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里（重生）》覆盆子鲜奶

9、第 9 章

　　她这般行事得体，让身后一众看热闹的世家子弟很是惊讶，不知她是怎么在一时间转了性子，另一位主角的到来压抑了他们原刚恢复没有多久的窃窃私语，听雨轩里又静了下来。今日她来，原就做好了被人谈论的准备，远远坐开眼不见心不烦就是。

　　她侧身靠搭在美人靠上，一手轻扶着下巴，静静看着池里的锦鲤游曳，亭内捧着红漆托盘的丫头怕她干看着无趣，很是机灵地递上了早早备好的鱼食。

　　这机灵来的不合时宜甚至有些故意，也不知这丫头是听了哪位的指使，绯云看着送上前来的罐子刚要开口回绝，又见自家小姐微微摇头，只能笑着接了过来，“那我捧着给小姐喂。”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装着鱼食的青瓷瓶小巧圆润，不用使什么力气轻轻一托就能捧住，紫红的指尖看着伤重，其实也就用力时才会有些许疼痛。苏琅琅慢条斯理地揭开盖子，鱼食的气味直冲脑门，她一向不喜欢这种气味，屏着鼻息随手取了一勺赶紧撒了下去，就当是应景了。

　　这样大群的锦鲤抬起头来觅食的场景于她而言并不好看，一个个黑洞般的气口张合，看的她头皮直发麻，若不是不远处那群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是决计不会来喂鱼的。

　　人人都想看她手上的伤处，可她却不能大大方方地将手露出来，到底受罚时是讨了巧的，未免给她自己和时黎都惹上麻烦，还是得装着伤得不轻的模样。

　　她一人独坐凉亭，对着轻抚水面的弱柳和怪石嶙峋的山石不知在想什么，偶有荡起圈圈层层的涟漪也只能让她多看上一点。

　　听雨轩里忽得热闹起来，沈思书也刚好同坐在一处的夫人们寒暄完，正往她这里走的时候，也被一阵叫好声吸引，站在原处听了好久才又走向凉亭。

　　不用多想就知晓，一定是“文采斐然”的程二少爷做出什么惊世绝伦的文章引得众人惊叹，沈思书对程循这个人不感兴趣，对引发议论的文章却是很有兴趣，她在凉亭里坐着心不在焉地同苏琅琅说话，虽是每句话都好像能连上，又好像没有一句说在点子上。

　　“听雨轩里热闹得很，沈三小姐不去看看？”

　　苏琅琅话音刚落，沈思书就有起身的意思，眼见着她都站起了一半，复又坐了下来，像是不好意思将她一人留在此处，这样毫无意义的交流苏琅琅自己也不愿意继续，只好很是体贴的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听雨轩看一看。

　　沈思书生怕自己走的慢了赶不上拜读程循的文章，提着裙角就差两步并成一步一路小跑过去。

　　刚写好的文章墨迹还未被晾干，众人只能围着桌案去看他，偶有一两处特别出彩的，还有人反复念上几句，她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毫不吝啬的夸赞。

　　“三小姐去看看罢，不必管我。”程循今日所写文章后来流传极广，她特意让人抄了一份，日日夜夜地诵读，直读到滚瓜烂熟。

　　即便后来知晓这文章是程阁老给他改过许多次的，仍旧不能改变她对程循才学颇高的评价，她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程循，听着耳边偶尔卷来一两句熟悉的词句，总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不，甚至不是恍若，是的的确确地隔世，她不自觉勾起唇角，是讥讽程循也是讥笑自己。

　　“不知苏小姐对程兄的文章有何高见？”

　　程循的人缘很好，在世家子弟之中尤其好，在他们眼里程循的家世还算不错，为人谦和，学问又好实在是难得一遇的谦谦君子。

　　从前苏琅琅一双眼睛总追在程循身上，他们尚且觉得苏琅琅没有兄弟又少有才学，仅依靠家世是怎么也配不上程循这般如玉公子的。若不是看在平日程循待她还算不错的份上，他们早要将此事拿出来调笑了，现下倒是好得很，程循尚未对她有什么意见，她竟然还挑剔起程循来了，这实在很难叫他们理解。

　　也就是因着不理解，故而有人愿意当这打抱不平的侠士，明知这篇文章写得无可挑剔，还非逼着她说出哪里不好来，不过这对她而言却不是什么难题。

　　“倒是没有什么高见。”她将目光从提问的人身上慢慢挪到他身边的程循脸上，“从前拜读过几篇程阁老的文章，只觉得程二公子果真大才，未及弱冠之年，便能写出这般文章，字里行间甚至还带着几分阁老大人的味道，实在叫人佩服。”

　　程循闻言身子一僵，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他祖父替他修改这篇文章时费了不少心力，不光是遣词用字，就连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也没有缺少，照理来说，这文章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程二公子。”苏琅琅很是自得地欣赏着他僵在面上的表情，这让她对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

　　他在害怕。

　　他当然该害怕，他拿着这篇本应能骗过众位学子，能骗过诸位考官的文章，却唯独骗不过她，这还不够让人惊恐吗？

　　“程二公子觉得我说的可对？”并非她喜欢咄咄逼人，而是程循这副窘迫的模样实在难得一见，看着就让人解气。他一向很会利用别人去来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今日这个突然对自己发难的……不知谁家的公子，想来也是得了他的示意。

　　“程兄是程阁老亲自启蒙，倾心指导的，文章中有几分程阁老的韵味也是寻常事。”那公子像是没听明白苏琅琅的意思，见程循久久不答以为他是谦逊，便赶着将这称赞领下了。

　　苏琅琅不自觉地挑动眉毛，有些后悔从前不多多参加这样的宴请，也免得自己少了这么许多乐子。

　　……
　　听雨轩里剑拔弩张，池塘边赏花的夫人们却是其乐融融，甚至程老夫人也就只变扭了那么一会儿功夫，随后便无事人一般，照旧同苏夫人相谈甚欢。不因孩子们之间的事影响长辈们之间的关系，或者说影响他们表面上的关系，这是她们默认遵守的规则。

　　待抄手回廊上出现沈夫人与另一位小公子的身影，众人才知这是贵客到了，当今朝堂，能着团龙暗纹样式的宗亲除了时黎再无他人。

　　他的衣裳皆为宫中所做，即便如今已经搬回瑞亲王府居住，一年四季的衣裳用度也都是从宫中送出去的，实在是盛宠之至。

　　以时黎的身份，众人皆是要行礼问安的，不过这些夫人年岁大了，也都算的上是长辈，他远远地就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循着声响自顾自地往听雨轩里走，里面的公子小姐们还沉浸在程循的文章之中，待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谁，赶紧呼啦啦跪了一地问安。

　　这也是他身份讨巧，占着半个皇子的名分又有官职，平日里接受的跪拜多了去了，这时便也不同他们客气。他年岁比让人大不了多少，架子摆的却是十足，清了嗓子也不让人起身，只缓声道，“难怪在沈侍郎的书房就听见这处吵嚷，这样多的人，果真是热闹得很。”

　　今日他是打着商议公务的幌子来到沈府的，听见外面有些许声响便顺理成章地找了借口前来看看，待在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中看见苏琅琅，他才轻声道，“都起来罢。”

　　“远远听着有人提起程二公子如何如何，所以究竟是如何了？”

　　方才开口的两位不回话，满屋子的人也都不好主动开口，时黎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只在与苏琅琅对视时顿了一秒，用很是纨绔的口吻问她，“这位……苏小姐，你来说说，程二公子怎么了？”

　　苏琅琅知晓他是故意使坏，明知他们两人如今的关系不佳，还非要她来解释此事，不过为了让世子殿下舒心，她也还很是配合的回答了，“大家正在拜读夸赞程二公子的文章。”

　　“哦？”他挑着眉略显不屑地示意她将那文章取来瞧瞧，苏琅琅不大想碰程循用过的东西，便装着看不懂的样子站着不动，好在这一屋子里总有知情识趣的，那文章到底还是送到了时黎手中。

　　程循的文章不算太长，在这种宴请上若能做出什么长篇大论也容易叫人起疑，时黎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也看出了些不对劲来。

　　他从前在宫中长大时，大明宫里的章奏书信都是可以随意翻看的，待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他那位皇伯更是将朝中文采出众的朝臣们的文章书信都搜罗了起来，压着他一张张一封封地拜读学习，正因如此，他对程阁老的行文实在熟悉到一眼便知的程度。

　　扫完整篇文章，他几乎能够确定这就是程阁老精心润色过得，众人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对这文章的评价，唯有苏琅琅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眼睛灵动得像是会说话。

　　“辞藻华丽行文流畅，锦绣文章大抵如此。”他将纸张随手递给身边的小公子，还没等众人附和又轻哼一声，“程二公子很适合去做个诗人词人，至于旁的……只怕难得很。”

　　他斜眼瞥了苏琅琅一言，不再多说什么，有些话他只需要当众说上一两句，剩下的事自有旁人替他费心。他今日说了程循不适宜做官，即便被他连中三元，吏部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将他放到要紧的位置上。

　　“本殿尚有公务要同沈侍郎商议，便不多待了，诸位尽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