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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1 又误心期到下弦(二) ...


  •   苏,锦,凉。

      三个微微泛着凉意的字,从卫灼然口中缓缓吐出,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深潭,溅起清脆而空灵的水花。
      苏瑾娘?还是舒谨良?我大概是听错了吧,我忙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灼然正在讲他的人生大事,我还是少插嘴的好。
      这么想着,我便低下头去看塌旁放着的我的绣鞋,眼眶却没来由的湿了。

      “苏苏苏苏苏锦凉!”宇文沂煊却是惊诧地大嚷了起来:“就是那个金陵名妓、软玉楼的头牌苏锦凉?”
      卫灼然不悦皱了皱眉,尔后斜眼看他“你在宫中果然是没读什么功课,心思全放在那些闲言碎语上了,锦凉虽出自烟花之地,却非烟花中人,这其中原由,我日后再细说与你听。”
      显然这样的解释无法让人信服,至少宇文沂煊是完全不信的,十个烟花女子,九个有难言隐衷,五个卖身葬父,三个奸人所迫,还有一个遭情郎抛弃。宇文沂煊十分鄙视地瞪了卫灼然一眼,痛心地道“好你个道貌岸然的卫灼然,我还道你怎生在东齐一待就是数月,原来你是迷上了那个什么苏锦凉、流连这烟花之地啊!”

      我的头忽然又昏了起来,这二人一口一个“瑾娘”还是“谨良”的搅得我心神不宁,犹豫了半晌,终是忐忑地开了口:“灼然,这位苏姑娘……她芳龄几许?又是哪里人?”
      卫灼然一怔,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八卦的问题,随即唇角又浮起柔和的笑意来:“她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说来也怪,我曾差人探寻过她的身世背景,却是一无所获,她好似从天而降,凭空诞生一般,又或许唯有这样空白的过去,才配得上她那白纸一样的人儿。”

      从天而降、凭空诞生?我仿佛想起了什么,那心绪不宁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接口问道:“她,她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很瘦、眼睛很有神很明亮,是不是一点女孩子家模样也没,说起话来口无遮拦……”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宇文沂煊不屑地道,“我听说啊,这个苏锦凉生得一点也不好看,然而她床、”他说到一半,忽然吞了口口水,面容古怪地瞧了我一眼,颇为不好意思地道:“她床上功夫了得,这才抢了那软玉楼的头牌之位——”
      “啪”的一声,卫灼然右手一扬,宇文沂煊的脑袋上便挨了一个板栗子,“床上?”卫灼然斜觑着他,道:“我看是你上床上多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宇文沂煊说着便要还手,卫灼然却笑着摇摇头,道:“锦凉长得颇似夏之所说,她天性纯真善良,毫无寻常女子矫揉造作之态,这点倒是同夏之颇为相似。”
      宇文沂煊恨恨地收了手,嗤道:“我看是你被女色迷了心窍,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竟也能让你瞧出这般多的好处来?”
      卫灼然一笑置之,笑道:“她做得一手好诗,前几日长安文会上,大才子张先珍盛赞过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既是出自锦凉之手……”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再也听不清卫灼然同宇文沂煊在说着什么,只觉心中掀起了滔天热浪,将原本冰凉的心浇得湿润温热。前尘往事如闪电般击中我,一幕幕在脑海中穿行映现:

      “苏锦凉,你又上课打瞌睡!给我站起来将《滕王阁序》默背一遍!”
      讲台上戴着厚厚宽边眼镜的语文老师将书狠狠拍向桌子,我伸手去捅身边那个依旧呼呼大睡的少女,“锦凉,锦凉,醒醒,宋老师叫你呢。”
      少女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抬手擦了擦唇边的口水,然后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宋老师,今天你又叫我背什么?”
      宋老师被气得青筋暴跳,咬牙切齿地道:“《滕王阁序》,背不出来你就给我教室后面站着去!”
      “哦……死宋胖头……”少女小声地嘀咕着,随即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眸从她细碎而柔软的刘海中露了出来,朗朗书声自教室里朝六月的夏日中流淌而去: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一个骄傲的尾音结束,少女站得笔直,她很瘦,却瘦得精神,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讲台上尴尬的老师,好像上课打瞌睡的人是宋胖头一样,而她此刻正替天行道,要慷慨激昂地灭了宋胖头。
      “坐、坐下!”宋老师扶了扶他的宽边眼镜,面色极其难看地让她坐下。少女的屁股甫一落座,就“嘻嘻”笑着凑到我旁边来,她得意地道:“死宋胖头又想整我,他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就把这课文给背完啦。”
      我侧过头去,少女调皮的笑容映在眼前,“喏,”我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数学模拟试题递给她,“昨天的数学作业,我知道你肯定没做,赶快抄了吧,一会要交了。”
      “啊夏之我爱死你了!”她搂着我在我脸庞上蹭了一下,随即拿起笔飞快地抄起作业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小小老鼠小小老鼠不偷米,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大脸猫大脸猫爱吃鱼,喵咪咪喵咪咪喵咪咪……”

      “……苏锦凉。”
      夏日傍晚,穿堂风似长了腿一般自巷子的这一头卷到那一头,坐在地上的少女置若罔闻,只是翘着个腿大声地撒着野:“老子是齐天大圣,你们这些毛头小妖,竟敢在天王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苏锦凉,”我又唤了她一声,闷声道:“若你再这个样子,我是绝对不会来帮你扫这烂摊子了的。”说着,忽的松了手,将少女的伤腿往旁边一推,摆出一副不悦的黑脸站了起来,不再看她。
      原本正坐在地上发疯扯蛋的她疼得一咧嘴,正想哭疼,却见我黑着脸站在她面前,立即鬼机灵地换上了一副讨好的面容:“夏之啊,我是齐天大圣,无法无天,你是观音大士,降妖伏魔,您看看我这虽然到处撒野的,但到了你手里还是得乖乖臣服啊!”
      嗯,演得还真像,只差没抱大腿了。我低头看着她滑稽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怪道:“你下次再遇上这群小流氓,直接报警就行了,何必要自己冲上去?现在还踢折了脚,你知道错了吗?”
      “知道知道,夏之最好了,这次就原谅我吧。”她“嘻嘻”笑着,挽着我的手一瘸一拐地从那条小巷子里出去了。

      “苏锦凉,1992年7月8日生……”
      轮回殿中,那三个红色的大字犹如一道咒语,我颤抖着点下了它。
      随后就是阴差阳错,随后就是风起云涌,随后就是天人两隔。

      苏锦凉,我从未想过,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代,竟真的能重新听见你的名字,苏,锦,凉,这三个字,熟悉又陌生,就像那时你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朗声背着《滕王阁序》时一般,你脸上的神情,我既熟悉,又感到陌生。

      手中的茶杯轰然落地,早已凉透的茶水溅了一身。
      我置若罔闻,只余眼泪汹涌而出,“腾”地便从榻上坐了起来:“带我去见她,我要见苏锦凉。”

      正耐心地同宇文沂煊讲述软玉楼头牌才女苏锦凉的故事的卫灼然惊得回过头来,“夏之,你怎么了?莫非你识得她?”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哽咽着答道,早已是泪眼迷蒙,心中被不知名的惊喜与酸涩填的满满。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荡……”一旁的宇文沂煊接口道,谁知回头便瞧见的是我那张哭得不成模样的脸,他大抵是从未见到我流泪,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硬生生地将那个未出口的“妇”字吞了回去,“于、于夏之,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依旧只是流泪,他急得上蹿下跳,绯亮的瞳仁里满是无措,又忽的想到了什么,笨拙地劝道:“即便、即便你最好的朋友如今成了青、青楼女子,你也不用哭啊,况且灼然说她那么好,一定、一定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我马上替你将她赎回来,你,你别哭啊……”

      卫灼然则是皱了眉头,神情疑惑:“夏之,你从未去过建业,你是如何识得锦凉的?或许只是同名同姓之人而已?”
      “我不会认错,”我使劲摇了摇头,一把甩开宇文沂煊期期艾艾递上来的帕子:“她就是我认识的锦凉。”
      “怎会有此等巧合之事?”卫灼然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巧合?我究竟是该感谢这所谓的巧合,还是该怨愤上天的安排?锦凉她孤身一人落入此世,可有吃过苦头?若她知晓这一切皆因于我,她可会怪我?我想到此处,好不容易止住了些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卫灼然见我哭得止也止不住,便佯装笑着撑开折扇,转头调侃宇文沂煊道:“抛开那事不说,如今我算是给你交代了个明白,你总该相信我对夏之无意了吧?”
      “同我有何干系?”宇文沂煊脸一红,正要争辩,我只觉再无心同他们说话,便开口打断了他:“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险些忘了夏之还有病在身,”卫灼然淡笑道:“这般我们便先出去了,夏之你好好静养才是,至于锦凉一事,待你病好了再说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卫灼然便站起身来,对宇文沂煊道:“沂煊,我们走吧。”
      “哦……”宇文沂煊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又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待那二人走后,我又呆坐在榻上流了许久的泪,久久沉浸在得知锦凉的消息后的那种激动与惊诧中,无法自拔,脑中更是不断回旋着诸多疑虑与担忧,锦凉,她还好吗,她是怎样来到这个时空的?我在地府按错电脑按钮之时,已是十七年前,何以她如今依旧是十六七岁的模样?她如何去软玉楼做了头牌,又是如何同卫灼然相识?一个人落入这陌生的世界,她是不是吃了苦头?……
      青楼终归是是非之地,锦凉她……有没有遭人欺侮过?若她知晓这一切皆是我所造成,她会不会怪我?
      不行,我须得尽快将锦凉接过来,我苦苦思索着,只是时空转换之事,我却该如何向卫灼然解释清楚呢?是同他说个明白,还是隐去其中一些怪力乱神之事,还是编个什么催人泪下姐妹失散的故事?
      不如先去同利奥西斯商量一番吧?不管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他总能想出办法来……
      这么想着,我便取了件轻衫披在身上,往房门外走去。

      “你怎生还没走?”
      我推开房门,宇文沂煊正站在门外,他似是想要敲门,见我突然打开门来,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尴尬。
      “我……”他收回手,就势挠了挠头:“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好啊,就在这儿说吧,你找我何事?”我轻快地答道,心里却念着要快些到客房去找利奥西斯商量锦凉的事。
      “啊,在这儿说…..”宇文沂煊似是颇有犹疑,忐忑着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诶,你这是要往哪去?”
      “我有些紧要的事情要办,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反手关上了房门,也不管宇文沂煊同意与否,便朝客房的方向走去。
      “喂喂……好、好吧……”他懊恼地跟了上来。

      宇文沂煊原本不声不响地走在我身侧,突然冒了句话出来:“……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咦,不是他自己说有话同我说么,他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我心中疑虑,便抬起头去瞧他,他俊逸的脸上满是乌云,正闷闷不乐地盯着我。
      他怎么啦?一副我欠他钱的样子……我仍旧心心念念着锦凉的事儿,实在分不出神去管这个青春期少男的复杂心思,便随口答道:“对了,宫中出了何事,听灼然说皇上把你同几个皇子们全留在宫里了?”

      宇文沂煊的脸没来由地便黑了一大半:“……南梁来了使臣,这些日子便是同父皇请奏和亲之事。”
      “和亲?那是好事啊,仗总算要打完了吗?”我朝他笑道,客房眼看着就快要到了。
      “好事?”他忽而低下头来,声音里带了些隐隐的怒意:“我可不愿娶个见也没见过的女人!”

      我一怔,皇上选定的皇子便是宇文沂煊吗?他要成亲了?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来不及细想,怔忪着道:“啊……之前听闻的都是二皇子要娶梁国长公主,怎生换成你了?”
      “二皇兄和五皇兄早已立了正妃,九皇弟尚且年幼,眼下只剩我最合适了。”宇文沂煊忽的便泄了气,没精打采地垂着头。
      我终于回过神来,问他道:“……皇上已经下诏书了?”
      “诏书倒是未下,只是父皇的意思甚是明显,朝中已是无人不知了。”他垂头丧气地答道。
      “那也挺好啊,我听说那个长公主萧平筠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呢,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见他心情颇为低落,便试着劝了他几句。
      “那换成你要不要?”宇文沂煊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心不在焉,火气“腾”地就冒上来了。
      我?我又不是什么皇子……我惦记着锦凉,无心答他,“我现在没工夫想这些事,咱们下次再说可好,我得赶紧去找……”

      宇文沂煊却停下脚步,愤而转过头来,怒视着我:“于夏之,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啊?”我被他吓得倒退一步。
      “上元之事,你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他白净的脸上突然涌起一丝血色,怒意翻涌的眉宇间还夹杂着一丝不知名的尴尬。
      我被他一句“上元之事”惊得愣在原地,月下拥吻的画面似咒语般在我脑海中回旋,渐渐清晰了起来。
      “……我没忘……”我摇了摇头。

      “你没忘?”星眸如火,他的声音既急且怒:“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那样做?”
      我的脸色也暗了下来,“……我不知你是何意,你也不曾解释,我只得当你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
      “一时糊涂?”他怒极反笑,俊眉拧得更紧:“你怎能如此迟钝?非要旁人说个一清二楚才好?”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一把抓住我的肩,灼人的双目逼视着我,愤声道:“难道你瞧不出来我不愿意娶那个什么萧平筠?难道你瞧不出来,我心里的人是……”

      “亲爱的,这个男人是谁?”

      如酒般优雅醇厚的声音传来,我同宇文沂煊皆停了手朝一旁望去。
      夕阳渐红,一抹黑色的魅影自阴影中缓步踱出,耀眼的金发在残阳里凝成一片炙人的炎黄。
      他看着我同宇文沂煊,薄逸的唇边扬起一丝冰凉的笑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61 又误心期到下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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