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孙静诚

28、第二十八章 李牧震群雄

　　公元前243年，蓟都
　　明明是大冬天，剧辛却光着膀子，满身是汗，如饿狼般撕咬着鲜嫩多汁的羊腿。
　　从雁门关归来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每天都要在床榻上与侍女欢愉两个时辰，然后来到室外，吃下一斤羊肉，半斤酒。不断循环，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与身份。
　　几十名下属无奈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一人敢开口劝阻。
　　这时，一位相貌不凡的年轻人冲出人群，按住剧辛刚要拿起酒碗的手。
　　“将军！别喝了！”
　　“哎呦。”剧辛并未恼怒，反而面露笑意，“这不是乐叔么，你怎么大老远来了？”
　　此人便是曾经的燕国第一名将，乐毅之孙，乐叔。
　　“下属禀报，说将军从楚国返回后边举止怪异，我便忍不住从边关赶来查看。”乐叔关切的询问着，“将军你为何如此？”
　　“哎呀！有什么为何不为何的？！”剧辛有些不耐烦，“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多久？该干嘛就干嘛呗！”
　　“将军怎可如此言语？”乐叔大惑不解，“您可是燕国的支柱，若您身子有所异样，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剧辛并未回答，而是一言不发的继续喝酒吃肉。
　　“将军啊！别吃了！”乐叔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倒摆满酒肉的木桌，“您还要守护燕国！还要完成你的兵书！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这混小子！”剧辛顿时怒发冲冠，一把抓住乐叔的领子，狠狠的摔倒在地上。
　　“将军！不要冲动！”几位下属急忙挡在乐叔身前，生怕剧辛发狂，酒后行凶。
　　好在剧辛并未出手，而是指着乐叔的鼻子怒骂：“你个混小子懂个屁！什么护国！什么兵书！有个屁用！”
　　“没用的！一切都是没用的！我是废物！燕国是废物！你们都是废物！”
　　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国柱，像疯子般歇斯底里的吼叫，说着忤逆的大话。
　　导致这种行为，确实有三分醉意，但更多的，是无奈，是悔恨。
　　自从见识过李牧的用兵与庞煖的武勇后，剧辛就决定不再跟随大部队前往统万城，而是默默的东返燕国。
　　他本以为，赵国失了廉颇，燕国就能与之抗衡，就算国力不足，至少还有自己这尊守护神，完全可以在战场上击退对手。
　　但见识了雁门关之战后，剧辛这才意识到，自己浸淫几十年的兵法造诣，根本无法与年轻的李牧相提并论。甚至一向自傲的武勇，也远远不及好友庞煖。
　　有了这两人，现在别说是相提并论了，一旦赵国豁上全力出兵燕国，那结局，极有可能会是灭国。
　　他后悔没有留在故土，后悔自己丧失了与同伴一同抗秦的机会，后悔自己花费大量时间写出毫无意义的兵书，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看着自己老迈的躯体，一股无力感在剧辛的脑海中蔓延，这也导致了他逐渐丧失斗志，行为沉沦起来。
　　如果不是答应了春申君的请求，剧辛真想马上一头撞死，结束自己这荒诞的一生。
　　“你们都听着！”他如同临终遗言一般，向着所有下属宣布，“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听命于偏将乐叔，由他接管所有兵卒！”
　　“将军！”一名跟随剧辛多年的将领急忙冲到他面前，“怎可如此？！”
　　剧辛怒目圆睁的看着他：“别废话！我的命令你敢不听？！”
　　“我不听！”将领高昂着头颅，“刚刚得到消息，赵国的李牧已经攻陷统万城！斩首了十多万鬼子士兵！关外大批土地需要我们去争夺！边关也需要重新防备部署！现在正是燕国最需要您的时候！怎么可以如此行事！”
　　剧辛听他说完，更加觉得头痛欲裂：“你们都滚开！别来烦我！”
　　“将军！”乐叔站起身，凛然的说到，“我不知您到底染上了什么样的疾病！但若您有难言之隐，那请把虎符交给我，我会替您调拨兵士，一直到您痊愈为止。”
　　剧辛知道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便转身回到屋内。
　　不一会儿，一枚闪着金光的虎符，从门内飞了出来，落在雪地之上。
　　“赶紧拿走！”剧辛粗野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拿了马上滚！别来烦我！”
　　乐叔走上前，捡起代表着统领三十万兵马的虎符，和其他曾经发誓效忠剧辛的将领一言不发的等在门外。
　　但他们没有等来首领的回心转意，而是听到了那再度响起的欢愉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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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43年，鄢城
　　熊惹一袭白衣，慵懒的坐在城头之上。
　　汉水的支流还未全部被冰冻起来，正在他脚下潺潺流过；白雪滋润着一望无垠的稻田，预示着必将而来的丰收；未穿铠甲的士兵正在他把身后操练，嘴里喊着楚地独有的号子。
　　他满意的点点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用兵务农，以农养兵，是楚国独有的特色。只有这片广阔又富饶的土地，加上文武皆修的将领，才能做到此等壮举。
　　一名少年将领爬上城头，来到他身边。
　　“主君，有战报送到。”
　　熊惹并未急于听取，而是先纠正了他的语法错误。
　　“项荣啊，战报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在战场上的消息，我们既然没打仗，哪来的战报啊？”
　　“那。。”项荣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那怎么说？”
　　“别人不能听的，叫密报。”熊惹耐心的回答，“是个人都能听的，叫消息。”
　　“那就是消息！”项荣憨厚的抓抓头。
　　“重新说！”
　　“好！”项荣摆正姿势，“主君！有消息送到！”
　　“哈哈，这就对了。”熊惹故意逗他，“现在可以说了。”
　　“北方的探子来报，赵国的李牧攻破统万城，斩首匈奴骑兵十一万人！”
　　“哦？”熊惹这才转过头，面带疑惑，“真被他打下来了？”
　　“是从赵军营中传来的消息，统万城也确实易主，应该不会错。”项荣解释。
　　“你小子。”熊惹摇摇头，“记住啊，所谓消息就没有真的。你能听到的，就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
　　“将军的意思，是李牧没有打下统万城？故意这么说？”项荣瞪大眼睛。
　　熊惹知道以项荣的脑子，是搞不懂其中奥妙的，索性换了个话题：“除此之外呢？”
　　项荣思考了一会，才想到：“哦，对了，刚刚春申君派人来过，说自己要离开几日，让我通知您一下。”
　　“又走？！”熊惹眉头一皱，“这老小子这个月都走几次了？！”
　　临武君、春申君和楚考烈王，三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只要其中一人离开封地，便会派人通知另外两人。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几个月春申君离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到了熊惹都怀疑的地步。
　　“您不用担心，我弟弟护着他呢。”项荣只以为他是担忧好友的安全，“在信陵君这里学习时，他的武艺可比我厉害多了。”
　　熊惹翻了个白眼，这项荣为人忠厚，也有武勇，但就是脑子太单纯。
　　“我看啊，还是把你弟弟找来吧，不然万一我死了，就没人能接班啦。”
　　“哪能啊，这不有我吗？”项荣一点都没听出话外之音，“再说了，主君你生龙活虎，我看一定能活二百岁。”
　　“滚滚滚。”熊惹不耐烦的摆摆手，“回去陪你的新婚妻子吧，生个大胖小子去！”
　　“遵命！”项荣只当这是命令，转身翻下城头。
　　“我的天啊，项家造了什么孽，生出这种笨蛋。”熊惹摸了摸脑门，无奈摇头。
　　冷静下来后，他看着眼前的山舞银蛇，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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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43年，洛阳城外
　　城南三十里，一群野狼正惊恐的看着四周的滚滚沙尘，不知如何是好。
　　它们是这片山林的霸主，万年来集体狩猎所养成的复杂战术，本不是人类这种生物可以企及的。
　　但此时此刻，它们正被人类用阵法戏耍着。
　　“左后，红旗。”
　　吴庆坐在中军飞驰的战车之上，说了四个字。
　　身后的掌旗照他吩咐挥动旗帜，眨眼间马队便从左侧冲出，冲向狼群。
　　满身伤疤的头狼见状，赶紧扬天长啸，这正是撤退回山林的信号。
　　让它始料未及的是，马队并未攻击，而是绕到狼群后方，先一步截断退路。
　　“右直，蓝旗。”
　　吴庆再次开口。
　　右侧的步兵看见旗帜后，往右侧移动，同样截断了狼群右侧的空间。
　　狼王呲着牙，放在它眼前的，只有硬拼了。
　　“嗷呜~~”随着一阵长啸，狼群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前冲锋，妄图杀出一条血路。
　　吴庆不慌不忙，五指猛然握拳。
　　“聚！”
　　话音落，旗帜舞，士兵动。配合的天衣无缝，没有片刻耽搁。
　　中军前的步兵竖起盾牌，后方弓兵射出大量的箭矢，刚刚出队的步兵与骑兵一起收缩。
　　狼群发现漫天的箭矢，赶紧后撤，却正好撞上回拢的骑兵，场面狼狈不堪。
　　而此时唯一的缺口也被关闭，几百条野狼被困在狭小的空间内，前有坚固的盾牌，后有抬起的长矛，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
　　见已经困住“对手”，吴庆走下战车，前面的士兵齐刷刷的让开一条通道。
　　一名副将赶紧制止：“大将军！小心啊，这些都是畜生！”
　　“无妨。”吴庆抬起手，并未停下脚步。
　　他慢慢走到狼群之前，寻找着头狼的踪迹。
　　没过一会，狼王便坚毅的走到他之前，凶狠的呲着牙，尽力散发着原始的野性，试图压制住面前的对手。
　　但吴庆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反而从怀中摸出一大块带血的羊肉，丢在头狼面前。
　　接着他伸出手，仿佛在命令头狼自己过来一般。
　　作为这片森林的王者，狼王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这是吧自己当做狗了啊！顿时凶暴之气更甚了！
　　吴庆微微一笑，抬了抬手。
　　整支军队立刻爆发出滔天的怒吼，并伴随着铁器相撞的声音。
　　当他放下手时，声音戛然而止。
　　狼王见到这番阵仗，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血脉中的高傲，与生惧爱的无畏，已经完全从它灵魂中剔除，此时只剩下生存的渴望。
　　狼王收起犬齿，一口咬住沾满尘土的羊肉，开始吞噬起来。
　　吃完后，便挪到吴庆身前，用头蹭了蹭吴庆的手掌。
　　蹭完了往后退了几步，前腿跪地。群狼见头领都这样，也跟着效仿。
　　“恭喜大将军！”几名副将由衷的喊出自己的钦佩之情，“能收服狼群！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即便吴起重生，也做不到啊！”
　　“休得胡言！”听到吴起这个名字，吴庆立马脸色一板。
　　“对不起大将军！是小人失言了！”副将赶紧磕头致歉。
　　吴庆也不管他，扶起另外一名副将，开口吩咐：“派一百个兄弟看守这里，砍些树，筑道围墙，把这些狼圈养起来。再让几个兄弟去洛阳城内买些生肉，和人一样，早中晚各一顿，每只狼每顿一斤肉，先按照十天的量买，之后我会派人来告诉你怎么做，听懂了没有？”
　　“懂了！”副将高声回答。
　　“至于你。”吴庆蹲下身子，摸了摸头狼的额头，“就跟着我走？”
　　头狼像听懂了一样，轻快的来到吴庆身后。
　　“哈哈哈哈！”吴庆这才松下板着的脸，放声大笑起来。
　　他摆了摆手，身旁的副将立马大喝：“全军！回营！”
　　几万人马齐刷刷的转过身，有条不紊的朝洛阳方向退去。
　　只有吴庆和他的副将们并未启程。练兵后，留在战场上总结优劣，是他们养成的习惯。
　　看到兵马远离，一位统领斥候的副将抢先开口：“大将军，您上次要我打探的事，有消息了。”
　　“嗯。”吴庆听后，立马回应，“你先说。”
　　副将双手抱拳，开口禀告：“李牧已经攻破了统万城，这消息确定无误；还有传言说，他斩首了十多万匈奴俘虏，解救了三万中原旧民，这消息不知真假。”
　　吴庆听后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开口询问：“李牧这边战损如何？”
　　副将回答：“传闻中未损一兵一卒，消息不知真假，不过根据斥候目测，战损不会有多于五千人。”
　　吴庆再次陷入沉默，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抚摸着头狼的硬鬃。
　　许久之后，他才有了答案：“贺举，你过来。”
　　一位黑脸长须的大汉从队伍中走出：“大将军请吩咐！”
　　吴庆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你辛苦一下，快马前去告诉魏邦，让他离开修鱼城，朝武燧方向进军五里。”
　　“这。。。”贺举有些惊讶，开口询问：“大将军，这王翦已经朝方外山进军了，我们不分兵增员，还往武燧进军？那里可有麃公的大部队啊！”
　　“你放心吧，方外山有廉颇在，王翦不敢造次。而且廉颇如果知道赵国出了一个不亚于他的将军，恐怕还会主动出击呢！”吴庆赞赏的拍了拍贺举的肩膀，他最喜欢副将有什么说什么，“那可是廉颇啊，根本无须担心。”
　　“而且，现在赵国没了后顾之忧，那姓王的光头也不敢造次。”吴庆笃定的解释，“麃公这老匹夫现在孤立无援，正是我们夺回武燧的好机会。”
　　“我明白了！”贺举恍然大悟。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吴庆破天荒的取消了战后复盘，“大家回去好好休息，静候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