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里（重生）》覆盆子鲜奶

8、第 8 章

　　沈府。

　　不同于苏家是盘居京中多年的世家，沈家是地地道道的江南门户，祖上是经年的富商，除沈丛云外，全族竟无一人为官，以这样的家世，能从一位普通的学子做到一部侍郎，除去他自己当真很有几分本事外，也少不了程阁老的提携。

　　这便也是他死心塌地为程阁老做事的原因之一，知遇之恩难以为报，还有一点，便是程阁老的门生们大多在朝堂的显要位置之上，与这些同窗联系紧密些，对他实在百利而无一害。

　　而沈夫人也很是擅长用这些宴请来维系增加自己的交友圈，再用这些裙带关系替沈丛云铺路搭桥，今日要来的人家众多，又多有身份尊贵之人，沈夫人早早就在府门口等着，在苏琅琅的记忆中，这位侍郎夫人总是笑意盈盈地，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她变了颜色的事情发生。

　　沈夫人在瞧见苏家马车时，连一瞬的失态都没有，像是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似的，还往前迎了两步与苏夫人寒暄，“我就知晓不管你府上多忙，你今日都必是要来的。”

　　她说着话，又怕冷落了苏琅琅，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处，很是自然地去拉苏琅琅的胳膊，“前两日及笄礼上还觉得你是个孩子呢，果真换了装扮忽就变成大姑娘了。”沈夫人抓在她胳膊上的手轻搭，身子离她却还有些距离，像是怕不小心再伤着她。

　　苏琅琅面上带笑，适时说上几句场面话，心中实在对这位夫人佩服得紧，即便有些程阁老的关系在，沈丛云与她父亲的关系也不过尔尔，她们两家也没有多深厚的交情，偏她就能做出这样亲厚的举动，先且不说她消息灵通为人灵活，就是这说起话又恳切又真诚的模样，就足够让自己学上许久了。

　　“你今日事忙，就不必亲自招呼我们了。”苏夫人推脱了她要将自己送到园子里的客套话，很知情识趣地让她去忙别的，“不过可得寻个丫头将我们带过去，你家园子大的很，我可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我便不同你客套了。”她身边站着一排丫头，想来都是为引路的准备的，“今日确实忙了一些，若有招待不周的，可莫要见怪。”

　　她这边话音未落，府门前便又多了一辆马车，等到苏夫人的无碍两字落地，她已然带着一样的笑意去迎另一位客人了，果真是长袖善舞。难怪沈府这么多年来，众多妾室都能安分守己，沈大人也对自己这位发妻很是爱重，个中缘由大抵如此。

　　……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沈家重金买下城东三处宅邸只为打通建造一座地道的江南园林，城东一向是官员居所，能在此处购买三间相邻府邸已然不易，他家又花费了近三年时间才将这宅院修葺了个大概，沈丛云做京官的这十数年来，沈府几乎年年都要有些改动，这么一点点改建，才将这府邸修出了地道江南园林的味道。

　　抄手回廊边上堆砌着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湖石间隙便植上松竹侧柏，枫树银杏，苏琅琅扫向不远处的池畔，还有看似随意生长的灌木藤萝，似是每一眼都能看出不同，每一眼走都有些相同，相互之间看融合搭配得一点儿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实在是将书中所谓的一步一景做到极致。

　　“听闻沈家的宅院都是自己打理的。”她从前从未来过沈府，以往听旁人夸赞时总是不以为意，现下自己亲眼见着了，才知这府中景色名不虚传，“沈夫人竟有这般打理园林的能耐，实在叫人钦佩。”

　　走在前头的引路丫头原就略侧着身子对向她们，听了苏琅琅的慨叹顺其自然地回了话，“这是我们老夫人闲来无事打理的，听闻是按着老夫人未出嫁前的府邸建的。”

　　“贵府的子弟们都是出了名的忠孝，老夫人又有见识，难怪能建出这样精巧绝伦的园子。”苏夫人抬眼看着自家女儿，不可避免地微蹙双眉，很有几分怪她胡乱说话的意思。

　　一个户部侍郎，哪里来的银子能打理这么大的庭院，沈家的老夫人尚在，沈府又未分家，想必这府邸是他经商的兄弟们所建，何况这偌大的府邸里还留着沈丛云其余三个兄弟的家眷，虽说平日里见不到，却也不能将此事忘了。

　　方才那话若给有心人听去，少不得让沈家的人多想，来前她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给自己惹麻烦，现下就差点惹出是非来。

　　苏琅琅安心接下母亲对她的责怪，也不多分辨，她方才就是刻意想套沈府丫头的话，却没想到这些丫头也和沈夫人一般，不但反应得快，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这种回话的方式，要么是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要么是事实当真如此。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她暂时还无法分辨。

　　跟着引路的丫头在宅院里绕来转去，苏琅琅才终于看见了供人歇脚的地方。

　　怪石林立的假山与树木挡住了不少阳光，在正阴凉的地方摆放了一张圆桌几张石凳，正对着不算宽阔但却依旧山石林立的池塘，池畔开满了今日的主角，沈家四处搜罗来的稀有花种。

　　苏夫人遇上几位坐着赏花又算得上相熟的夫人，让苏琅琅见礼后便打发她去别处玩儿。

　　离着池塘十步远有一处听雨轩，大约是供给公子小姐们用的，苏琅琅略扫了一眼齐全的笔墨纸砚书册典籍，便知晓这是特意为程循备下的，毕竟他为了今日的宴请也费了不少心思准备，若是不能在这宴请上大放异彩，那可不是白来一趟。

　　“今日还得做学问吗？”绯云见着笔墨就头疼，她家小姐也没有比她好得了多少，苏琅琅书看得多文采却算不得一流，让她写一点规规矩矩的文章实在艰难，这便是平时话本哥书册混着看的坏处了。

　　“放心，轮不上我们做什么学问。”她往窗边走了几步，正看见池塘里的鸳鸯成对而过，突然就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在绣的一只戏水鸳鸯帕子，“你家小姐这双手，今日也写不了字不是。”

　　最迟昨日天黑之前，有些门路的官眷就都该知晓她被皇帝罚了戒尺一事，处置的原因或许难打听一些，可左右皇帝也没想着瞒住，因而最迟今日早朝后，众人就都该知晓此事了，看这日头，她被罚的消息该是已经传出来了。

　　不过只要不是同她有仇，应当不会有人刻意提起此事，所幸她平日里虽然娇纵，但也只是在自家府上使性子，在旁人面前除了欢脱得不怎么像礼部尚书的女儿，也都没有别的不好，此前她也未曾与谁结怨，想来也不会有人刻意来寻她的不痛快。

　　听雨轩里的人散落各处地坐着，十多岁正是好说话的时候，苏琅琅也不例外，不过她今日心里装着事没有心情同她们闲聊，旁人见她这人待着，又以为她是为着被罚的事心情低落，也不好轻易搭茬，这就刚好让她得了半刻清净，能依着窗棂好好去赏外间景色。

　　“苏小姐。”

　　苏琅琅看着鸳鸯在池塘里浮上潜下正看得入迷，忽被人唤了一声，轻扶在窗边的手不自觉往下一撑，正压在昨日的伤口之上。

　　她忍着痛等汪在眼睛里的泪水被风吹干，才轻拨衣袖，没事人一般转身笑着回应，“沈三小姐。”

　　沈思书，沈家排行第三，沈丛云的独女，她上边的两位堂姐年岁比她大上不少，都是已经出嫁的，如今四房只这一个娇客，也是娇惯着长大的，这位小姐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脾气却比她从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实实在在是个温柔似水的大家闺秀。

　　“方才去安排了些事没见着你来，刚从对面的游廊走过来时便看见你靠着窗边发愣，进了听雨轩你还在发愣，可见是我们安排的不周到，叫客人觉得无趣了。”

　　沈思书来时整个屋子里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便是众人都知晓其中缘由，离着她远远地免得惹她烦心，可做东的人家看见了却是不好当做理所当然的。

　　“我在边上的清风亭安排了茶点，靠在美人靠上赏赏池里的各色锦鲤也总比在站此处发愣强上一些。”

　　顺着沈思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凉亭里除了两个丫头就没有别人，的确是比这屋子里清静得多，她在此处站着看鸳鸯实在是看得累了，正好也不方便这些公子小姐们小声议论她的事，不如干脆给他们腾出地方，也方便他们说话。

　　“贵府的景致甚佳，只在这一处窥探一二就已经叫人很是心动，哪里会觉得无趣。”她嘴上说着些客套的场面话，半真半假地夸赞着府中景色，“不过若能换个地方瞧瞧别的也是不错。”

　　她随着沈思书往门外走，一脚刚出听雨轩，正迎面撞见往此处走的程循，他母亲一向少来这种文绉绉的宴请，因而今日仍是程老夫人带着他前来的。

　　程老夫人从前待她亲厚，以往一见着她总是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她如今的确不大想与程家扯上干系，不过这样迎面撞见，于情于理也应该问个安好。

　　苏琅琅微福了身子，程老夫人顾及着自家的颜面，生怕被别人看了笑话，随口问了她两句场面话，原本这般打个照面也就罢了，可程循却是连面上功夫也不愿意做，看着她只当看不见，只同沈思书说了两句便往听雨轩里去了。

　　沈家此前是没想到这两位会在短短几日间闹得这般难堪，也没成想苏琅琅昨日受了罚，今日还愿这么大张旗鼓地参加宴请，就是这两个没想到，让场面有些难看。

　　沈思书原先陪着笑脸两边说话，最后还是撑不住了，苏琅琅瞧她左右为难，自己站在原地也是难受，便道，“沈三小姐先陪着长辈往赏花的地方去吧，凉亭就在那里，我自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