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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5 故园离人几时休(一) ...


  •   元泰六年五月,西域十六国之一碣石,藩王屈南氏兴兵叛乱,一举攻破由伏王后实际掌控的昭武王室政权,屈南骨力称王,立长子屈南俟为储君。除伏后次女伊拉尔公主婚约在身,前武王、伏后以及诸子女皆伏诛,同年六月,伊拉尔公主远嫁吐谷浑国主伏允。

      在这个小牧村中休养了半月有余,利奥西斯的伤势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碣石国国内的政治形势也稍稍安稳了些,于是我们告别了这些日子来对我们悉心照顾的克里木兄妹和阿合奇族长,踏上了回归长安的旅程。
      出发那日,天公似是给足了面子,整张天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我不胜欣喜地抬头看了看这让人倍感舒心的草原。这样好的天气,算是个好兆头吧?但愿回家的路途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再莫要生些什么枝节。
      那厢里,雄壮矫健的艾基亚似乎也很是高兴,正昂头嘶鸣,蓄势待发地要朝着东方进发。
      艾基亚的旁边,是打扮得十分艳丽晃眼的阿依古丽,她听了我的指示,在她蜜色的肌肤上抹了不少脂粉,整个人愈发地娇俏可爱起来,此时她正热辣辣地瞧着利奥西斯,忽而又递上那个她花了不少心思绣上的荷包,殷切地嘱咐着他一定要回来看她。
      克里木则在一旁帮我们打点着行李,他今日很是沉默,两弯浓眉不自觉地拧到了一块,似是颇有些失落,总是直愣愣地瞧着我,却又欲言又止。

      彼时我正与阿合奇族长谈话,最后一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阿合奇族长轻捋着其下巴上的胡子,脸上带着睿智的笑容:“于姑娘和阿卡狄奥斯先生都不是普通人吧。”
      我一怔,又俯下头给他赔了个不是:“翠花并非有意欺瞒,而是事出有因,为人所迫,故而不得不隐姓埋名,藏于贵居中,还望族长万万勿怪。”
      “哈哈,”阿合奇族长朗笑数声,“初时老夫也怀疑过,毕竟你们出现的时机同乞史城中那场动乱实在有些巧合,然而观之于姑娘之为人风骨,却是难得的大智大善之人,如此奇女子,老夫又岂可任你们流落于危难之中?”

      他果然是早早便看出来了我们的身份并不简单,却仍愿冒着风险收留我们,我心里不由得更为感动,又朝他鞠了一躬:“族长大义,小女子敬佩不已,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此时利奥西斯也告别了阿依古丽,朝我们走来,他面带微笑地看着阿合奇族长,同样也是道谢道:“这十几天麻烦族长了,非常感谢您。”
      “阿卡狄奥斯先生无须客气,”阿合奇族长看向他,忽的敛了笑容,神情也变得严峻起来:“只是有一句话,老夫不知当不当说。”

      他要说什么?我心里很是疑惑,利奥西斯也是不解,便道:“族长但说无妨。”
      “老夫也略学过些中原的观人之术,阿卡狄奥斯先生,你虽是颖悟绝人,大事能者,是难得的天之骄子,然而你六亲缘薄,心却太大,须知人的执念若是被放宽了,放广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欲望和失望。”
      这是什么意思?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转头去看利奥西斯,他却是低头沉吟,俊挺的眉稍稍皱了起来,半晌,他才看向阿合奇族长,缓缓地开了口:“我虽然相信命运一说,却更信命运可由自己掌握,多谢族长提醒,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阿合奇族长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临别的气氛忽的变得沉重起来,我也觉不可再拖沓,便拉着利奥西斯再次向众人道了别,随即由他拉上了马,告别了这正值盛夏的草原,向东方而去。

      “哎,方才阿合奇族长拉着你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我坐在马背上,忽而想起此事,便开口向利奥西斯问道。
      他却是像没事人一般,毫不在乎地道:“他说我六亲缘薄,这是很对,我母亲早逝,父亲又患了重病,自我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在南方静养,我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他一次。家中只有大哥与我一同长大,然而这些年来,我们却也是渐行渐远,发生过许多次争执,再也无法像回到曾经那样要好的兄弟关系……”

      他究竟是有一个怎样的家庭?“那……你自己不是也说了,你相信命运可以由自己掌控吗?”我思衬着开口道。
      利奥西斯神色清冷,嘴上却仍是说着玩笑话:“对呀,这些既定的命运既然无法更改,我依然可以抗争以后的命运,不是吗。他说我六亲缘薄,我总不至于连妻子都娶不到、孩子也生不了吧。”
      “是是是,只要你想要个娃,排着队的女人们就上来了。”我没好气地道。
      他的笑声飘散在风里:“一般的女人我可不要,夏之,打破我这命运格言的重任,就交给你咯。”
      “又胡说八道。”我嗔道,任由漫天的南风将我们的头发吹得纷乱。

      远处,那座古老而美丽的长安城正静谧而卧,等待着故人的归来。

      ******

      这一路脚程极快,竟是二十余天便赶至了玉门关,我惦记着回去之事,也未在玉门关多做歇整,只是匆匆补给一番,便又再次踏上了往长安的路途。
      利奥西斯初入中土,自是对每个地方每件事物都好奇不止,一路上对着我问东问西,我只恨不得能把前世家中的那套百科全书给他搬过来让他瞧个够。就这样一路上说说讲讲,又过了十余日,我们终是回到了长安。

      然而一入长安城,我并未感受到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件重事就已扑面而来,将我打了个遍体寒凉。
      长安城西,丞相卫府,平日里端静豪美的园子里却是丝毫喜气也没有,无数惨白的丝绢纸幡在空中无依无凭的飘扬,其上那一个个大大的“丧”字,白纸黑字,是那般清晰,平白的就将这园子围成了一座惨寂的哀城。

      我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在地,利奥西斯及时扶住了我,他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时几个下人也走了过来,见到是我,皆是大吃一惊,忙请安道:“夏之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紧紧握住利奥西斯的手,心情终是稍稍平稳了些,我问那几个下人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皆是面色一痛,缓缓开了口:“夫人她……于六日前过世了,未满七日,如今还守着灵未下葬……”

      我脑中忽有轰鸣大作,登时变得一片空白,虽然我早已隐隐猜到,可是我却仍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我努力定了定神,挣脱开了利奥西斯的手,交代下人将他带至客房,自己则朝着那不时响起咿呀啜泣之声的园中走去。

      我始终要亲自去面对它。
      我要亲眼去瞧一瞧,不然我怎样也无法相信。

      灵堂。
      惨白的纸幡,蜷缩而扭曲的花圈,漫天飞扬的白色纸花,漆黑而冰冷的灵柩,两旁哭声大作的亲眷,众人面色凄惶,悲戚之色尽显,比那些瘆人的纸幡更加惨白的,则是无数张没有血色的人面。
      我亦步亦趋地踏入灵堂之内,远远地,便瞧见灵柩前跪着的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那小人儿身形踉跄,哭得已是跪都跪不稳妥;而那少年却是跪得笔直,挺拔的背脊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以及我从未在他身上瞧见过的悲哀的冷清之感。

      灼然,念瑶……
      我轻轻喊出声来,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前的乌木灵柩上,只见一袭雪色的衣衫从那灵柩中隐隐露了出来,正是大夫人平时最爱穿的雪梅乌金袍。
      几滴冰冷的眼泪重重砸在我的手背上,我忽然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泪光依稀中,是那身着缟服的少年缓缓回过头来,一贯温润如玉的脸上却是一片冷色,面无表情,唯独在看见我的那一霎那,眼神中终是流露出一丝极浅的悲戚来。

      “……你也回来了。”卫灼然看着我,嘴唇轻轻动了动,一句无血无肉的话语便从他的唇中逸了出来。
      他这副样子,分明便是已伤心到了极致,再无可悲,看得我心中亦是悲恸大作,“我是否来得太迟了,夫人她……”
      “不迟,我也是今日才到。”卫灼然淡淡道,复又朝着灵柩跪了下去,喃喃念道:“娘,孩儿不孝,回来得竟这样迟……”

      今日才到?你不是早便应该自东齐归家了吗?可是遇上什么事绊了手脚?你是否没有见到夫人最后一面,如今心中正自责不已?
      我正待开口,却听右边冒出个既娇且厉的声音:“哟,今日赶得倒也巧,一个是姐姐最宝贝的儿子,一个是姐姐最信得过的大夫,倒也终是赶着这守灵的最后一日一同到了家,只是不知姐姐的尸骨在这灵堂中停了六日,寒是没寒,冷是没冷?”
      侧过头去,卫丞相正坐在侧首,他神情悲戚,面色憔悴不已,几月不见,竟平添了许多白发,似是苍老了许多;而站在他身旁一身素服的林姨娘,正冷眼瞧着我同卫灼然二人,方才那话正是出自她口。

      卫灼然紧紧闭着眼睛,依旧是面无表情,似是不愿搭理她,姨娘却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可怜姐姐红颜薄命,半生多病,这儿子和大夫却偏要选着这当口到外头去,大少爷倒也算了,也说是有正经事要办的,”她忽的侧过头来,一双凤目冷冷凝视着我,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可这于大夫走得却是莫名其妙,明知姐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旁边离不得人,却偏要离了姐姐径自去那西域,一去便是五月,姐姐病死在这当口上,于夏之,你当是担不担待得起?”
      灵堂内的众人听闻此言,皆对我侧目而视,有窃窃私语之声扑面而来,纷纷猜测着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她竟将矛头直指向了我?我心中一痛,想到大夫人平日里待我不薄,去的时候我同卫灼然竟皆不在她身旁,她心中将是如何凄惶?只是我未想明白,那颗千辛万苦取到的赤雪流珠丹难道竟一点用处也无,我同卫灼然出发之前,夫人的身子明明是大好了些的,又怎会突然病故?
      然而我终究一去五月,在外人看来也却是有玩忽职守之嫌,我心中亦是自责不已,若是我能早些回来,夫人也不至于去的如此匆忙。当下也并不辩解,只是跪至那灵柩之前,朝大夫人的遗体深深拜了一拜。

      林姨娘见我默不作声,反至那灵柩前叩拜,更道是我心中虚惶,便愈发的咄咄逼人起来:“于夏之,姐姐待你有如亲生,你却罔顾她的安危,自作主张离职而去,此时姐姐人都去了,你再来惺惺作态,有何意义?待得姐姐下葬之后,我定要好生治你,让你也知晓些厉害!”
      我静静跪在地上,只觉林姨娘的声音似在天的那边一般遥远,此时的她,如何美丽的脸庞也终是显得有些面目可憎,我望着灵柩中大夫人那一角白袍,淡淡开了口:“夏之亦知自己错得离谱,恳请老爷同姨娘降罪于夏之,以慰夫人的在天之灵;只望老爷恩赐夏之一个机会,让夏之为夫人守这最后一夜的灵,待夫人下葬之后,任何惩罚夏之都自甘领受。”

      “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林姨娘却仍是不愿放过我,依旧厉声骂道:“姐姐乃是名门之后,后又贵为丞相夫人,一生荣华富贵命,且是你这贱命抵得过的?你还想替姐姐守灵,也不掂量着自己的身份!”
      “姨娘,夏之自知罪无可恕,”我轻声道,“可是还望姨娘将夏之留到夫人下葬之后再行处置,夫人平素里便喜静,怕吵,烦请姨娘莫要在夫人这灵堂之内说这些话。”
      林姨娘何等心细,自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还嘴,当即便气得柳眉倒竖:“于夏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我?来人啊,将她拉出去,别让她污了夫人的灵堂!”

      “住手!”
      一个隐着怒气的声音骤然传来,我侧过头去,竟是一直沉默着的卫灼然站起身来,他环视着周围那几个正欲上前将我押下的下人,面如寒冰,怒道:“你们谁若是敢在夫人灵柩之前造次,我即刻便将他逐出卫府!”
      他喝退了那几个下人,又走至我身边,扶着我的肩将我搀了起来,冷声对着卫丞相和林姨娘道:“是我让夏之去西域的,她去碣石的目的也是为我娘的病奔波寻药,若是要怪罪于她,那便连我一同也罚吧。”

      我回过头去,卫灼然如玉的脸庞早已失了温润,眼中满是锐利的寒气,毫不退让地盯着那一直坐于席上、一言不发的卫丞相。
      他是在气自己的爹当着他娘的面,竟默认了林姨娘的这种种做法吗?
      可卫丞相的目光始终落在灵柩上,不愿开口说话,林姨娘反是得了胆子,冷笑了一声,道:“大少爷这是做什么?当着自己娘亲的面,竟要帮着个外人?”

      卫灼然转头看向林姨娘,目光凌然,声音亦冷了下来:“方才我已说过,今日谁若是敢在我娘灵柩面前造次,即刻便给我滚出卫府,这话想必姨娘也听见了吧。”
      “你——”林姨娘被他骇得倒退了一步,右手紧握着一方帕子,指骨间掐出几许青白:“我怎生说也是你的二娘,你便是这样对待长辈的吗?真是姐姐教出的好儿子!”

      “卫贵妃、六皇子殿下到!”
      忽闻堂外响亮的通报声,屋内顷刻间便静了下来,众下人和没有品级的亲眷纷纷跪倒,目光朝那来声之处望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55 故园离人几时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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