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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我朝国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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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饼吗?”
“嗯?”移舟还在想着吴秀才提到的诗集。吴主簿将东西给她时,只说是有一年衙门发了赏银,移老五特意给她打的银簪,只是被衙门的事绊住了脚,没来得及去取。
这会儿,移舟抬头望他时略略迷茫。
殊不知,如此情状落在某人眼中,更是不可言的风景。
来的急,应抒弘的心还是躁动的。
也就是仗着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方才稳得一二。
“胡麻饼,吃么?”
待胡麻香气沁入心脾,移舟也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此刻也不十分饿。”
应抒弘本要作罢,谁知又听小妮子慢慢补上——
“在药堂,长生送了两回的糕饼来,刘大人像是不爱吃甜的,那碟广寒糕几乎都进了我腹中,还掺了半壶红枣水。”
“那吃一个垫垫吧。”
应抒弘转头就同卖饼的老伯要了一个。
移舟面露难色,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这月钱才发没几日,大人不必替她花钱。
然而,应抒弘已数了三个铜板递过去。老伯也识趣,用油纸包了递给了移舟。“姑娘拿好。”
“多谢。”
移舟收下,也趁热咬了一口。新鲜的饼子,面皮软又有韧性,兼有胡麻的香气,当真不错。
而摊主则是笑眯眯送走他们。应抒弘的官服未除,他光顾的摊子,旁人自然都想上前去,一时间将那不大的地儿围得水泄不通。
你要一个,我要一个,没多久,就将胡麻饼买完了。
去得慢的汉子,尚且要被自己夫人说嘴:“你看看,人家大老爷都买了。我就想吃个饼子,你还买不来?”
“不就是个饼子吗?平日也吃过,味道就那样,我给你买别的?”那汉子试图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哼,就跟你们这些臭男人说不通。”
那夫人性情厉害,甩了他一帕子便气鼓鼓走了,徒留众人在原地笑得乐呵。
老老实实咬着胡麻饼的移舟,听得身后和乐的笑声,回首去看,便是这样一幅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不由一笑。
“笑什么?”身边人问。
“我没笑。”移舟继续笑。
“也罢。”应抒弘收握着拳,也笑了笑。
四月的节气,夕阳西下,晚风拂面,街市香气争相过,真是比在衙门里舒爽。
*
临近衙门,应抒弘也没说刘原的去处。
等入了夜,移舟在临摹大字的时候,刘原那标志性的笑声先传了进来。
“小周,好东西,吃不?”
与之而来,果真有一道香气。
因着先前县衙预算不足,移舟临字都得借着应抒弘办公的烛火。
如今收缴了不少赃款,除去缴纳国库之数,尚有一些能做衙门开支之用。大老爷没发话,她房里也没添置可用的桌椅,便也继续“借光”。
如此,更先回应刘原的,是应抒弘无奈的叹息。
刘原不察,还在炫耀他的好东西,“还记得上次回来遇到的那屠宰场么?没想到他们几人的记性还不错,认得我,又看我还在外头,便邀我一道用饭。你猜,是什么好东西?”
“猪肝。”
“不对。”
“猪肺。”
“……不对。”
“猪心。”
“……”
“猪肾。”
“太普通了,小周你重新猜!”
刘原的热情被浇灭了大半,喟然长叹道,“小周怎么和大人一样?这猪啊猪的……不行不行,年纪轻轻的就变成小古板了,回头我可还要给你介绍模样甚好的世家子来着。”
“咳……”
且先为了二人前途,移舟赶忙问道,“我实在是猜不透,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一只鹿。”
刘原更变戏法似的,将身后的食盒打开了,里头便是满满的鹿肉块,“肉还是新鲜的,我看着他们割下来的。嘿嘿,你的字写完了吗?我预备生个火,烤来吃。今晚轮值的人可有口福了。”
不过,两人面色各异。
移舟是好奇的。“百姓……能猎鹿?”
应抒弘则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数次欲言又止,这下连刘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大人在京中不吃鱼,不会来了这儿就不吃鹿吧?”
“你……”
应抒弘将手头的文书合上,给他使了个眼色出去说。
可惜未果。
左右这事,摊开了也能说。
“你且不着急生火,去……”
“我说呢,大人原不是不能吃鹿肉,而是想把我打发出去了再吃。不行不行,我怕这肉放久了不新鲜,浅尝了两片就屁颠屁颠拎回来了。大人可不能过河拆桥。”
“也罢,你去告诉巡街的人,今夜多留意些。或是有事要发生。”
“大人不用吩咐我也知道,小祖宗身份尊贵嘛,我已经请葛大郎他们多添轮值的人了。”
说罢,刘原怕再生变故,已经喜滋滋出去招呼人拿木炭拿架子烤肉吃。
上回吃过卫英的红烧肉,这一次吃炙鹿肉,刘原也不忘让卫三回家去把卫英喊来。
卫英能持家,手艺好也没处理过鹿肉,正要去找小周,便被弟弟拦了下来。“阿姐你坐……大人有事吩咐小周。”
所谓要事,不过是在无人处说那位“小祖宗”的身份。
大抵是许久不曾和人推心置腹谈过,应抒弘今夜有不少话想说。
“今日,你在药堂看到的那辆马车,里头坐着的——嗯,是陆家的马车。”
案角,蜡烛已过半,烛火一晃,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原就空无一物的衙门,添了这黑影,似乎越发诡异。
应抒弘又觉着此事无从说起。
反而是移舟玩笑道:“想来那是位千金贵女。或是——大人的旧相识,晓得大人从京城来了小城,不放心便来探望一二。”
不过,她递出去的台阶,某人不仅没踩,还轻嗤一声。
“我在京城,是个人嫌狗憎的,没甚旧相识。”
“嗯,大人继续。”
“……”
应抒弘甚少气滞。可见这妮子是家学渊源,不止验尸手艺随了移老五,秉性或也是。
“从前,你在杏花村,或是不曾听过我朝的国姓。”
“唔……”
移舟一个没有继承土著记忆的外来之魂,当真是不知。她自知没理,难得摆上几分热切的笑意,请这位无所不能的大人接着科普,“请大人赐教。”
“……太祖一族自河间起,已有数百年,每到三月,或是御驾归乡祭祖,或是从宗亲里选一位得力能干的,代行圣意。”
“哦。”
移舟若有所思,“既如此,想来那位陆家娘子,很得天子喜爱。”
“她不姓陆。”
“……”
移舟轻轻戳了戳字帖,是他特意写成的大字。其中,就有一个“应”字。哼!大人这弯拐的,百年枣木都得甘拜下风。
应抒弘幼时便与皇子一起国子监读书,酉时进学,申时日落。
禽鸟归巢时,他们散学回家,写完夫子布置的课业,常到未时。日子忙碌,也平平无奇,除去夫子苦心教诲和同窗叫苦不迭的模样,倒不知人的喜怒变幻竟也如此可爱。
“她母亲与圣上的生母是姊妹,感情甚好,后嫁与戍边的杨将军……如今,在京中杨家老宅住着。”
“原是如此。”
移舟应和,也实在不明白县太爷给自己讲这些做什么。
“河间……与石台县相距远么?”
“七百里。”
“啊?”
“京城到河间亦是七百里。”
“……”
这下移舟便要重新考究一下“我在京城无甚旧相识”——那不是旧相识,该不会是未婚妻吧。
幸好,她晓得分寸,并未将此话问出来,否则,今晚大抵是不用睡了——加抄四十张大字!
而应抒弘也得谢她没问出,否则便能生生呕出一口血来,还吃那劳什子的鹿肉?
等那篝火旺盛,不时喷出火舌,仿佛也忍不住要吃那鹿肉。
刘原忙着腌肉,便让卫三过来请人。
移舟像个期待下课的学生,眼巴巴看了看应抒弘——讲完了吗?可以不要拖堂吗?烧烤不趁热吃就没灵魂了。
“去吧。”某位尽心尽力的“夫子”善心放行。
“是,大人。”
她将笔墨收拢好,不过,跨出门槛的时候,某人还在伏案写作,回首之时,但见灯火摇曳,实在像极了挑灯夜读的穷书生。
“大人,要一起吃鹿肉吗?”
应抒弘以为她走了,并没及时回复。
移舟难得说笑一声,“想来那鹿肉,会比老伯的胡麻饼味道好。”
“也好。”
也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这位惜字如金的大人的心,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出来,刘原还在惋惜,“我还以为大人往年吃腻了鹿肉,今晚能多吃一块呢。”
应抒弘不答,自发找了个位置坐下。
而移舟也和卫英坐在一出,小女儿家,见面总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不过,大多时候是卫英在说,移舟在听。
就像上次罗七素一样。
应抒弘多扫看了一眼,刘原已经将烤好的肉放在他的手里。借着飘来的炭火气,应抒弘轻咳一声,“你们吃过了?”
“大人……”
刘原故作手上捂着胸口,“属下忠心耿耿,大人还没过来,我怎么能吃呢?”
等应抒弘咬下了第一口的肉,确是鲜嫩多汁,滋味不错。
“大人好吃吧?”刘原还在讨赏,“这第一块肉不给大人享用,岂不是叫我天打雷劈?”
“咳……”这回,应抒弘着实是呛到了,没等他瞥一眼始作俑者,刘原已飞速起身,将烤好的第二串肉给了卫英。
“上次吃了好吃的红烧肉,这一回也尝尝我的手艺。”
“多谢大人。”
卫英看小周还没有,不好意思拿。刘原便将肉串划拉了两刀,一分为二。
“在京中,每年都跟着大人去郊外烤鹿肉吃,我这手艺,就是京中最好的酒家师傅到了我面前,也不敢称第一。”
移舟接过那一半的肉串,还没尝,外头忽然起了一阵喧闹声,抬眼一看,却不知东南方几时起的火光,竟有冲天之势。
“大人大人,不好了,驿馆走水了……”
远比巡街衙役先发现,葛大郎跑进衙门的时候都被门槛绊了一跤。
众人面面相觑,刘原手里还拿着未烤的肉,亦是神色突变,看了看自家大人。
这可怎么办?白日里,有几人随刘原护送过去,还没走,便能听得各处的贵人在抱怨驿馆简陋。这简陋也不是他们能改,但贵人要是在简陋 的驿馆里出了事——
谁知,应抒弘尚且悠哉再咬了一口鹿肉,细嚼慢咽,仍有怡然之色。
他所占,不过方寸之地,然头顶一轮皓月,月魄清辉,笼罩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