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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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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丘,曹宅。
曹无忧负手欣赏着厅内摆放整齐的各式古董。“这么远把你三叔叫来,不会只为了展示这些罢。”
曹枘为他添了茶。“前几日,开封府包拯找到我。”
曹无忧挑起浓密而花白的眉毛听着。
“询问我有没有绘制过隆德府的地图,他们查抄到一份地图,与我的笔迹十分相似,所以唤我过去问话。”
“那你怎么回答。”曹无忧托起茶碗轻轻拨弄着茶叶。
“我告诉他,年轻当差时自然打过交道,之后去职还乡,还接触地图做甚。”曹枘的目光停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上。“包拯没说什么,东拉西扯了几句,也就放我回来了。我觉得不太踏实。”
“根子兴许就出在你那份地图上。出事以后,我派人去胡甲山一带打探过,西夏的人都撂在山里了,没留下活口,山上一个据点也被烧得精光。看似一了百了,实则埋了隐患。”曹无忧放下茶碗,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开封府哪里抄来的地图,当时只有展昭跟去隆德府,就算发现了什么,队伍里真正说话算的也是八王爷和庞籍。”
曹枘捶了桌角一拳,“早知道这么麻烦,说什么也不会用那份图。”
“你也不必懊恼,若当初另寻图纸,不托底不说,指不定又要生出别的乱子。要怪,就只能怪一些人的记性太好,把你的笔迹瞧出来了。”曹无忧不疾不徐叹口气,。
“三叔说的是庞籍?”曹枘扭头看着自己这位天塌下来都不紧不慢的三叔,“这条老狗为了在刘太后那邀功请赏,逼死二叔和我爹,现在又搞到我头上来了。”他眼中闪出道凶狠的光。
“你莫要性急。庞籍虽然手段粗暴,但确实依法办事,否则你我怎么可能活到今日。”
“哼哼,我看他是担心鸟尽弓藏,真把我们一网打尽除了后患,依刘太后护犊子的性子,也就没他什么事了。今日上门找茬,想必又是为了讨好小皇帝,拿我们当投名状。”曹枘不屑道。
曹无忧瞪了他一眼:“没有证据的事,休要胡言。”
曹枘喝了口茶平静下来,遂道:“三叔,实不相瞒,我收到可靠消息,庞籍就在封丘城内,虽不知何时潜入,但如今已在城中驻扎。前日八王也来了,还到庞籍那待了一阵,我已经着人盯着了。”
“什么?”曹无忧直起身,险些抓脱了茶盖。
“我猜他们是奔祈福的事来的,开封府传唤只是虚晃一招。那条线我们已经撇干净了。”曹枘阴沉着脸,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也不然,陆彭出事后,咱们家的生意虽然没受影响,但我总觉得哪里有双眼睛在盯着,货栈、商船、柜坊……无处不在。”曹无忧深吸口气,“侄儿,抓紧通知各铺面谨慎行事罢,等风头过了再计议,西北那边尤其不能再有半点瓜葛。”小心驶得万年船,八王倒还好,他不想一把年纪还沾上庞籍这瘟神。
“三叔放心,我这就吩咐可靠的伙计去办。”曹枘点点头,虽然觉得这是个赔本的决定,但还是同意了,这些年生意能做大,多亏有三叔扶持。
二人正说话间,家院在门外报道:“玉清宫李增贤道长来访。”
李道长被叔侄二人请至上座,家仆为其端上新沏的茶水。
“贫道何德何能,曹大官人太客气了。”
“哪里,李道长神通广大,我们曹家财源广进,多亏您的指点。”曹无忧揖道。
李道长起身还礼:“雕虫小技耳,何足挂齿。”“贫道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一事相告。”
“道长请讲。”曹枘打发仆人退下。
“贫道昨夜忽见东北方向白气冲天,算其方位,想必有贵人驾临法阵。”李道长拂尘一摆,正指东北。
曹枘闻言渐渐敛了笑容,“法阵…不会有事罢。”
“大官人请放心,法阵依然安好,贫道只是请您留心,这位贵人不会无故到访。
曹枘默默点头,凡事先往最坏处想总是没错的。
“道长请用茶。”曹无忧扶他坐下,“见您容光焕发,想必是潜心修炼所得,有机会还想向道长请教一番,让我这把老骨头也沾沾道法的光。”
“哪里哪里,大官人实在是抬举贫道了。”
正闲聊着,门外又有来报:“老爷,跑腿的兄弟回来了。”
“让他进来。”曹枘知是盯人的回来复命,赶紧喊其进屋。见李道长起身回避,便道:“无妨,道长留步。”
“禀报老爷,我等随八王爷进入酸枣县,他弃了车驾,只带一随从彻夜未归,经打探,确定王爷在太平村住宿,今日到龙王庙进香并在村西水淹地打听一番后离村回城。”
“打听了什么?”
“据说是问‘聚宝盆’。”
“……盯紧他!”
待盯梢的下人离开,曹枘一屁股靠坐回椅子。“道长真乃神人也。”
“大官人玩笑了。只是王爷如何得知……”李道长不解。
曹枘摇摇头:“古怪得很。此事我们做得隐秘,即便是将来查到河工,也不会看破这玄机。淹地作法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又怎可能透给外人。”
“我一直觉得八王不简单,祈福前后的一番较量,是我们落了下风。”在听闻下人报告后,曹无忧看起来忧心忡忡。“道长对此有何见解?”
李道长坐正身子:“贫道有幸在皇宫的斋蘸大会上见过八王一次,此人精神爽朗、周身清气发散,必有神符护佑。如此看来,李钧道友败在他手中并非大意疏忽。”
“隆德府给他闹得不轻,咱们生意损失不说,还祸害了道门。”曹枘咬牙切齿道:“说起来倒也邪门,他和庞籍在胡甲山失踪了好几天竟然全须全尾回来了,那么多人追杀,硬是没整死他们,换作别人,早死了几个来回。”
“在我们修道之人眼里,这就是定数。”
“当前,麻烦就麻烦在八王身上,我们的事,他究竟知道多少,他又跟庞籍说过多少。陆彭一案,他与庞籍联手,如今他又与庞籍勾勾搭搭……只怕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呐。”曹无忧长叹道,“当初若不是他撺掇平喜那个小兔崽子在内宫当眼线给他报信,雷允恭也不会出事,兄长也不会落得个勾结内廷宦官架空两宫的罪名。这位号称不问政事的王爷却懂得找准时机给屠夫递刀子,我听说皇帝忌讳巫蛊玄术,如果他将法阵的事情捅到朝堂去,这可比招惹庞籍更要命。”
曹枘额角鼓起道青筋阴沉道:“三叔,不必多言,逮着他这次微服出行,一不做二不休,也省得日后添堵。”
“动他,你知道后果么。”曹无忧雕像般坐着。
“没有证据,又能如何,结论只能是意外。”曹枘皮笑肉不笑。
“大官人如果决心已定,贫道建议先取得八王身上的一件法物,以防节外生枝。”李道长躬身立着,曹家的这些脏事,他也有份。真逼到悬崖边,他无论如何也只能上贼船了。
“什么法物?”
“八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珏。世俗角度看,那不过是件普通的饰物,甚至价值低廉到配不上王爷身份,但在修道之人眼中,这却是难得的法物。贫道推断,这块玉珏即是神符所在,以清气护佑八王,助其抵御魑魅魍魉。”
“这个好办,从他身上偷走便可以罢。”李道长的话让曹枘有种魑魅魍魉就是自己的感觉。
“正是此意。”李道长颔首揖道:“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倘若得手,那玉珏可否借贫道仔细研究几日……那道神符,贫道很想见识一下。”
曹枘抬眼望着他,缓缓勾起嘴角笑道:“道长既然有兴趣,玉珏便赠予道长。希望道长能用玄术助我等一臂之力。”
封丘,太师居所。
自未时起,天便渐渐阴了下来,不到一个时辰,雨水淅淅沥沥从天而降,落在窗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太师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踱至窗前,嗒嗒声变得有力起来。这场雨顶好不要下得太大,免得水位涨起,惹得那位神经兮兮的八王爷又跑过来嚷着要查河工补堤坝。计划即将进入最后阶段,可不想再浪费时间陪他折腾。算起来,这家伙走了有三天了,按理说也该打道回府了罢。
身后的灯火倏地颤抖了一下,太师转头余光扫了眼,桌案上的案卷书籍依旧静静躺在原处,他揉了揉额头,压下心底隐隐而发的不安,自己一定是思虑过度了。他重新坐回案前,继续翻起那本用来打发时间的《宋刑统》。
“主人,展昭有要事求见。”门外,封一寒的声音传来。
太师不由蹙眉,展昭这个时候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让他进来。”
展昭疾步走进,他的身上散发着的清凉湿气一股脑涌进屋子。
“展侍卫有何要事?”太师打量着已经湿透的展昭。
展昭肃穆视着太师:“王爷的马车翻到延通河里了。”
“什么!”太师的目光瞬时变得锐利,仿佛被激怒的雄狮。“现场什么情况,有无开展营救?”
“卑职归来途中听闻延通河南桥崩塌,有车驾落水,便前去查看,那车驾正是八王来封丘所乘,现已严重损坏,事发时周围百姓仗义施救,但只捞起几名负伤的随从,并未见到王爷。卑职已安排两名差役发动百姓循下游搜寻。”展昭面无表情叙述着,水滴沿着他眉梢脸颊流淌滑落。
太师沉默片刻,方才道:“通知封丘县加派人手搜救,顺便调查事件原委,不要放过任何细节。”延通河水深湍急,一头扎进去不死也得撂下半条命,他当前不便插手,暂且公事公办更为妥当。
展昭依旧按刀立在原地:“南桥虽为木桥,但未到年久失修之程度,何以突然垮塌。”
“是呐,这种疑点自然需要仔细查证,王爷在开封府的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事,着实令人难过。”太师神情复杂地看着展昭,“怎么,这是怀疑本官?”
“卑职不敢。”
瞧他正义凛然的样子,太师忽然笑了,“呵呵,你不去救人,特地赶到本官这里报信,不就是为了确认些什么么。”
展昭不语,太师这种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令人很不舒服。
“出去罢,做好眼下的事,叔叔的仇总有侄子来报的,你急个什么劲。”太师重新翻阅闲书,不理会傻小子的感情用事。
赶走展昭,太师唤来封一寒,冷冷吩咐道:“传令下去,收网。另外,派人盯紧延通河的情况。速去速回。”八王出事着实在他意料之外,他和展昭一样,绝不相信这是偶发意外,延通河往南十余里便是封丘城,如果排除意外,便是有人不想让他回到城里。
“王爷千岁,这次,您可要扛住呐……”太师默然注视着灯盏上跳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