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孙静诚

2、第二章 春申君

　　公元前243年，会稽。
　　项燕背起剑，跳下船，第一时间开始呕吐起来。
　　从邯郸郊外到会稽，接近五百里的水路，即便两岸的景色再壮丽，也压不住旱鸭子的眩晕感。
　　“小娃娃，第一次坐船？”这时，一个温柔深邃的声音传来。
　　“嗯。。。”项燕低头喘着粗气，喉咙里依旧有异物卡着。
　　“我帮你。”说话之人伸出的右手，在他后背拍了几下。
　　这一举动可把项燕吓坏了，所有的不适一扫而空。他急忙护住背后的宝剑，然后一个闪身拉开安全距离。
　　“多谢你了大叔，我没事了。”要知道背后的宝剑，可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别人连碰都不能碰。
　　“那就好，那就好。”这人见他没事，也不废话，转身准备离开。
　　“这大叔慈眉善目，又穿的很随意，一定是本地人，我人生地不熟，不如就问问他吧。”
　　项燕打定主意，小跑上前。
　　“这位大叔，我想打听个事。”他很有礼貌的行了个站立礼。
　　“哦？小娃娃你要打听什么啊？”大叔也笑呵呵的回应。
　　见他如此亲切，项燕也没有了任何顾虑。直接阐明来意：“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位叫黄歇的大人物？”
　　“黄歇？对啊对啊，你找他有事？”
　　“嗯嗯！我爷爷让我来找他，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项燕眼神放光。
　　“走吧，我带你去。”大叔勾勾手指，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好！”项燕高兴坏了，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这一路上，每一位见到大叔的路人，都会对他打着招呼致敬，项燕只当大叔是人缘好。加上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和小摊分散了自己的心神，也就没顾虑那么多。
　　项燕在一个卖白糖糕的摊位前稍稍停下了脚步。
　　“喜欢这个？”大叔特跟着停下，开口询问。
　　“嗯，白花花的，软软的，看着应该很好吃吧！”说完，项燕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刀币，递给老板，买下四块白糖糕。
　　“大叔，给你两块，多谢你帮忙。”项燕天真的把两块白糖糕塞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递给大叔。
　　“哈哈，多谢你小娃娃。你慢点吃啊，刚吐过，别噎着了。”大叔也不客气，吃了起来。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所幽静的宅院前才停下脚步。
　　看着满墙的绿萝和老旧的大门，项燕有些怀疑。
　　他心想：“爷爷不是说黄歇是什么大人物吗？怎么就住这破地方？这大叔不会带错路了吧。”
　　“黄歇就住这里？”虽然有些不礼貌，项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大叔也不回答，自顾自的敲了几下门，接着一名老奴走了出来，对他恭敬行站礼：“大人，所有门客已在议事堂等候，您是现在过去吗？”
　　“不急不急，让他们再等一会，我有贵客到。”大叔收起标志性的微笑，一脸严肃的回答。
　　项燕被这一幕给搞蒙了，难道眼前的大叔也是个大人物？
　　“小娃娃，跟我进来吧。”大叔对他开口示意。
　　“大叔你。。我是要找黄歇啊。”
　　“放肆！！”还没等项燕说完话，老奴就猛然对着他大喝一声：“大人的名讳，是你这孩童能直接喊的吗！！”
　　“哎呀，没事的没事的。”大叔赶紧劝阻，“故人之子，无妨无妨。”
　　这下项燕可彻底乱了，这眼前和蔼可亲的大叔，难道就是自己要找的黄歇？自己下船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春申君？这天下有如此巧合的事？
　　“哎呀，你先进来。”在大叔的半推半就下，两人来进宅子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之上。
　　“阿福，你去倒杯水给这小兄弟。”大叔摆摆手示意。
　　老奴侍奉他这么多年，自然懂主子的意思，这是要支开自己，两人有私密的话要说。
　　大叔看到老奴走远，也就不再隐藏了，开门见山的问到：“是魏无忌派你来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明明昨晚才。。。。”项燕被吓的有些语无伦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哎呀，不难猜。”大叔微笑的捋了捋鬓角，“你从邯郸郊外的鱼市上船，又背着湛卢剑，自然是魏无忌的人了。”
　　这话可一点没有减少项燕的错愕感：“你怎么知道我从鱼市上船？又怎么知道这时湛泸剑？”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说是不是吧！”大叔略显不耐烦。
　　项燕哪里知道，春申君有着天下第二的情报网；又哪里知道自己上船后的一举一动都被探子看在眼里，若不是漫漫长路中，他没忍住偷偷抽出了湛泸剑把玩，黄歇也不会早早就确定他的真实身份，在码头提前等着了。
　　“是！”项燕索性承认了，事已至此，也没啥好隐瞒的了：“你就是春申君黄歇？”
　　大叔点点头，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即便本人亲自承认，项燕依旧面露疑色。
　　魏无忌口中的黄歇，是八面玲珑，掌握楚国军政实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之骄子。
　　但眼前这位大叔，虽然也算慈眉善目，但无论穿着举止都与他脑海中的那位“大人物”，完全不搭边。
　　“魏无忌派你来干什么？”铺垫了这么久，春申君终于问出了口。
　　“魏爷爷病危了，让我带你去见最后一面。”项燕开口回答。
　　春申君听后，神色变得凝重。
　　想了一阵子后开口：“那事不宜迟，你先跟我来，等我处理些事，随后就出发。”
　　项燕懵圈的点着头，心想这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这样轻易和自己走了？
　　春申君领着他来到一个偏厅，进屋换了一身行头。
　　项燕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才懂了什么叫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绷紧的发髻拉开了春申君有些下垂的眼角，原本的慈眉善目已经变为了剑眉星目；整理完毕的鬓角配合菱角分明的下颚，展露出不怒自威的神态；白皙的皮肤和充满智慧的双眸，又给他添上了几分书卷气，加上贴身精致的青衫官服，整个人散发出潇洒不羁的质感。
　　两人来到议事堂，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春申君打了个手势，示意项燕在外等候。
　　但孩童毕竟是孩童，没有不好奇的。所以项燕还是探出脑袋，打量着堂内的情况。
　　“参见君上。”堂内众人看到黄歇进来，齐刷刷的行站立礼。
　　“免礼。”春申君抬抬手，“开始议事吧。”
　　平常他都会和这些座上宾寒暄几句，但今天赶着去见魏无忌，也就不再废话了。
　　“禀君上，昌平君派人送来厚礼，祝贺您又生贵子，我们收还是不收？”一名宾客率先发言。
　　这看似简单的选择题，春申君却并未第一时间回答。
　　作为楚国宰相，喜得爱子收到他国赠礼实数平常，但昌平君的身份，却极为特殊。这人乃是秦国重臣，又和楚国又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
　　他思虑了一阵子后回答：“这样吧，把礼物留下一半，另一半派人送到郢城交于陛下。”
　　此话一出，所有宾客纷纷点头，心中赞叹主人的精明睿智。这礼如果不收，就给了秦国发作的由头，也不利于与昌平君多年来建立的良好关系；但一旦收下，也有顾虑，毕竟春申君是楚国朝野首魁，与秦国交好，难免引来非议。
　　收下一半赠礼在情，转增给楚王一半在理，这样合情合理的决定，自然滴水不漏。
　　“继续吧。”春申君心急火燎，试图让议事过程快一些进行。
　　“李大人多次上书陛下，为的是早定子嗣一事。君上您可要从中周旋？”又一位年纪较大的宾客开口。
　　“李园？”春申君反问。
　　“正是此人。”
　　“不用管。”他挥了挥手，“如果李园来问我的意见，就让他把妹妹嫁给陛下吧。”
　　“君上此言当真？”老宾客面露疑惑，只当主人是在开玩笑。
　　“当真！当真！”春申君摇摇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陛下有没有子嗣，与我没有干系，今日没有！明日没有！之后也绝不会有！明白？”
　　“明白！”老宾客赶紧附和，生怕主人动了怒。
　　春申君也明白他的顾虑，若楚国真的没有子嗣继承皇位，除了权势滔天的自己，还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是！异性为王，必然会有反对者出现，从而导致楚国朝野的混乱，被他国有机可乘。所以他自始至终，都给群臣放出自己丝毫出不在乎的信号，想要借此封上悠悠众口。
　　“你明天放出消息，就说我与昌平君始终保持联络，他虽身在秦国，但心系楚国，子嗣一事，完全不用再顾虑。”春申君又补了一句。
　　“领命！”老宾客听了这话，更放心了。
　　黄歇再次加快议事的速率，一个时辰之内就解决了所有事宜。外人一直认为闻名天下的春申君正值壮年，体力充沛。但他却明了于心，自己也是快花甲之年的老者了，这般不停的忙碌，难免尽显疲态。
　　“没事我们就结束吧。”春申君揉了揉眼角，吩咐着：“我这两天要出门一次，大家无需顾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领命！”所有宾客同时开口，君上办事一向有头有尾，自然不用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