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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三日义诊 ...


  •   吴秀才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城中人事通透着呢。

      巴山——巴家,和前两日在市集看到的卖桃的女子毗邻而居。那姑娘言笑晏晏,可比如今冷冰冰的小周讨喜多了。再说了,她一人就能将卫三拉扯大,还能将人送到县衙做事,可真是个宜室宜家的女子。

      这厢,吴秀才浮想联翩,枉费了刘原刚矫正了对他的评价——这人,虽然模样一般,才学一般,品行一般,但至少也有点情义。

      移舟旁听了全程,等人出来时,顺手给众人倒了茶。

      刘原不客气,喝完还要再添,“小周可真贴心。”

      “咳……”

      应抒弘轻咳,才要放下杯子,已被“贴心”满上,疲累了半日,心神也随着这壶茶松泛了。“你能识字,能认人?记性可好?”

      “不算过目不忘,但还能用。”移舟实事求是道。

      应抒弘将那茶饮了,借此也抿了个淡笑,随手将杯子搁回去,又从袖中取了个荷包给她,“你和刘原去一趟万寿堂,烦请老大夫出面,让城中大夫们一道摆个义诊的摊子,这银子便是衙门的贴补。”

      圆鼓鼓,四角平整的靛蓝色荷包,一看装的就是银票。

      移舟没接,扭头看了一眼刘原。刘原便笑嘻嘻要拿,“大人好生阔绰,好厚的票子。”

      应抒弘却将东西径直放到移舟手中,尚且要叮嘱一句,“刘原做事糙些,旁枝末节你多留心。”

      “嘿……”刘原便不乐意了,“大人,咱家可不兴踩一捧一的。”

      “是,我还有许多要向刘大人学习的。”移舟也笑着将东西收好。

      银子到位,一切都好说。

      万寿堂原本每月都会有一日义诊,这回,老大夫更是义不容辞,亲自上门联合剩下几家,将摊子摆在了太尉庙的前面。

      那儿的地方大,也离万寿堂近,方便将物资送来补充上。

      而这义诊也有讲究。头一日,若无急症,只诊四十以上的人。先拿户籍到万寿堂领个竹签号牌,再去外头排队候诊。有病治病,没病还会送一剂消食或是养身的汤药。

      这消息传出,谁家不来凑凑热闹?

      第二日,则诊加冠后的男子,同样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万寿堂的二楼,却是冷冷清清的。

      长生回来取药的时候,正好抬头,与站在窗边的人对视上。他同是淡淡一笑,净过手后,将记好的名册拿到二楼去。

      二楼瞧着鸦雀无声,实际有几人在。除了移舟和刘原,还有个吴秀才。

      这场义诊,便是为了寻人。

      来的时候,应抒弘便直言了:“还望吴秀才仔细看看。秋闱也近了,此案一了,也不耽误秀才去省城考试,否则错失了,岂不是本官的罪过?”

      他要是认不出,或是胡乱指一个,对不上,破不了案,耽误乡试也怨不得旁人。

      如此一来,吴秀才的眼睛瞪得滚圆。

      头一日,看来的都是老叟老妪,他还颇不平:“我记得那是个半大的孩子,收拾的不甚干净的样子,或是城中的乞儿,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不将义诊的人定为孩童……”

      刘原哼笑一声,继续给他满上明目的菊花枸杞茶,“秀才放心,大人早有对策,秀才只需好好盯着来人就是了。”

      长生再将一册名录递过来时,也说起了这三日的义诊流程,由衷赞道:“大人仁心,百姓莫不感恩戴德。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少患者悄悄问,能否把自个儿的签子给家中儿子或是孙子,等知道大人的恩典,个个向天呼号:石台县中终是等来一位青天大老爷,都说要去庙里拜一拜,求菩萨保佑大人身体康健。”

      移舟收了那名册帖子,与石台县的户籍录一一比对着,没接他们的话茬。

      刘原是与有荣焉,面上客气笑着:“大人是父母官,长生小大夫和众医者是妙手回春,我这粗人连劳力也没出,就跟着沾沾光了。”

      临走前,长生还让人送了两碟子糕饼来。

      一碟是外头买的绿豆糕,另一碟黑乎乎的。

      他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窗边默默核对、抄录的女子身上。

      前日发间用的银簪早不见踪影,和从前一样只用了和衣裳同色的发带。

      红罗鲜艳,原就惹眼,经她清冷之气压压,反倒是相得益彰了。

      “这是广寒糕,后院有一排的桂花,这两日义诊,伙计们反倒是忙里偷闲,将上头的桂花摇了下来,再添了米粉作配制成的糕饼,小周也尝尝?”

      莫名被点名,移舟一时没回神,抬头瞥了眼长生,再去看那碟子糕饼。

      殊不知,她这样水眸含着薄雾,犹如春江冰裂水暖,直教人心神荡漾。

      就连刘原也轻咳一声,先拿了一块吃着,又抢过话头:“不怎么甜,但有股甘香,这是怎么做的?”

      “将桂花去蒂后,洒甘草水,再与米粉蒸制成糕,兼有桂花的香气和甘草的甘甜,上了年纪的人或是幼童皆能食用。”

      移舟也伸手过去,长生只瞄了一眼那如葱白一样的细指,旋即垂首作揖。

      长生留下的,还有一壶桂圆红枣茶。

      移舟等吃到第二杯时,忽地咦了一声,刘原也抱臂坏笑道:“小周——”

      移舟握着杯子,不明所以,只是指着临街那处半开的窗。

      因着要在高处让吴秀才指认人,也怕人跑了,故而在后院廊下半道领的号码牌,再走从中庭走出去。
      但凡陪同来的人,吴秀才都能看得清楚。

      移舟不明,直指那半开的窗,“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嘶……”

      不提则罢,一说刘原也变了脸色。

      有动静。

      且是阵阵昂扬有力的马蹄声。

      刘原暗骂:石台县这小破地,还能藏着当街纵马的混世魔王不成?

      没等他打开窗子查看,长生大道已迎进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

      旌旗蔽空,战马嘶鸣。

      护在中心的,同是一辆气势恢弘的马车,若有眼力的人,怕是能捶胸顿足。
      除了车轮、车轴这些不用承重的部件,几乎全用上了楠木。数百年的金丝楠木在日光下泛着灼灼光华,四角悬挂的铃铛叮叮作响。更有丝丝缕缕幽香,像是随着清脆的铃声扩散开来。

      移舟第一回看这排场,喟叹道:“香车宝马,竟是如此……”

      刘原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却紧皱双眉,咕哝一句:“难不成贵女们都如此做派?”

      “都?”移舟反问道,“刘大人认识?”

      “咳……不认识不认识,小周,我们还是来比对名录吧。”

      护卫首领朝这边瞟了一眼,刘原做贼心虚似的,赶忙将移舟拉了回去。

      吴秀才也好奇探头往外看了看,但见车帘微撩,里头有位女子躬身出来,模样清丽,竟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原照样以公事为由,把吴秀才喊了回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半晌后,底下便响起了万寿堂药童的声音:“刘大人,有贵人找。”

      “不认识。”刘原头也不回道。

      “贵人说,”底下的药童迟疑了一瞬,又低声道,“寿峰寺。”

      刘原只觉头皮一紧,认命将手中的名录放下,难得心虚朝移舟笑笑,“那……小周你继续,我去去就来。”

      移舟颔首,示意他自便。

      等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下楼去时。吴秀才也惊讶望了好久,竖起耳朵听了听,可惜没听到什么。

      才要站起来,却发现有束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吴秀才故作矜持拂了拂袖口,坐回后又和移舟套近乎:“你住在县衙,知道……”

      “不知。”

      “你……”

      “我只是个仵作,除去验尸诸事,旁的一概不知。也不知你是要问哪一桩的案子,于理,我知道的也无法告知。”
      移舟将名录上的名字抄录好,再提醒道,“都说读书人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想来吴秀才也是这样的吧?连读书都难不倒你,更何况是大人吩咐的事?”

      “你……”

      吴秀才吃了个哑巴亏,也不得不收了心神去分辨院中的人。

      *

      而刘原已经是被人请到了太尉庙的空地前。

      老树不动如山,上头附着的青苔在烈日下也泛着幽幽的凉意。

      他对这地儿,说不上好感。

      上回小周就说遇到了个怪人。这次,来的人,同样也是怪。

      说是贵人要见他,不过,依着车厢里那位的性子——

      果不其然,话,仍是由侍女传达的。

      “主子说,自寿峰寺一别,不知刘大人可好?”

      侍女模样清丽,妆容浅淡,于这老树古庙倒也是一景。

      可惜了,刘原是个睁眼瞎,赏不来美人美景。他客气赔笑道:“青玉姐姐真是折煞我了。我哪里值当姐姐一声‘大人’?对了,石台县偏远,姐姐怎么……到这儿来了?”

      青玉同是朝他福了半礼,恭敬道:“清明时节,主子回乡祭奠先人,正好路过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还要烦请刘大人照顾一二。”

      “嘿嘿,一年不见,青玉姐姐还是这么客气。城中的驿馆尚未住满……”

      然而,车厢里传来了一阵极轻的咳嗽声。刘原识趣闭嘴,恭恭敬敬等那位主子的吩咐。也不断在心里叹:这神仙相会,干他何事呢?他也做不了大人的主啊!

      不过半刻钟,这队人马穿过了石台县的主干道,一路到了县衙前。

      刘原屁颠颠跑回去禀告时,如料想般,大人的目光让人如坠冰窟。

      “大人,属下当真躲过、拦过也劝过。但那位小主子,是我能拦的吗?青玉说是回乡祭祖,从京城到河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七百里,这石台县可在千里之外,莫不是护卫们迷了路,稀里糊涂走到石台县来了?”

      应抒弘没答,反倒是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可惜,里头的茶水已经空了。

      “嘿嘿……”
      刘原立即狗腿似的给满上,又劝道:“大人离京,总少不了小人在圣上面前蹦跶。小祖宗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没必要再添个仇家吧?”

      “你如今是越发会做人了。”
      应抒弘拿着新写好的奏折拍他怀中,“既然这样,就有劳刘大人送到官驿。”

      “是,属下去办。”

      “等下——”

      “是,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她……人呢?”

      “她?”

      刘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小祖宗当然是在外头的车厢里——”

      不过,答了一半便看到大人面无表情挥挥手。

      刘原走了一半,越琢磨越不对味。不过着急去送奏折,也来不及细想。

      *

      日薄西山之时,万寿堂的事暂且告一段落,吴秀才和移舟分别。

      夕阳的余晖撒落,移舟逆光而站,吴秀才恰好能见着她面上细细的绒毛,或是染上了光晕,使之柔和不少。

      吴秀才又问:“叔叔给你的簪子呢?”

      “拿去验毒了。”
      移舟讲了一半的真相,轻轻抬眼,“你怎么知道吴主簿给了我东西?”

      吴秀才手一背,腰也莫名挺直,颇是自傲,“这簪子,原是在我手中——”

      不过,自得不过半晌,经由移舟平静的目光一盯,吴秀才即刻败下阵来,清咳一声:“我那天是出城了,不过当真没到你家。这簪子也是前几日才到我手里,它……夹在一本书里。”

      吴秀才没说谎。只不过那一本书,如何就认定是移家的?
      好巧不巧,里头做了不少的批注。他曾在叔叔那儿看过,铁画银钩,刚柔并济,竟有大家之风。
      再三追问之下,才知是衙门里的一个仵作。
      石台县也就那么一个仵作。
      吴玉平着实没想到,当夜回去便辗转难眠,起来写了好几张字,最后都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一个仵作写的字,都比他强上许多,怎么可能呢?
      再往后,听到同窗说起移老五的女儿,尽管面上不显,但有移老五的才学在前,小周的美貌在后——他确是动过娶妻的心。

      眼下,初夏的燥热初现端倪,不过东风未尽,凡事似乎尚有补救之法。

      “这簪子,我不知是谁故意放我房门前。若我有心害你,便不会将它交到叔叔手中。”

      “多谢。”

      移舟郑重同他致谢,没等吴秀才的唇角翘起,她又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清,还请吴秀才指教。”

      一听这话,吴秀才都特意捏了捏嗓子,“小周你说,只要我知道的,就一定告诉你。”

      “那簪子样式普通,也没雕什么花,你怎知就是我家的东西?”

      “这……”

      吴秀才有些迟疑,斟酌后才将实情一五一十说出,“那册诗集晦涩难懂,批注又是令尊亲笔……”

      闻言,移舟瞬间笑了,也有了头绪,朝他行礼告辞。

      吴玉平不明所以,但见灵透不语的小周同样风姿绰约,心内更是怦怦。那卖桃女再美,终究不及。
      “小周,你要是哪日转了心思,我——”

      话没完,拐角便现出一片青色衣裳。主人行动如风,不多时便已在两丈内。

      在来人莫名的威压下,吴玉平将余下的话吞了吞。

      “卫三怎么没跟着?”应抒弘扫了一眼二人,察觉到些许不同的氛围。

      “有位叔父伤了腿,伤口实在严重,卫三和他家住得近,便帮忙送了回去。”
      移舟回首,如实解释,也将刘原的去向说了,“今日石台县似乎来了位了不得的贵人,在药堂外便点名要见刘大人。”

      “嗯,回去我同你说。”应抒弘颔首,碍于有外人在,也没多言,朝吴秀才点头示意便带着人离开。

      吴玉平看小周自然而然跟上,二人几乎肩并肩走着,亲密无比,恍若元宵灯笼上映出的剪影。他眼神黯了黯,晓得自己当真是错过了。

      而回县衙的人,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消失,才将紧握在袖中的拳松了松,正好路过一家摊子,阵阵米香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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