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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八王在一阵憋闷和窒息中慢慢睁眼,他记起马车突然侧翻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巨响,紧接着,刺骨的水冲进来,直将他裹挟着卷到漫无边际的地域,胡乱挣扎几番,终因力竭而失去意识。
      “咳咳,这是……”八王试图挪腾身体,但全身关节都酸疼得很。
      “哎呀,你醒啦。”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传入耳畔。
      八王转头看着她,这是位长得过于饱满的老妇人。“这是哪啊?”
      老妇人笑着扶他靠坐起来,“当然是大街上呐。”
      八王环顾四周,自己正坐在一条破旧街道的一侧,道两旁是简陋的老屋,没有牌匾,说不清是民宅还是店铺。街面上十几个行人徘徊着,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却也不晓得在做什么。“这是哪条街……”他不记得封丘有这种地方。
      “你怎么会不知道这里。”老妇人张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笑着。
      说话间,周围光线变得强烈,原本淡色的沙土地也映得刺眼起来,周围的人仰起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八王愣愣看着,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举头向上张望,但除了白色的光什么都看不到。“阳光这么烈,怎么一点都不热呢?”他终于察觉到异样。
      “这是一道法术,阴间怎会有阳光呢。”老妇人的脸被“晒”得粉红。
      “你……你是鬼?”八王蓦地收紧身子,却见对方越贴越近。
      “是啊,我们都是鬼啊。”周围的“人”们亦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睛黑不见底,即便在这样明亮的环境亦无法映出半点光芒。
      “别过来啊!”八王拼命向后躲着,却一步也挪不动。
      “尔睡醒了就起来罢,该上路了。”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八王睁开眼,视野中,一名脸色灰白的男子漠然俯视着自己。
      周围一片荒芜,不再是之前那条街道,天色昏沉沉的,仿佛日落后的傍晚。“这是哪里?”八王发觉自己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浑身沾满草叶,想起先前落水,不晓得这下被冲到了什么地方。
      灰白男子摇摇头:“这些已与尔无关,且随我去司里罢。”
      “司里?”八王诧异盯着这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家伙,身着白色阔袖麻衣,脚着麻鞋,头发披散,一条编好的粗麻绳绕在头上——大宋子民怎会做如此没品位的装扮。
      “莫要耽搁,走。”灰白男子一把扯起他。
      八王被他紧紧拖着,这家伙力气很大,“这里是幽冥界对罢!我已经死了吗?”
      灰白男子不理会他,继续朝一个方向前行。
      “到司里是要接受审判么?”八王见他越走越快,“我曾经当过使者,跟杨兴良是朋友,他也是你们这的,能先让我见见他么?”见对方完全不理会,八王摸索着,却见腰间的玉珏已然不知所踪,无奈之下,只能翻找身上的银钱,但愿它们没被河水冲走。
      灰白男子开腔道:“尔不必多费心思,乖乖跟随便是。”
      八王行贿不成又无法挣脱,只得哼哼唧唧跟着往前走。他们走上一座宽阔的石板桥,同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想不到我也有今天……”看着那些跟他一样死了的人,八王感慨自己突如其来的死亡,王府的、朝堂的一切从此与他再无关联。
      “喂,等等!给我站住!”一个声音自远而近急躁地嚷着。
      八王循声望去,平喜一身护甲地飞跑过来。
      “你怎么胡乱接引!”平喜手执三头叉冲到近前。
      “荥阳吏,莫要干扰接引。”灰白男子冰冷道。
      “据我所知,他阳寿未尽,你这样做究竟是何居心?”平喜拦住他的去路。
      “我只按文书指令行事,荥阳吏貌似越权了。”灰白男子扬起臂膀将平喜甩了个趔趄。
      “还敢动手。”平喜站住脚一叉刺过去,“王爷,快走。”
      灰白男子左手握住叉头,“荥阳吏如此鲁莽是要受责罚的。”他抬起右手,掌心轰然发出道白光。
      平喜被击飞出去,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护甲也碎成数块。
      八王见他还要发第二下,赶紧上前抱住他胳膊恳求道:“息怒、息怒,他年纪轻,一时担心我才这样草率,千万不要计较,我随你走就是了。”言罢又向地上艰难爬起的平喜喊道:“堤坝的事我没能帮上忙,但我已安排张安送信,开封府会出面解决的,安心罢。”
      “王爷……”眼见八王离开,平喜含泪跑走了。
      夜深,封丘。
      太师尚未解衣就寝,只在卧房的桌前靠坐着。昨夜,他接到了找到八王的消息,人被捞上岸的时候就是凉的。展昭那个憨小子寸步不离守在旁边,仿佛凉的是他亲爹。他已派人去接替他,能不能替回来不得而知,但愿这家伙脑子还清醒,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唉……”太师叹息着,胡甲山上,八王是救过他的命的。
      据说出事那天上午,有拉货的不慎翻洒了不明粉末在桥上,清理许久才离开,周围原本有看热闹的,但清理粉末的伙计一直蒙着口鼻防止吸入,因而没人看清他们的脸,亦不晓得是什么粉末。如果想对桥做手脚,那么这是个不错的机会。考虑到下午下了雨,河面烟雾缭绕,不排除粉末中掺有石灰,延通南桥即便不算年久失修毕竟是老旧桥,真想耍手段制造意外并不是难事,现在就看能不能找到证据了。
      院子里隐约传来哒哒的脚步声,窗户突然破开,五六道火球砰地砸进屋来。
      太师身子一歪,随手掀翻桌案,一道火球刚好贴着他左颊飞过。
      “狗东西……”他以桌面为掩护,很快撤出房间。
      卧房很快燃烧起来,入侵者也借着浓烟和骚乱悄然而至。
      “既然有客到访,就要好好招待。”太师立在客厅,垂目欣赏着手中那把雪亮的横刀。
      封一寒得令,风一般迎客去了。
      火光、人影、寒刀、热血,这大概是这座偏僻宅院最热闹的时刻,不速之客的血溅在墙上、地上、太师的脸上。
      太师冷厉地甩掉刀刃上的血,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那场凶险的对峙。
      “主人,都伺候妥了。”少顷,封一寒率众前来复命。
      “很好。”太师难得夸赞什么,许是见到鲜血,情绪兴奋起来。“来而不往非礼也,开封府的人到了吗?”
      “到了。”展昭昂首走进院子,深色的眸中蕴藏着隐而不发的杀意。“人马调齐,随时听候指令。”
      太师扫了他一眼,这还像点样子。“出发。”
      开封府公差一马当先,将曹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展昭进入曹宅,曹枘及众家丁护院已经在前院等着他了。
      “展侍卫究竟意欲何为。”昏黄的灯光映着曹枘一脸的不快。
      “曹大官人莫急,展某奉命执行公务,有人告你雇凶谋杀、纵火烧毁民宅。”展昭冷冷打量着这位深藏不露的大官人。
      “我不过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是哪个如此诬告陷害。”曹枘闻言怒道。
      “是老夫。”太师提刀缓缓踱进前院,他在曹枘面前站定,“是老夫告的你。”
      “……”曹枘辨清他左颊的伤痕和脸上沾着的血迹,二叔当年面对的正是这样一个人。“你、你有何证据……”他提了口气质问着,尽管曾任兵马督监,但还是被如此气势的庞籍震慑到了。
      曹枘周围的家丁护院悄悄向后退了几寸,老家伙手里那把沾着残血的横刀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证据拿过来。”展昭高声吩咐道。
      一名差役随即拿出个盒子,并将盒中之物展示给曹枘。
      “这是在其中一名纵火行凶者尸体上找到的,似乎是您家护院的腰牌。”展昭的目光一直停在曹枘脸上,对方正一脸无辜地辨认证据。
      “怎么回事?”曹枘扭头瞪着身旁的一名护院。
      “我没……我、我不知道啊。”对方吞吞吐吐辩解着。
      展昭勾了勾嘴角,他改口前究竟想说“我没”什么呢。“据原告的随从陈述,事发时,其在宅院附近捉到可疑人员一名,其承认受曹家指派监视原告情况,现已由开封府看押。”“曹大官人,随展某走一趟罢。府尹正好有一些关于西夏货商和黄河堤坝的事想问你。”
      展昭身后的差役随即上来拿人,曹枘叫嚷着跳脚:“这是诬陷!我是冤枉的!你们开封府这样瞎搞是要付出代价的!”“庞籍,你他娘的不是人!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场比死还惨!”
      “十三年前,曹无慵骂得可比你凶多了。”太师余光淡漠望着这个被死死压制的手下败将。“老夫本以为你和曹无忧能再撑一段日子,想不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老夫不过是将截获你外传书信的消息透露给你而已,何故如此急着取老夫性命。若是曹无慵还在,断不会如此冒失,曹家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阴沉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利用驿站获取、传递信息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老夫确实没想到曹家还有这样的能耐。”太师见曹枘不言声,知他有恃无恐。“好好照照自己,你不过是只不能下蛋的鸡。”
      曹枘被连夜押往开封府,展昭从容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幽冥界。
      八王像个囚犯一样被押送到一块开阔平坦的地方,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死去的人,数名鬼吏正挥着棍子归拢不遵守秩序溜出队外的魂魄。
      “在这等着。”灰白男子命道。
      八王停住脚步,腿脚因长时间的跋涉而酸痛不已,这里没有凳子,他也不再是有人伺候的王爷,万一违反了规矩倒有可能被鬼吏用棍子伺候一顿,叹息之间只得席地而坐缓解疲劳。
      身后陆续多了一些跟他一样被命令原地等待的魂魄,萍水相逢,他们之间开始讨论起彼此的死因。
      “嘿,一撮白,你是怎么死的?我是被毒蛇咬死的。”离八王最近的魂魄指着自己小腿上肿起的两个小洞。
      “噢,我也不知道,我的车翻下桥,我不知道是摔死的还是淹死的。”八王抬头答道,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叫自己一撮白。
      “噫,看来你曾经也是个有钱人。要我说这世上还是死最公平,甭管贫穷富贵,他都有死的那天,死了以后,也分不出高低贵贱……”
      蛇毒死话未说完,便被什么东西猛地扯倒。“啊啊啊啊……”
      八王吓了一跳,正想起身闪躲结果脚下打滑一屁股跌了回去,一个蓝灰色的模糊人形正啃食着蛇毒死的头颅。
      “闪开!快闪开!”两名鬼差手执三头叉大吼着冲过来,他们身上穿着跟平喜一样的护甲。
      八王狼狈爬起身,眼见着蓝灰色的怪物被他们用叉子叉住、扯走。
      “这是什么啊,是妖怪么……好危险啊……”魂魄们议论着。
      “这是聻,鬼死后所化,像你们这些家伙,保不准有多少要被他们吃掉。”鬼差用棍子戳开几个挡道的,将蛇毒死的遗骸拖走。
      “他也会变成聻么?”
      “变个屁,他又不是鬼。”鬼差把遗骸丢到远处的树丛中便不再理会。
      魂魄们没了方才的活跃,死气沉沉呆立着,周围时不时便有聻窜出来偷袭,鬼吏根本应付不过来,而负责接引的官吏却对此无动于衷,全然不理会职责之外的事务。
      场地上滞留的魂魄逐渐被转移走,终于轮到八王所在这拨。
      “都起来!排队站好!”鬼差又开始教训一些动作迟缓的魂魄。
      八王不想挨棍子,老老实实待在队伍里,一会儿,队伍开始行进,他漠然视着前方隐隐矗立的不明建筑,活着那会便听说幽冥界的审判很严格,今日就要亲身鉴别真伪了。
      “哼哼哼哼哼哼……”
      周围突然传来异响,魂魄们惊得缩身躲藏。一只赤色猛兽忽地飞出林子,一路风驰电掣朝魂魄堆撞过来。分散在队伍各段的接引官朝它发出数道白光,但未能命中。
      待到近前,魂魄们方才看清这猛兽乃是条赤狐,毛色油亮、身形矫健,个头足比猛虎还要大上一圈。“逃命啊!”魂魄们很快意识到自己低如草芥的地位,叫喊着胡乱跑动。
      狐狸摇动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见鬼差和接引官围堵过来,周身瞬时燃起赤色的火焰,火苗窜起,与毛色浑然一体,使它看起来拥有数十条尾巴。“哼哼哼……”被狐狸尾巴扫中的官差燃烧着、翻滚着,赤狐扭头钻进魂魄堆,叼住其中一个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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