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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夜晚,八王和张安各自睡下,没一会工夫,隔壁便传来徐杨树响亮的鼾声。
      八王枕着胳膊难以入睡,这间屋子里弥漫着草席子和汗脚的混合味道,被子也粗糙得很,相比之下,县城客栈简直好上天。“行吧,单身汉的家还能干净到哪去……”他默默安慰自己。地上临时搭成的窄床发出一阵吱嘎声,张安小幅度挪腾了一下。
      窗外的风窸窣吹着,八王迷迷糊糊正欲入睡,便听得屋外传来嗒、嗒、嗒的声音,极似木棍之类的东西敲击地面。声音渐近,他努力排除鼾声干扰,竖着耳朵仔细感知着,敲击声之外,还夹杂布鞋行走时的摩擦声。“脚步”并不杂乱,应该只有一个人。“现在的老乡好奇心都这么重么?”他感觉到那人停在头顶的那扇窗外,心中犯着嘀咕。慢慢抬头望去,除了夜色,却什么都没看见。
      八王一骨碌坐起身,按理来说窗户上多少应该映出窥视者的头部轮廓,可那里确实空空如也,难道是听错了?这么明显的声音怎么可能错。他揉了揉额头,此刻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张安、张安。”他小声唤道。
      “唔,怎么了,老爷。”张安咂吧咂吧嘴迷迷糊糊转身躺平。
      “醒醒,刚才你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吗?”八王问道。
      “睡着了,啥也没听见呐。”张安蔫巴着声音回答道。
      “真没有?”
      “嗯,没声音。老爷早些休息吧。”张安缩了缩身子,很快又没了动静。
      “简直属猪的……”八王慢慢躺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些,闭上眼,重新酝酿睡意。
      一会儿,嗒、嗒、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从厅内传来。八王绷紧了脑子里的弦,这次他不再贸然下地去看,不论看没看到人,尴尬的都是自己。这乡村田野不比自家府邸,出了事连个接应都没有。“保佑、保佑,我可没做过亏心事……”他下意识握着腰上挂的玉珏,心中不住念叨着。
      脚步声就停在门口。俄顷,门外隐隐传来“咯咯咯”的声音,既似咳嗽又似偷笑,断断续续,搅得人心神不宁。八王藏进被子,仿佛这是他最后的防护。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不觉间睡去。
      翌日上午,徐杨树引着二位客人徒步至龙王庙进香,而后前往淹水的大坑。关于昨夜的诡怪声响,徐杨树和张安都表示从未听到过,徐杨树甚至发誓太平村不会有这么不识好歹半夜爬别人家窗根装神弄鬼的村民。八王乏力地顶着两道深色的眼圈,他对这般回答并不意外,毕竟这种怪事总被他赶上。
      “赵大哥,前面就是了,二位留意脚下。”徐杨树回头看着在自己身后艰难行进的二人。“这边地势低洼,土也松软,昨夜又下了小雨,泥泞得很。”
      八王在张安的搀扶下艰难行进,这烂泥地,马匹车辆一准陷进去动弹不得,难怪徐杨树不让他们骑马。
      前方人声杂乱,徐杨树在一堆沙袋上站住脚高声道:“二位,咱们到了。”
      八王跟上来,在他身旁站定,一大片深色的湖水闯入视野。“这哪里是水坑……水位填满怕是有西湖的大小了。”
      “您说对了,是排出了一些水,但还是有很多人家的坟泡在水下,连坟都没办法迁。”徐杨树俯视着眼前的死水。
      坑周围有人三三两两地忙活着拖木筏,似在试图下水,还有人正愚公移山式的一桶桶向外挑水,他们都跟徐杨树一样挽起裤腿和衣袖,光脚踩着稀泥。
      “杨树,今个不去渡口呐。”不远处,一个黝黑的瘦老头扛着锄头走来。
      “今个不去,两位客商想来这看看,帮着带路。”徐杨树答道。
      “这丑事有啥好看的嘛。”瘦老头咧出一排大牙,一副听到新鲜事的表情。
      徐杨树苦笑:“淹都淹?了,还怕多些看热闹的么。”
      “也对。倒是这官府的人,死?了一样,看都不说看一眼。”他放下锄头,重新挽了挽裤腿,“这么舀下去到死都舀不干净,我跟东边那几户计议过,挖个排水沟,把水引到下面去。”
      “疯了吧。”徐杨树有些吃惊,他朝八王瞄了一眼,遂凑近一步低声道:“五叔,这样是要捅娄子的。”
      “祖宗泡在水里,我哪里有脸活着。放水之后快些挪去高处,真若吃官司,我出来认罪就好,老命一条,怕他做甚。”五叔拉住徐杨树,“不这么做,还有别的法子么?”
      徐杨树被他抓着不放,想到身旁还跟着两个外乡人,他赶紧回身朝八王道:“大哥先瞧着,不要走远,我这里说些话就回来。”
      八王点点头,眼看着徐杨树跟那五叔到一旁嘀嘀咕咕,便与张安捡着淤泥少些的地方踱了几步,与周围的百姓搭起话来。
      “老哥哥,我看下游不是也有荒地么,为什么要选这里泄洪?”他让张安将携带的食物分给他们。
      “才不是荒地呐,那是有主的。”对方大口嚼着食物,“就算生野草也比咱们这金贵。”
      “泄洪区由县衙制定,上报州府核准,官府应该知道这片有坟地。”八王思忖,这可是开封府辖区。
      “知道又如何,钱财使足,还不是有求必应。”
      “官府又不傻,告示早早就贴了,把泄洪的事说了清楚,可是有几家肯迁,祖坟能随便动么?”另一人接话道。
      “不过你们村的祖坟地势也太低了。”张安总算听明白个大概。
      “祖宗活着时候想必是不低的,祖坟的风水都要请人看过,只是这十几年不知怎地,地势往东北低斜过去。”说话人的语气透着无奈,“就算迁走又能迁到哪去,这一带的土地大多是孟家的。”
      “孟家?”八王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
      “嗯,不是咱们县城的,人家家大业大,早在开封城里置了宅子,黄河这趟线运的不少都是他家的货。”
      “我听说人家在朝廷也有人,惹不起的。”说话的人放低声音。
      “那你们听没听说过曹家,也在这趟线做生意,家业也不小。”八王小声问道。
      几个人闻言互视一眼,“你说的可是封丘的曹枘曹大官人?”
      “对呀。”
      “这两家可能是一家。”其中一人说道。
      “哦?怎么讲。”
      “我先前在商船上干活听说的,曹孟两家是姻亲,不少生意是两家合干的。”
      八王点点头,他更在意的是“封丘”这两个字。“那各位听没听说过这边有个聚宝盆?风水特别好那种。”这个问题他快问腻歪了。
      “不知道,若真有的话,早就被有钱有势的占去了,哪里会给外人占便宜。”休息结束,这些人拿起农具继续忙活去了。
      阵风吹过,张安一个不留神被掀走了草帽,他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了。
      八王蹲下身,无力叹口气,没有线索,也不懂道术,仅凭一己之力解决不了问题。况且此事牵涉太师、曹家、开封府,贸然以王爷身份跳出来提要求也不现实,就算有解决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符咒设在什么位置、有什么消息埋伏。“平喜呐,你可是给本王出了个难题。”
      “老朽耳聋眼花,方才隐约听到大官人询问聚宝盆。”
      八王闻声抬眼看去,一身着褐色粗衣的黑瘦老头立在面前,“啊,是啊,老伯知道些什么么?”他站起身,仔细打量着老人的一只独眼。
      老伯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湖”边,“老朽略懂风水,世间常云聚水生财,若强行将此附会为聚财也未尝不可。”他抬起拐杖指着这方死水。
      八王昨夜听闻徐杨树所说亦有此猜测,但今日亲临现场,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不是活水,聚在一起也只是死气沉沉。“依老伯所见,聚宝盆究竟指什么?”
      “看来大官人也瞧出了端倪。”老伯低哑的声音听得人嗓子发紧。“山水环绕方有风水格局,此地地势平坦,黄河蜿蜒东进,加之堤坝阻隔,哪里有天然的聚宝之象。”
      “如果有人想在这样的地势中造出聚宝盆,该如何行事。”话音刚落,八王便感受到老伯的迟疑,他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冰冷而粗糙的手中,“晚辈绝无恶意,劳烦您指点一二。”
      老伯并未拒绝银两,只用右眼盯着他,口中缓缓吟道:“洼地为钵土为山,沉石为契河满棺,阴阳通达青蚨聚,敢笑玄坛非神仙。”
      “……”八王怔怔听着,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在脑子里筛一遍。
      吟罢,老伯蹒跚着往水边而去。
      “老爷,老爷,您在这儿呐,杨树兄弟正找我们呢。”张安甩着两条泥腿气喘吁吁跑回来,他拍了拍草帽,重新戴好。
      “冒冒失失的。”八王睨了他一眼,刚有点思路就被他打断了。“诶?刚才在这的老伯呢?”他左右环顾,两句话的工夫怎么就不见人了。
      “老伯?没见到啊。”张安跑上来四处看了看。
      “奇了怪了,刚才明明就在这呢。”八王嘀咕着,那老伯仿佛突然消失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来去无踪。
      回村路上,徐杨树跟张安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八王依旧琢磨着那首诗,词句浅白,却有几处不太明了。
      “杨树,村里有没有一位独眼老伯,右眼是好的,生得黑瘦,须发皆白,嗓音沙哑。”八王凭记忆描述道。就这一会工夫,脑子里老伯的形象变得有些模糊。
      徐杨树搜肠刮肚想了许久:“没什么印象,没听说咱们村有独眼的老人呐。”
      “难道是别的村的?”
      “不好说,我问问村里的老人罢。”
      四处打听了一圈,总算有人表示知晓此人。
      “咱们村是有这么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们寻他做甚。”年逾古稀的老者十分不解。
      “……”徐杨树转头一脸惊诧望着八王。
      八王心头一震,“您没弄错吧……”
      “不会错,依你说的年岁,我们村只有这一个瞎了左眼的。”
      “那他生前是做什么的您知道吗?”
      “唔,他是外乡来的。”老人吃力地回忆,“独自居住,不大跟村里人交往,就连死了,我也是后来才听说。有人说他是发丘的,也有人说他是给人看阴宅的,正经人家谁愿与他纠缠在一起。”
      “那他葬在哪里,也在那片水坑么?”
      老人点点头:“里正帮着操办的,打了副薄棺埋了。”
      八王道谢离开,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这半日的见闻。
      “老爷当真看到这老头了?”张安好奇问道。
      “那可能是看错了,罢了罢了。”八王不再就这话题聊下去,那首诗他自己自己想办法拆解了。
      “大哥今个便要离开么?”徐杨树跟上来。
      “是啊,生意不等人,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八王长出口气,笑道:“将来若有空闲还会过来找你。”
      “大哥太客气了,我不太会说话,愿大哥生意兴隆。”徐杨树凑近一步,放低嗓音:“大哥此次是还有其他朋友随行么?有个相亲跟我关系不错,说有人问他打听过您的行踪。”
      八王闻言放缓脚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个上午,有两个男子,三四十的样子。因为看他们挺着急,怕有什么急事,他才跟我提起。”
      “哦,可能是来介绍生意的,他们就是喜欢纠缠不休,不必理会。”八王止住一旁准备接话的张安,重新加快步伐。“备马,咱们得抓紧回去了。”
      下午,二人回到酸枣县城,车驾随从等依旧奉命守在那里。
      经过一夜休整,八王觉得精神了许多,至少不会有奇怪的声音来骚扰,他叫来张安,并拿出一个信封。
      “本王今年打算酿些新口味的酒来,听说这边的水果不错,你带几个人去周边挑选些,一定要新鲜。”“本王要去会会老庞,你买好东西直接回开封,不必跟随。如果你到的时候本王还没回来,就马上把这封信交给包府尹。懂了吗?”他将信封递给张安。
      “老爷,这……”张安迟疑着接了信。
      “本王没回来就是跟老庞起了冲突,信交给包府尹,他会知道怎么做的。收好,别弄丢了。”八王抬眼看着有些不安的张安,“老庞不敢把我怎么样,交给你的事用心办,莫要耽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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