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6 故园离人几时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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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是随着众人一同跪在了地上，心中不时打着小鼓，犹自沉浸在惊诧中：他……宇文沂煊怎生这会子来了？竟连久居深宫的卫贵妃也一并驾临，依照宫中的规矩，若非大事，妃子绝不可离宫，看来应该是他的皇帝老子怜其痛失兄嫂，故而开恩准许卫贵妃归家一探吧？
正想着，宫中的一行人便已到了灵堂之外，由华公公领着、数位婢女与护卫跟在其后，将卫贵妃与宇文沂煊前护后拥地带了进来。
我跪在人群中，一边随着众人轻呼着请安的词儿，一边偷偷抬眼瞧着那站在众人之间的卫贵妃与宇文沂煊，卫贵妃依然如我初时所见那般柔美似水，只是如今娥眉紧蹙，朱玉般的脸庞惨然无彩，她步履纤盈，走得极缓，却目不斜视，直直迎向了灵堂正中央的灵柩；
而宇文沂煊则搀着她的手护在其右，他眉宇间神色忧忧，不似一贯的朝气勃发，一身素白的蟒金长袍为他平添了几分沉稳之气，看着似乎成长了不少。
莫非夫人这一去，倒让这猴子懂事了？
他从小便常入卫府，同大夫人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比我同大夫人之间的情谊还要深上许多，如今夫人病故，他心里、怕是极难过的，比我更甚吧？
我匆匆瞥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来，心里暗暗企盼着他千万莫要瞧见我，我本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何况如今还是在这灵堂之上，未免生出诸多尴尬，还是不瞧见的好。
二人走至灵柩之前，行了祭拜之礼，卫贵妃便转身看向卫丞相，那满头银丝映入她眼帘，她痛心道：“水香来迟，大哥勿要见怪。人各有各命，嫂嫂这命多病寿短，也是天定的，旁人横竖左右不得，大哥千万别为此坏了身子。”
卫丞相苦笑道：“水香莫要自责，能蒙圣上恩赐，允你同沂煊一道来送你大嫂最后一程，便已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又互相劝慰了几句，聊起夫人最后的景况，皆是不胜唏嘘，而宇文沂煊则同卫灼然站到一处，二人神色凝重地说着些什么。
“灼然，”卫贵妃忽而转向一旁的卫灼然，蹙眉道：“听闻你竟是今早才赶回来？”
我退至旁席中，听见卫灼然淡淡的声音，似是隐忍着无尽的悲怀：“侄儿不孝，先前在建业遇上些事，便未急着回来，待收到父亲的家书时，纵然快马加鞭自建业赶回，也终究是赶不及了……”
“灼然，姑姑也明白，此时再言多少都已无意义，”卫贵妃看着他，凝重道：“姑姑亦知你是个心智坚强之人，如今你爹也老了，担不得那许多悲欢离合，你便要将这整个卫府撑起来，你能否做到？”
卫灼然轻轻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重重点了点头，却听那头一直沉寂着的林姨娘忽然朝卫贵妃福了一福，悠悠开了口：“娘娘明鉴，娘亲病重，竟也能在外游山玩水，乐不思蜀不愿归家，若是将卫府交给这样的人，可真是教人放心不下；且大少爷那义妹，不知从西域寻了什么仙药回来，夫人吃了没多久便病发身故，这其中可是有些利害关系，我们便难以得知了。”
“闭嘴！”卫灼然忽然喝道：“林姨娘，你若有所指，何必不直接说出来？在我娘的灵堂之上，却是满嘴秽语，我敬你是长辈，已忍让你三分，你却不知进退，如今竟然当着贵妃娘娘胡言乱语，真可谓丢尽了我卫家的脸！姨娘果然是不想再在这卫府待下去了吗？”
“你——”林姨娘被卫灼然吓得有些底气不足，脸色惶惶，未有再说出话来，却让卫贵妃听出了些弦外之音，她沉吟一番，朝卫灼然问道：“灼然义妹是何人？西域求药，可是确有其事，何以我从未听说过？”
卫灼然摇摇头：“乃是五月前，我义妹于夏之远赴碣石求其宫中秘辛赤雪流珠丹，这期间还颇费了一些周折，先前也不知能否求到，便未知会姑姑。”
“那你娘吃了那赤雪流珠丹，可有好转？还是……”卫贵妃疑道。
卫灼然侧过头去，朝一旁候着的照晚点了点头：“你来说。”
照晚应承了一声，便朝卫贵妃拜福道：“启禀娘娘，一月前那赤雪流珠丹方至药房手中，下人们都是遵照于大夫的指示给大夫人按量服用，夫人的身子眼看着便好起来了。后又请过太医来诊，也说是好得差不多了，只需好好调养便是，谁知六日前，好端端的便喘不上气来了，没多久就……就……”
卫贵妃微蹙娥眉，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沉吟道：“听着确实有些奇怪，灼然，不知你那位义妹如今在何处？”
听到这里，我也不愿再藏下去了，便从人群中闪身出来，对着卫贵妃福了一福：“娘娘万福，小女子姓于，名唤夏之，正是大少爷的义妹。”
众人的眼光顷刻间便集中望向于我，其中一道甚为熟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分外灼人。我轻轻抬起头来，果见宇文沂煊身形一滞，星辰般的眸子愣愣地看着我，显然是对我突然出现感到十分惊愕，他双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又还是没说出来。
“原来你便是灼然的义妹，也是大嫂的大夫？”卫贵妃打量着我，徐徐道：“那你说说，大夫人这次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听了照晚的叙述，我心中已满是疑窦，便对卫贵妃言道：“娘娘，夏之亦是今日才归，不甚清楚夫人的身体状况，然依方才照晚所说之症状，听起来疑点颇多，既是太医诊过说夫人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足以证明那赤雪流珠丹是起了作用的，然而这最后一次病发，是药性起了变化抑或是别的什么，夏之便不得而知了，这其中恐怕多有诡谲，还望娘娘明察。”
“你确也言之有理，”卫贵妃了然地点点头，转身朝卫灼然道：“灼然，此事便交由你办，若你娘亲的病真有什么内情，可别叫她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
卫灼然正凝眉苦思，听见卫贵妃的声音，便拱手应承道：“姑姑放心，灼然定不负期望。”
“只是还有一事需得注意，”卫贵妃淡淡看了我一眼，又朝卫灼然道：“不论有无结果，灼然切忌私心，万不可包庇他人。”
……原来她怀疑我呢？我不动声色地站着，却见卫灼然转过头来，微微瞥了我一眼，眼中神色泰然，似是叫我安心，他朝卫贵妃道：“灼然自当如此。”
卫贵妃又同卫丞相说了些话，便到了要回宫的时候，卫灼然将她送了出去。而卫丞相精神不佳，由林姨娘陪着回了房歇息，下人们也撤下去了些，转瞬间灵堂中便只余着零零散散几人。
宇文沂煊则请了他娘，说是晚些时候再回宫，便留了下来。彼时我正迈出灵堂，他自后面跟了上来，绯亮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化不成一句能说出口的话语来。
你是想骂我吗？还是，想同我说些什么？
最后却还是我先开了口，我朝他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我今早才回来，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他一愣，终是回过神来，双唇微启，缓缓道：“我、我还好……你呢？”
我盯着他的脸庞，曾经那神采飞扬的玉容此时却显得太过苍白，言谈之间亦似是沉稳了许多，叫我不禁疑惑起来，他还是宇文沂煊吗？还是那个咋咋呼呼、上蹿下跳的宇文沂煊吗？
面对着这个有些变化的他，我心中却是愈发的忐忑，咬了咬唇，答道：“遇上些事……不过总算也是平安回来了。”
“我派小明去问过香桃，她说你在那边身处险境，也不知有无脱身……”宇文沂煊定定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便从宫中派了些人出去打探你的消息，却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不想你今日突然出现，我……我着实是……”
“让你们担心了。”我朝他抱歉地一笑，又皱了皱眉，道：“如今回来，虽然没见着夫人最后一面，却恰是逢着夫人这守灵的最后一日，也总算能替自己找些安慰，不至于太过痛惜。只是可怜了灼然，此时心里怕是不知悲成什么样子……”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宇文沂煊摇了摇头：“他可不是你同念瑶这样的姑娘家，终是要好起来的。”
我抬头，盯着他尖削的下巴，终于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你呢？你最近也是太过伤心了吗？竟似比以前还要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了，瞧着脸白成这副样子，不知道怕是以为你傅了姑娘家的粉呢……”
宇文沂煊面色一滞，两颊陡然便泛起可疑的红晕来，他一手指着我，嚷道：“你、你才傅了粉，那是娘儿们用的东西。你还来说我，也不瞧瞧你自己，一去五月，也不知究竟在那边做了些什么亏心事，黑得竟似泥鳅一样了，身上更是瘦得无几两肉，”他朝我的手努了努嘴，接着嘲道，“你瞧你那手，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手，分明便是一副皮包骨头的鸡爪子！”
黑得跟泥鳅一样？我闻言又是一怔，虽说在草原上那段日子却是晒黑了些，但、但总不至于黑得跟泥鳅一样吧？还有我的手，瞅着不是挺正常的么，前些时候利奥西斯还夸我的手长得好看呢……
我正想着，却突然醒悟过来，眼前这红了双颊又满脸瞧不起人的少年，才是我当时认识的那个宇文沂煊啊……原来他还是他，一点儿也没变，方才那般正经，也逢着夫人的丧事，又许久不见我，一时有些不习惯吧？
想到此处，我终于是轻笑出声：“又来同我斗嘴？你如今嘴皮子是越来越厉害了，一说就能说上一堆，我可是比不过你。不过你这样上蹿下跳的也好，方才你那般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瞅着可是不习惯。”
“我——”宇文沂煊眨了眨那辰星般的眸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怒视着我，道：“什么上窜下跳，你又笑我是野猴子？”
“我可没说，”我偷偷瞄了瞄他绯红的俊颜，掩嘴笑道：“每回子不都是你自己主动承认的？看来你对野猴子这个称呼，委实中意得很。”
他看也不看我，重重“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吧，总之我若是猴子，你便是那红屁股狒狒，我左算又算，还是猴子比狒狒要好看一点。”
我“扑哧”笑了出来，这人果然还是老样子，得理绝不饶人，还记得曾经他天天来缠着我讲神雕侠侣的日子，我们一日总要斗上个十七八回的嘴，大多数时候我懒得理他，没人同他闹，他便也无趣地住了嘴；然而逢着我心情好，我便要同他斗上一斗，他每每总要说出些混话来，但……那些混话，着实是可爱得紧。
我瞧了瞧天色，原先还是一片赤澄，如今渐渐暗了下来，恐要天黑，便催促他道：“好好，我是狒狒，猴子殿下你还不回宫，贵妃娘娘可是已经去了好一会啦。”
“……的确是该回去了，”宇文沂煊也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转而又看着我，红着脸道：“你……我原先有些话想同你说，明日舅母出殡，自是说不上来的。所以、所以后日你便在卫府等我吧，我来找你……”
“究竟是何事？”他一提到我走之前那晚所发生的事，我便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有业火焚心，手心竟也出了些汗。他到底要同我说什么？
他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到时候你便知道了，现在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我这就先回宫了，你好好照顾灼然和念瑶，尤其是念瑶，她还小，如今没了娘亲，怕是要哭上好多些日子……还、还有你自己，你好多吃些东西了，瘦得皮包骨头似的，难看死了。”
“我都知道的，你放心回去吧。”我应他道，朝后望去，不远处华公公早早备好了马车，正候着他。
“嗯……我……”宇文沂煊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走了……”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去了。我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是开心、又有些不是滋味，然而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你才好多吃些东西了，最好再去晒晒日光浴……”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转身朝客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56 故园离人几时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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