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长静山

33、第 33 章

　　小区不大，顺着小路走不到两分钟就到头了。
　　一块供居民活动的小广场横在路的尽头，篮球场大的地方，中心布置了不少运动器械，四个拐角处分别有长方形的花坛，由粗糙的水泥条墩围成，里面枝繁叶茂的各色植物撑起了一个个隐蔽的角落。

　　吴柯和老孙分头去各个花坛搜寻，这时天蒙蒙亮，可以看见地面上和花坛上都散落了不少果皮纸屑，大概是昨晚在此活动的居民留下的。

　　吴柯眉心紧锁，如果找不到周良，他就只能打电话问赵可复了。
　　如果周良还在赵可复手里，他此时打电话过去询问，就相当于推翻了自己之前营造的不在乎周良的假象，难免会让赵可复生疑。

　　吴柯绕着东北角的花坛走了半圈，猛然看见有人躺在花坛边上。
　　吴柯悬着呼吸慢慢走近了，看清真是周良。
　　周良蜷着身体侧卧在窄窄的条墩上，他的手臂兜在胸前，头散散地垂放着，闭着眼睛，没有感觉到吴柯的靠近。

　　吴柯的心弦紧绷，他走到周良身边蹲下来，伸出手指测了测周良的呼吸。周良没有睡熟，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身体不由一僵。
　　吴柯感觉到周良的紧张，低声说：“我是吴柯。”
　　周良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几点了？”他问。心里想着要给周思萍和周念安买早点的事。

　　吴柯看着周良的眼睛，伸手整理他脸上的乱发，抚着他的脸颊，心里堵塞地说不出话。
　　“没事儿就好。”过了半天吴柯才能发出声，嗓音竟然有些嘶哑。

　　周良把吴柯的手从脸上拿开，双脚放到地上慢慢坐起来。缓了缓神，说：“你跟我妹说什么了吗？”
　　他知道自己昨晚走了之后，吴轲十点半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周思萍接的。

　　吴柯坐到周良身边，他挺拔的脊背这时候微微的弓着，手腕搭在腿上，衬衣袖口被粗乱地翻在手肘处。连夜的奔波忧惧让他尽显疲态，眼角发红眼窝也有些凹陷下去。
　　“我能说什么。你妹说你给人带走了，我问了点情况。”吴柯沉声道。
　　这时候老孙从对面跑过来，见周良找到了，也松了口气。他默默地绕到花坛另一边，没有打扰两人。

　　吴柯伸手搂着周良的肩膀，鼻子蹭在他耳朵和头发上嗅着，说道：“你怎么不回家，在这睡了一夜？”
　　周良这时候还穿着出门时的居家运动裤，半旧纯棉格子衬衫，领口扣子掉了两颗。
　　夏夜的蚊虫在他手背上和脖子上咬了几个小包，周良抬手挠了挠脖子，说：“嗯，别说，这儿还挺凉快。”

　　“这多硌人。”吴柯感觉屁股被水泥条墩硌的生疼。他说：“你在这儿能睡着吗？”

　　周良说：“我没你那么金贵。”

　　“哦，呵呵。”吴柯叹气一般笑了两声。而后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他们，没折磨你吧。”

　　“没有。是不是你弄富升的事被发现了？”周良嘴角一咧，揶揄道：“那人说话特别客气，问我赌场线人什么的，你们拍电影呢？”

　　吴柯仔细看着周良，把他的手拉起来，捋起袖子检查了一遍，没看到伤，心里才稍微缓和一点儿。
　　他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这一晚少说得少活十年。”
　　两人沉默了一会，吴柯说：“我七岁那年，也被人绑架过。人家要5千万。我父亲跟劫匪说，他一分钱都不给，也不会起诉。但如果我少一根汗毛，就让他们全家灭九族，倾家荡产也要把他们抓住，然后一个个凌迟。”
　　吴柯拉着周良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以前不太懂他，昨天忽然就懂了。”

　　周良说：“我这人，不值你这么想。”

　　吴柯苦苦地一笑，说：“去车上吧，嗯？”

　　周良说：“我昨天没洗澡，身上不干净。就在这坐一会吧”。歇了口气问道：“几点了？六点半我要去买早点。我家两考生说要吃李记的生煎包和豆腐脑。说吃豆腐脑补脑子。”

　　吴柯心里闷得难受。他说：“你是不是怕夜里回家吵他们睡觉？没带钥匙？”

　　周良嗯了一声，他昨夜给几个人胁迫着从家里出来，什么都没带。口袋里就一个打火机。
　　他伸手到裤兜里去掏，打火机也不在了。他问吴柯：“你有香烟打火机吗？”

　　吴柯喊老孙去拿。

　　周良看到老孙，说：“麻烦孙叔了。”老孙说：“别这么客气。”就往小区外面走去。

　　周良看着老孙走远，忽然问吴柯道：“吴哥，昨晚那人，好像是富升和紫金的老板。你跟他结仇，就因为我？”昨晚他被问得最多的就是富升和赌场的事。

　　吴柯咬着牙没说话。他一想到赵可复，心里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肿胀痛苦。他不可能饶过姓赵的。

　　周良说：“你为了我这种人，跟黑.道结仇，真的不值。”

　　吴柯不喜欢听周良说这种自轻的话。他沉默不语，表情肃穆。周良见他气压很低便也不再说话。

　　等了一刻钟，老孙送来烟，周良坐在花坛边抽烟。抽完一根，跟吴柯说：“有没有觉得蚊子少点了？”

　　吴柯伸手找周良要了一颗烟，跟周良面对面点着。
　　周良对着空气长长嘘了口烟说：“两盘，人肉蚊香。”

　　吴柯觉得周良这人，有时候成熟得像个深渊，有时候又幼稚得跟小孩一样。好像总是能在苦境里找到点自嘲的东西出来。

　　两人抽完一包烟，天已经亮差不多了。有些老年人开始把垫褥鞋子之类扛到小广场旁边晾晒。
　　吴柯看了看手机：“六点半了，我们去买早点？”

　　周良便站起身，拍了怕屁股说：“好。我没带钱，吴哥先借给我。”

　　吴柯说：“废话少说。”

　　老孙开车，周良指路，到李记生煎买了三盒煎包三碗豆脑回来。
　　周良提着上楼，吴柯让老孙回家去休息，他自己在车里定了个闹钟打了会儿盹。
　　八点半闹铃一响，吴柯从车里坐起来，看看外面，这时只有一些幼儿园的孩子跟着家长在路上走。参加高考的学生都已经各自到校了。
　　吴柯给周良发了条短信：
　　我过来了。
　　而后从车里下来，走到周良家敲门。

　　周良拉开门，看到吴柯站在外面，头发和衬衣都都不算齐整。
　　“还没回家？”周良把吴柯让进门。

　　吴柯低着头从鞋柜里找鞋套，周良说：“不用了，进来吧。”
　　吴柯抬头才看见地板上一片混乱，刚买的生煎包和豆脑大概有一半都泼在地上。
　　“怎么了？”吴柯看着周良手里的抹布问。

　　周良关上门就回到餐桌边继续蹲地上收拾。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声音里却满是愧疚：“周念安大概昨晚没睡好，早上心情很不好。”

　　“心情不好就能这样？”吴柯走过去，把周良拉起来：“别弄了，我让人过来清。”他看见周良的动作不怎么利索，就伸手扯起周良衬衫说：“我看看。”

　　周良手里拿着抹布，用胳膊肘把吴柯的手绕开，说：“大白天的，非礼帅哥不合适吧。”

　　吴柯皱着眉，神情严肃地看着周良说：“不开玩笑。我看你是不是哪伤着了。”他刚才看见周良腰腹都有大片的淤青。

　　“我没事。”周良说完把抹布扔地上。“你叫人来吧，正好也不想弄了。我去冲个澡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