老太太了。而你却道，‘娘不管便成什么样子，都永远是其扬心里最漂亮的人’。其扬，你可还记得这话？”
他依旧不吭声，只是眼神已软了下来，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之事，夏之姐姐知道对你定是冲击极大，可是其扬你须得知道，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追求理想，你娘亦是一样，只是她走错了道而已。然而不论她做了何事，她对你的爱护之心却是真的，同这天下每个母亲一样，她丝毫无愧于你。”我瞧着他初初展露少年眉角的脸庞，缓缓地道：“所以，你不能这样说你的娘亲，她为你付出那么多，若是听见你今日所说之言，不知该有多伤心了。”
“夏之姐姐……”卫其扬终于再也忍不住，扑进我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卫灼然也回过身来，眼中怒色渐消，只是面上仍有些尴尬，欲言又止。我搂着卫其扬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又接着同卫其扬说起话来：“你再想想，那日用了晚膳，你还做了什么？”
他抽泣着答道：“……我去找大哥……”
“是啊，”我轻轻抚着他的头，“然后你选了你最喜欢的那盏小狗的宫灯说要去东院送给大哥，虽然你很舍不得，拿在手里依依不舍地把玩了许久，可是你说除了娘，你最喜欢、最尊敬的人就是大哥了，只有你最喜欢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礼物，才配的上大哥……”
卫其扬只是抽泣着，我接着道：
“……你提着那盏小狗的宫灯，像提了一盏最亮的星星，高高兴兴地朝东院跑去，却在路上摔了一跤，摔破了额头，你哥哥把那天送你过去的下人骂得狗血淋头，他就是这个脾气，生起气来便向变了个人似的……可是那都是因为你是他重视的弟弟啊……”
卫其扬哭得愈加响亮起来，双手搂紧了我，而卫灼然负手立在一旁，轻声叹了口气，脸上一片黯然。
那日我又温言劝了一番，终于让卫其扬平静下来，他虽仍生着卫灼然的气，但终归是好了许多，不再闹着要离家，只是精神头着实萎靡了不少，看着颇让人痛心。
命下人们将他送回房后，卫灼然忽然开口问我：“我这样做，是否太狠心了些？”
我一怔，旋即摇了摇头，“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你就无须怪自己是否狠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其扬的心里有阴影，你向来都是极有打算的，定然知道该如何行止……”
他沉默着，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便向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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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日的丧期很快便过去，卫夫人的牌位被移至祠堂，卫府里原先挂着的白幡皆被取下，满地的纸钱白花也被扫除干净，一切又回到了原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故人已逝，剩下的人总要活下去，生活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
连日来卫灼然主持着卫府的大小事务，分身乏术，我极少见着他；而念瑶同其扬都是忽然之间不见了娘，虽然已不像初时那样伤心，但两个娇滴滴的小娃儿依旧是常常怕得晚上不敢睡觉，我便一个个地去哄，平日里再陪着他们说说闹闹，竟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最让我惊奇的，便是连利奥西斯，我还怕他在这长安城人生地不熟，待在卫府中好不无趣，不想他竟同府里的女眷们各个打得火热，还常常外出不见踪影，名义上说是去寻些拉赫斯一行人的下落，鬼知道他是不是又出去风流了……
宇文沂煊却是一直没有出现，我曾抽着空问过卫灼然，他只说宫中大概出了些事情，皇上突然下了命令，几个皇子们暂时都不得离开皇宫，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大清楚。我心里就嘀咕着，别不是宇文沂煊又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惹得他皇帝老爸盛怒，连带着他哥哥弟弟们也一起罚了吧？
那时正值酷暑，一天赛一天的热了起来，赶在这七七四十九日的尾巴上，原本体质就极其湿热的我，则在这热得令人发指的天气里染了热伤风，大病了一场。
这病大概是这么来的：卫灼然知晓我怕热成性，便差人每日提上许多冰块置于我的房间，这样便能将房内温度降下来，让我过得舒适一些。然而丧期内事情繁杂，终归是免不了要出门的，从凉爽的屋内骤然进到门外的三伏天里，再从火炉中骤然回归冷气房，就这么一冷一热的交替冰冻烘烤，我终于是倒下了。
一贯形迹可疑的利奥西斯此时终是露了个面，说是要替我看病，却又被他趁机摸了几把手，气得我拖着病躯要去打他；而香桃果真是个好姑娘，虽然她不大喜欢利奥西斯，却对利奥西斯的话言听计从，不仅将我赖以过暑的冰块尽数撤去，还将我摁在厚厚的被窝里叫我哪儿也不能去，将我关了禁闭。
“香桃……香桃？我想喝水……”我艰难地支起身子，朝屋里望去，却一个人影也没瞧见，香桃她去哪里啦？
“利奥西斯……？”再朝里屋看看，依旧是无人回应，我只觉一阵头昏脑胀袭来，鼻子痒痒的，“阿嚏！”一个讨厌的喷嚏如约而至，我再次软绵绵地躺下了。
又昏昏沉沉了一小会，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想起香桃把我捂好，便开开心心地关了房门去同丫头们嗑瓜子说闲话了。这小丫头啊，平日里啰啰嗦嗦管家婆似的，关键时刻却不见了人影，还有那个无良的黑心医生利奥西斯——这两人到底去哪里了？！
生了病心情自然就好不起来，我窝在被窝里汗流浃背，气恼地想着，这两人究竟有把我当病人吗……
挣扎了一番，依旧无人出现，果然还是得自食其力……我终于披着被子决定自个儿去倒水喝，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朝着矮几那儿艰难地挪去，眼看着便要够到那个雕着波斯菊的瓷杯了……
“砰”的一声，门板被人踢了开来，惊得我忙缩回了手，却又一脚踩在棉被上，整个人便像个粽子似的往地上倒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于是我的头终于碰着桌腿了。
“啊……！”我摔倒在地，头晕眼花地去瞧那踢门的罪魁祸首，却见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张牙舞爪地涌了进来，立时便晃花了我的眼睛，两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被这金色的逆光拉的身形愈加修长。
这其中一个见我倒在地上，忙扣了折扇想要过来扶我，而另一个却是径直奔了过来，那拿扇子的微微瞥了他一眼，便将手收了回去，唇角浮上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是卫灼然啊，可是另一个人是谁，瞧着还挺眼熟的……我正自被撞得七荤八素之时，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顷刻间，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扑了满脸满鼻，是宫里燃的熏香的味道，还夹杂着一阵阵少年身上独有的朝气的味道。
我晕乎乎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柔软的床上，便忍不住将头往那人的胸膛上靠了靠，又努力将那香味朝鼻子里吸了吸，真好闻啊……
“于夏之，你快醒醒！”
忽然一阵头昏脑胀袭来，这才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紧紧抓在手中，那人正发了疯似的使劲摇晃着我，几欲要把我先前喝下去的苦药全给摇得吐出来。
我忍住想吐的冲动抬起头来，看见宇文沂煊那张白皙的俊脸正搁在我上方，星辰般的眸子焦急地盯着我，一副以为我要死了的模样，将我唬了一跳，我顿时清醒过来：“啊……是你们啊，你别摇了，我可真快要被你摇吐了……”
话音一落，宇文沂煊果然乖乖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怀疑地盯着我道：“你没事了……？那你方才怎生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还真当我死了么……我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忙抚着闷闷的胸口皱眉道：“还不是你们突然闯进来，也不敲门，将我吓了一大跳。”
一旁的卫灼然这时才走上前来，轻咳两声道：“沂煊，莫要站着说话了，夏之还病着，先将她扶到榻上去吧。”
“噢。”宇文沂煊本来气焰嚣张地挑了眉，瞧那架势是要将我骂上一顿，结果一听卫灼然说完才又想起我还是病人，便悻悻地住了嘴，将我扶至榻上。他们二人则移步席间坐下。
我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终于喝到了那害苦我的一杯热茶。温热的茶水如一泓清泉，缓缓滑过喉咙，润进身体里，我顿时便觉清醒许多，什么胸闷鼻塞的都烟消云散，只余着方才撞到桌腿的额头还微微有些肿痛。正专心致志地喝着茶，对面的卫灼然忽的开了腔，问道：“夏之好些了吗？”
“大概好些了吧……”其实我的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我呼出一口气，不经意从袅袅腾升的水雾中瞧见卫灼然的脸，他看着我，笑得沉静——嗯？看来他心情好了许多。
“那我便放心了。”卫灼然微微颔首，“这几日你便好好歇息，前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我只是染了小小风寒而已，倒是你，这一个多月来府中事情如此之多，铁打的人也要被累出毛病来，”我尽量小心翼翼地掂量着言语，生怕触及了卫灼然的丧母之痛，“如今事情总算都告一段落，你不如去沱山那儿看看山水，散散心也好——”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正要说下去，却被一旁早已坐立难安的宇文沂煊出言打断，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情妹妹娇躯初愈，情哥哥一诉衷肠？本王可不爱听这些个卿卿我我的玩意儿——”
这人脑子果真是不太正常的吗？我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正要反驳他几句，却见卫灼然撑了折扇淡笑起来，墨瞳里闪着戏谑的光芒：“好大的醋味，看来今日我不把话给说明白了，你这小子非得跟我兄弟反目不成？”
“什、什么醋味！我为了这个女人跟你兄弟反目？就她——？”宇文沂煊激动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只是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说到后来，那语气腾地就蔫吧了下去。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抓狂一坏笑的二人，心想着，好像，不关我的事吧……？嗯……不关我的事……
卫灼然倒是淡定得很，他丝毫不理一旁激动得快要脑部充血的宇文沂煊，只是端起桌上的茶壶慢悠悠地为自己和宇文沂煊斟了杯茶，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你先坐下来，方才夏之提到散心一事，我正好也有话要同你们说。”
宇文沂煊依旧脑充血不愿坐下来，叽里呱啦着一大堆废话，“散心你们去散好了！我是绝不会去的！何必要同我说？我可不愿去做什么坏人姻缘的缺德事——哎这事不对！你卫灼然同她于夏之是拜了把子的，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
天哪，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疯话！我简直想捂住眼睛再也不要看到他那面红耳赤的样子，谁知他还在那里发疯：“兄妹□□可是大逆不道之事，莫非你想遭天谴不成？我就不懂了，这女人到底哪里好，一个个的都要看上她…..”
卫灼然淡定非常地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假意同我说话道：“今日沂煊好不容易得了出宫的机会，一听说你病了，急急忙忙便赶到……”
“哎灼然方才要说什么来着，什么散心的？”宇文沂煊又大惊小怪地打断了他，随即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巴巴地望着卫灼然，仿佛很期待听他的下文似的。
我艰难地抿了一口茶，茶果真凉了啊，滑进喉咙里冷不丁地就冒出些寒意，但总之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卫灼然这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收了那戏谑的笑容，似是预备说些极其郑重的事情： “沂煊，我已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你不是早有了吗，独孤家……”宇文沂煊不满地嘟囔着。
“非也，灼然说的，大抵是东齐那位姑娘？”我有些欣喜，卫灼然终于愿意同我们开口谈那位神秘的意中人了吗？这样看来，他果真是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不错，”他微微颔首，眼神变得柔软起来，缓缓开了口：“她叫苏锦凉。”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60 又误心期到下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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