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孙静诚

1、第一章 雁门关

　　公元前243年，雁门。
　　每逢日昳，李牧总喜欢躺在黄泥高墙上，闭上眼，聆听万物之声。
　　整个代城之内，只有西北风还在呼啸，安静的就如同死地一般。
　　李牧嘴角微微咧开，满意的点点头，这般万籁俱寂，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将军！将军！”一阵嘈杂的呼喊，打破了这份宁静。
　　“放肆！”李牧气呼呼的爬起身，指着报信的孩童就是一通责骂：“我有没有下命令全城静默？！”
　　“有。但是。。”孩童又急又委屈，一时语噻。
　　“有就行了！”李牧面露坏笑，边点头边喊：“小荀，你过来！把这小子带下去砍了！”
　　这时，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从墙下探出头，对已经快吓尿裤子的孩童安慰到：“小娃你别怕，我们这将军啊，就是喜欢开玩笑，有啥事和我说吧。”
　　“好。。”报信的小娃娃稍稍冷静了些，磕磕绊绊的开口：“公孙姐姐送来竹简，说李将军。。。李将军在函谷关上。。。有悬红了。”
　　“啊？！”
　　李牧和小荀听了这话，一起发出惊呼。
　　“我？你说我有悬红了？”他再次向孩童确认。
　　“公孙姐姐的竹简上是这么说的。”
　　“竹简呢？”
　　“我烧了。”孩童不好意思的抓抓脑门，“公孙姐姐临走前吩咐过，要我收到竹简后就烧掉，然后亲口讲给你听。”
　　“这臭丫头，至于做到这地步？”李牧心里一阵吐槽。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悬红有多少刀币？”小荀兴奋的追问。
　　孩童摇摇头：“她信里没说。”
　　“牧，可以啊你！杀鬼子杀到这份上，你可是头一人了啊！”小荀又嫉妒又佩服。
　　“等下再说！先安静！”此时李牧忽然站起身，闭上眼睛，用力的听着什么。
　　“马蹄声！大概四百骑！”说完这句话后，他赶紧跳下黄泥城墙。
　　小荀也心领神会，拉着小娃娃躲进城墙内的一个凹槽之内，竖起一道木门作为掩饰。
　　李牧对着天空发出一阵尖啸，瞬间，整个代城开始嘈杂起来。
　　兵器碰撞的声音，瓷器跌落的声音，婴孩啼哭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半注香的时间后，城内又再次恢复肃静，只有一阵阵马蹄声丛远方若有似无的传来。
　　李牧站在门内，摸出自己的佩剑，一脸轻松的等待着。
　　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散起一阵狂尘，几百骑的军队竟然放着敞开的城门不入，硬生生的勒马停下。
　　“哈哈，綦毋油女，这次你自己来了？又给我送吃的？”看着为首的疤脸大汉，李牧直接笑出了声。
　　“哼！今天我一定要宰了你这中原羊！”
　　綦毋油女狂怒的大喊！自己一生征战无数，死在他手上的中原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几个月却接二连三败在眼前这青年手下，心中相当不服。
　　“我看你这架势，今天是要玩智取这一套？”李牧对马上的疤脸大汉挑了挑眉，一脸不屑。
　　“哼！今天我和你单对单！敢不敢？！”綦毋油女吃了几次闷亏，这次有备而来。
　　“单挑？那感情好！省事多了，那来吧，进来打。”李牧动了动手指，挑衅着。
　　“怕你不成！杀！”綦毋油女性格火爆，加上中原话说不利索，决定不再多言，说干就干！双腿一夹就骑马朝城内的李牧冲去！
　　“鬼子就是鬼子，还以为他突然长脑袋了呢。”李牧嘴角一咧，无奈摇头。
　　綦毋油女单方面认为自己仅仅是在谋略上输给了李牧。经过高人指点后，方知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也就是武力上的绝对压制才行！
　　他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打了一辈子仗，从没有人在自己的大砍刀下全身而退过，面前这看着瘦弱的青年，自认为也不会有例外。
　　綦毋油女扬起大砍刀，利用高度的优势猛然朝李牧头顶砸下！
　　李牧不慌不忙，身形朝旁一闪，躲开刀锋，随后一个翻滚，来到马匹侧面。
　　电光火石之间，李牧俯身反手持剑，利用马匹的来势用力一斩，两条马腿瞬间就被砍断！
　　这招蹩马腿李牧练了千万遍，专门克制马背上的敌人，自然不会出错。
　　綦毋油女失去平衡，从马匹下跌落，好在他有着野兽般的反应，利用砍刀撑住身体，不至于跌落在地。
　　但李牧可不会丧失此等良机，向綦毋油女的方向全力冲刺，贴到对方胸膛之内方才作罢。
　　这一招充分抵消了綦毋油女大砍刀既长又猛的优势，让其有力无处使。一旦对方想拉开距离，李牧便再次贴上，就是不让他舒舒服服的挥刀。
　　一番缠斗后，綦毋油女被他粘得烦躁不堪，李牧则是什么头顶、膝踢、擒抱，下三滥的招式无所不用其极，意在消耗对手。
　　不一会儿，綦毋油女便有些体力透支，动作开始变得缓慢。李牧看准机会，停步洗剑，剑锋划中对方拿着兵器的手腕，的大砍刀哐啷一声，应声落地。
　　“怎么样？认输了吗？”李牧不紧不慢的用剑尖低住綦毋油女的喉咙，把他压制到地面上，居高临下的问到。
　　“认个屁！！”綦毋油女用匈奴话骂着，又爆喝一声，“都给我杀进来！！！”
　　门外的匈奴骑兵看到主帅被擒，本就焦躁不安，要知道綦毋油女乃是单于的子侄子，他如果死了，自己也必然也活不成！听到这道命令后，所有骑兵立刻全力冲刺进城，誓要救回首领！
　　李牧大喜过望，先是猛然用剑身击打綦毋油女的脑袋，让其昏厥过去，然后放声大喝：
　　“鬼来了！！！”
　　话音刚落，代城内所有房屋的大门同一时间被打开！几千士兵拿着长矛由内迅速窜出，从四面八方开始围剿这群匈奴骑兵。
　　匈奴骑兵的正面冲击可谓无敌，但遭遇侧边的攻击时，却需要长时间的调转马头才能再战。
　　而李牧训练的这两千枚代城士兵，就是专挑侧面进攻，特制的长矛也可以精准的刺中马背上的士兵。
　　可以这么说，只要匈奴骑兵进入代城之内，就已经没有胜算可言！
　　不一会了，綦毋油女带来的几百骑兵已经悉数被刺翻在地，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也被逼迫进行不擅长的地面战。
　　李牧首当其冲，几乎是一剑一个鬼子，杀得满身是血，杀得不亦乐乎。毫无顾忌的厮杀与胜利后的酒肉！这是他在这蛮荒之地唯二的乐趣！
　　他那被割破的上衣里，露出满是伤疤的肌肉，英武的脸庞被血渍印的发红。小荀偷偷的从木板缝里看着凶兽一般的李牧，舔了舔嘴唇。
　　“别打了！快逃命啊！”一名匈奴骑兵终于发现了情况不对，翻身上马，准备逃离这修罗之地。
　　“轮到我了！”小荀见状，猛然窜出，抽出腰间别着的窄刀，拦在城门口。
　　“滚开！”逃跑的匈奴骑兵放声大喝！但依旧向前极速冲击。
　　“你做了最差的选择。”
　　小荀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聚气凝神，一个斜撩，马头瞬间就被斩落！
　　还没等逃跑的骑兵缓过神，小荀又是一个一个竖劈，又是一颗头颅落地。他的到极快，快到死者尚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喷血。
　　小荀收起窄刀，俯身提起头颅，对着还在鏖战的匈奴士兵大喊：
　　“我乃赵国皇族赵荀！奉赵悼襄王之命前来！在此承诺！投降者！不杀！”
　　听到这话，剩下的匈奴骑兵哪里还敢抵抗？悉数丢下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
　　眼见此战大获全胜，李牧赶紧对着四周的士兵和民众高喊：“赵王万岁！赵王万万岁！”
　　众人迅速就被感染，也一同大喝，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当时赵王曾问过李牧，需要带什么才能在雁门关扫平匈奴。但李牧却啥都没要，甚至现在这两千士兵，都是自己在平民中挑选并训练出来的。
　　唯独，他选了赵荀一人。因为要打胜仗，什么都可以缺，唯独皇权的声威，必不可少。
　　“老季！”看到此事已了，李牧赶紧招呼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兵过来，吩咐着：“你把活着的马拉走，明天派人去市集卖了，换一些粮食和精铁吧。这些已经受伤的，老规矩，今晚好好吃一顿，吃不掉的做成肉干。”
　　“领命！”老季办事一向利索，这种杂事交给他李牧最是放心。
　　“喂！有人听得懂中原话吗？”交代完内务，李牧开始盘算起这些俘虏来。
　　“我会。”一个没有匈奴人那么粗野的男子举起手。
　　“好，你帮我翻译。”李牧走到他面前，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告诉这些鬼子，带着綦毋油女马上滚，再有来犯，统统砍头，挂在城墙之外！”
　　“喂。。。”赵荀没想到他会白白放走敌军大将，刚要制止，却被李牧一个眼神吓退。
　　还没等话翻译完，这些以为死定了的骑兵就开始不断磕头感谢。
　　“现在马上滚！”李牧爆喝一声，威压四溢。
　　骑兵哪里还敢逗留，扛着綦毋油女就跑，生怕对方反悔。
　　那做翻译的骑兵也抬腿要走，却被李牧拦住：“你就别走了，叫什么？”
　　“小人名叫姬洛。”男子已经确定自己命不久矣，淡然的开口回应。
　　“姬？你是燕国人？”李牧面露异色。
　　“是。”姬洛叹了口气，想起惨痛的往事，现在死在这样一位英雄手里，好像也不算太差。
　　“为什么做了鬼子的士兵？”李牧继续问下去。
　　“将军要杀便杀吧。”姬洛不想回答，直接求死。
　　“不想说就不说吧。”李牧摆摆手，“小荀，把他暂时关押在空着的营房里，就不用上镣铐了。”
　　“好！”赵荀行礼示意。
　　逐项处理完战后琐事后，李牧开始帮着民众打扫城门内的血渍，一直到黄昏十分才结束。
　　此时城中空地已经燃起篝火，空气中弥漫着马肉独有的血香味。
　　除了少部分当值的士兵外，几乎所有代城的男女老少都已经汇聚于此。但并没有任何一人开始进食，他们都在等着雁门关的英雄，带领他们一吐怨气的救世主驾临。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一些被馋哭了的孩童率先看到了李牧，高兴的狂喊。
　　所有人纷纷侧身让路，李牧也习惯了这种氛围，走到火堆中央，在主位坐下。
　　“将军，来点烧刀子？”坐在他旁边的老季摸出一个陶罐，里面散发着刺激的酒味。
　　“好！”李牧眼神放光，一把抢过，仰起头咕嘟咕嘟的炫起来。
　　“喂喂喂！给我留一点！！”老季心疼的要命，早知他这样狂饮，就不拿出来了。
　　“先别喝了！”赵荀推了推李牧，指了指眼巴巴盯着马肉的孩童。
　　“啊！对啊！大家先吃吧！”李牧懂了，赶紧开口示意。
　　“多谢将军！！”有了这道命令，大家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给你留个半条腿，自己砍掉的，自己吃。”赵荀从身旁拿起一大个油滋滋的马腿，递给李牧。
　　“你这是怪我不珍惜喽？”李牧用牙齿撕下一条马筋，费力的咀嚼着，“这马肉带着浓厚的血香，配上楚地的南陵酒就完美了！”
　　“还南陵酒？”赵荀见他指东打西，再次拉回正题：“有烧刀子就不错了，一匹匈奴战马二十枚刀币，你算算能买多少南陵酒？”
　　“我说大哥，那可是綦毋油女啊！不砍断马腿，我就被他砸死了！”李牧啼笑皆非，“你一个皇族的贵公子，这么小气干什么？再说了，我就砍了马腿而已，你直接斩下一整个马头，这笔账不是更难算？”
　　赵荀知道说不过他，开始转移话题：“既然你知道綦毋油女的厉害，那为啥放虎归山？”
　　“这你不懂了吧。”李牧贼兮兮的挑了挑眉，“綦毋油女虽然勇猛，但归根结底是个蠢货。我如果杀了他，那万一那匈奴单于换一个聪明的将领来，岂不是更麻烦，这不是放虎归山，而是放猪归山，懂了吗？”
　　赵荀听后，立刻转过头去，不想让李牧看见自己钦佩的眼神。
　　自己这个皇族原来只想来雁门关体验一旬，回去可以混个千人将当当。谁知相处之后，竟被眼前之人所折服。如今自己的目标，就是一辈子当李牧的左膀右臂，绝不分离。
　　“对了！”李牧马肉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那臭小子呢？还没说我的悬红是多少呢！”
　　赵荀在人群中找来之前报信的孩童，问到：“公孙凤还说了什么？”
　　孩童面露不满，自己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块马肉，还没咬几口就被叫来了。
　　“竹简上说，李将军的悬红是50个刀币。”
　　“哈哈哈！”赵荀听后放声大笑，“你这傻子，还不如三匹匈奴马，看来吕不韦根本没把你放眼里啊！”
　　“去去去去。”李牧打发孩童离开，噘着嘴一脸不悦，“真是没眼光，怎么我也值一千个刀币吧！”
　　“哈哈哈！一千个？你疯了吧！”赵荀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不容易有吐槽李牧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
　　“笑死你才好呢！”李牧擦了一把嘴，把吃剩的马腿拿在手中，站起身子。
　　“你干嘛去？”赵荀擦了擦眼泪，开口询问。
　　“去看看那姓姬的俘虏。”
　　“哦，那一起去。”赵荀哪里是想干活？而是想继续逞口舌之快。两人在不断的拌嘴下，来到营房。
　　此时姬洛正侧躺在简易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起来，吃点东西吧。”李牧在他身旁席地而坐，把吃剩的马腿递上。
　　“多谢将军！”姬洛也不客气，直接狂啃起来。
　　“你在綦毋油女帐下担任何职？既然你会中原话，自然不会是小角色吧。”
　　姬洛被俘之后，第一次面露惊讶。原来李牧早就知道他不仅仅十个普通骑兵。
　　“实不相瞒，小人是单于帐下的蒙哈。”姬洛也不准备隐瞒了，“这次因为綦毋油女是擅自行动，所以只带了自己的亲卫前来，知道我会些骑术，硬把我也给拉进了队伍。”
　　“蒙哈，就是录事参军的意思？负责收集信息？”李牧懂些匈奴文。
　　姬洛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你肯不肯说说？现在綦毋油女军中是什么状态？”李牧凝视着他，直截了当的问到。
　　他这话的意思，这就是让姬洛选边站。
　　开口，就代表被登庸，前事不计，以后回归本族，为中原人抗击匈奴；
　　不开口，就代表依旧效忠匈奴单于，是死是活，后果自负。
　　出乎他意料的是，姬洛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本来打劫燕赵边境所得到的物资和女人，就是为了匈奴贵族享乐用的。但由于你的出现，如今綦毋油女已经大半年没有上供了，自然引起了单于的不满。之前来令，如果三个月内还没有上供，那就会派兰金日前来支援，所以綦毋油女才会如此急躁。”
　　“兰金日？兰氏一族的人？”李牧追问着。
　　姬洛点点头，面色微嗔，咬牙切齿的解释：“兰金日能征善战，如今在燕国边境驻军，掠夺所得资源远比綦毋油女来的多。”
　　“明白了。”李牧见他这般痛恨兰金日，已经猜到姬洛有着怎样的往事，也就不再逼问，赶紧扯开话题：“那中原呢？中原最近有什么大事？”
　　“中原好像并无大战发生。”姬洛平复了情绪，继续回答，“好像魏国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病危了。”
　　“魏国？”李牧心底燃起一丝慌乱，“叫什么名字？”
　　“魏无忌。”
　　“魏无忌？！”李牧和赵荀同时发出惊呼！
　　“怪不得！”赵荀恍然大悟，”我说你这小人物怎么就上函谷关的悬红榜了呢！原来是排名第三位的魏无忌要死了啊！要找个垫背的！”
　　他嘲笑的看着李牧，却发现他正发着呆。
　　“你怎么了？魏无忌要死了而已，又不是你父亲要死了。这幅样子干啥？”赵荀大惑不解。
　　“小荀，我要回中原一次！”李牧缓过神，开口说到。
　　“啊？你现在回去？为啥啊？就因为魏无忌？”赵荀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解释不清，但我一定要回去一次！”李牧言语坚定，“你帮我看着代城，如果綦毋油女再来犯，只要他不进城，就不用管他！一旦进城，就像今天这样，再搞一次就行！”
　　“好。。。”见他如此坚决，赵荀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忍不住再问：“信陵君和你有关系？”
　　“当然！”李牧看着窗外的夜空，“老爷子，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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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希望大家喜欢。